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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糖衣毒·昭容賜府勢愈亂

  神龍三年八月三日,唐中宗李顯加封尊號為“應天神龍皇帝”;與他伉儷情深的愛妻韋皇後亦加封尊號,為“順天翊聖皇後”。


  這個舉措對於曆時幾代、但凡對高宗與武皇時期尚有映象的人來說,是何其熟稔?似乎曆史重演一般,儼然與當初高宗、武後二人自封的“天皇”與“天後”如出一轍!

  這樣的幻似曆史重演,讓太平心裏發慌……


  公主府內,隆基倚窗遠眺:“時今武三思不在了,這些年來深滋漫長積累下的根基,便都自然而然的成為了皇上和皇後的。”他回身,目光落定在她顰眉難展的麵孔上,“如此,時今皇上和皇後的勢力,是更加的根深蒂固了!”頷首沉聲。


  這話委實大不敬,但是實話。


  皇上與皇後的勢力越大,對於李旦、太平這邊兒就越是危險!即便他們並無異心與中宗爭奪什麽,但他們又不得不起了一段異心,因為待得中宗韋後二人勢力磐石堅固、無所顧慮的那一天,便是李旦、太平這些人被連根拔起鏟除的那一日!

  曆朝曆代絕無例外,沒有哪位皇帝喜歡自己的權勢被臣子壓製、自己的風頭被臣子蓋過去的!功高蓋主、資曆雄厚的臣子們從來都沒有一個好的下場,似乎擺在這類人麵前的路隻有兩條,要麽是被皇上定罪賜死,要麽便是謀反叛變自己掌天下、當皇上……


  “嘖。”太平把頭偏過去,微微歎息一聲,“這樣的局麵,實在令我害怕……我徑天連日、整晚整晚的做噩夢。”她甫又抬頭,眉目間積蓄著的隱憂與無奈愈發彌深,“所以我不敢睡去,可即便是醒著,那直白的現實也一向呼應著心中的恐懼,看似真實的這個世界還不也是一場噩夢?我……”隻覺內裏心思起的湍急,她已不知道該以怎樣清楚的表述來傳達自己的心情,隻好就此緘默,把麵額又側一側,低低的籲一口氣。


  微光重重,她的模樣染就著焦灼、還憑添許多愁緒。這一朵漸失水分、枯朽的玫瑰花兒,看在眼裏委實心疼。


  隆基心念沉澱,太平心中怎樣思量、她在憂怕什麽,其實亦是隆基自己的憂怕。不同的是他不會說出來,不會讓任何人過度看到自己的這份憂怕。


  本就安靜的內室因了這二人此刻的沉默,倏然變得更加安靜,似乎連流轉在周遭的空氣都是僵滯不動的。這感覺仄仄的壓人心魄!


  一抹天光篩篩的在地麵投下一圈圈斑駁的金銀紋絡,倏然好似闖入一場妝點的幻夢,一切看起來亦幻亦真,連心思都是惝恍的。


  又須臾,隆基回身,抬步向太平走過去。


  太平聞聲抬目,看向他的這一記眼波中有著化不開的柔和,邊動了思緒輾轉猜度。


  他心一定,旋即貼著她的身子落座下來,抬手覆上她纖纖的玉肩:“不要害怕。”這樣寬慰,“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順勢而為、順其自然,總會有出路。”語盡後,重重一頷首。


  四目相對時,他灼灼的目光便沉澱下來,流露出一脈不容置疑的堅韌與肅穆。這樣的神色沒有道理的就令太平安了安心,即便她那腦裏心裏的神思依舊動蕩沒個著落。


  一時又無話,但二人咫尺相對時這一抹無聲的默契,卻撫慰了兩顆動蕩飄曳、無依無靠的心。


  天光斑駁中,她側目重又看一看他,這些年來並不曾認認真真的細細瞧過他,她忽然發現三郎出落的愈發挺拔俊美、豐姿卓絕,他真是大唐最美的王子……靜好是無聲的,有這麽一瞬間,太平那纖纖而剔透的玲瓏心忽而恍了一恍,起了這樣一懷幽幽綺念,她頓覺,若是能與這樣一位男子相守一世,鍾晨暮鼓、明月鬆堂,靜靜然守得這清歡靜好、浮生半闌,想必也是極好的一件事情吧!


  可是她很快又回了神,側目悄悄自嘲自己的念頭。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呢?看來本就有兒時相依相伴的一份熟稔、後又加之這幾年來共為一營的默契謀事,他們之間那份難得的感情已經越積越深,深到一種不可言說的地步,有著一種頗為微妙的感覺了。


  “在想什麽?”隆基的聲音突然溫溫的響起來。他察覺到了太平的心思異動。


  倏然回神,太平轉眸笑笑:“沒什麽。”側首淺淺,“隻是覺的秋風灑遝,會有些冷。”聲音嫋嫋的,聽來徐嫋如風。


  隆基默了一默,旋即喉結滾動、起了幾不可聞的一聲歎息:“可,即便金秋過後會迎來寒冷的冬,但當冬天過去、嚴寒盡退,等待這座美麗帝國的依舊會是一個百花綻放的嫵媚春天。”他的聲音於低沉裏逐步溫和,一如他眼底一閃即逝的一道星光、一絲磷火。


  這聲音充滿了對光與愛、朝露與春雨的企盼和憧憬,又不止是這樣,不止……還有一脈對於內心信仰堅韌不拔的篤定!


  春天會來,陰霾會過去,屬於他們的時代會來臨,一定會來臨!


  身畔的太平好似自這之中讀懂了一些什麽,她心照不宣,軟眸瀲瀲的與隆基相視一眼,會心的笑意流轉在彼此的眼底、鑲嵌在心間。


  浮動的光影起了一個突忽的躍動,忽然將溶溶的暖色倒影在雪白的牆壁上,大鑲大滾、金麗璀璨,映亮了心中那一點蕪雜、點燃了純真的希望!

  但願人長久,但願一切都好,天能遂人願……


  。


  前一遭重俊太子舉事,後中宗欲要趁機牽帶進早便欲除去的相王李旦、與太平公主。秋疾風緊的關口,是上官婉兒冒著全天下之大不韙的躬身朝堂、覲見中宗,當著滿朝文武的麵兒執意執著、體態從容而客觀理性的為相王與公主說了情,點醒了皇帝、也喚出大臣們的一份明白,適才保得了李旦與太平的周全。


  但婉兒這樣的舉動委實大膽且突兀,真真是給了中宗一個措手不及、以及一個未為巨大的打擊!


  這一切在中宗李顯看來,可謂是婉兒臨陣反水,致使他不得不重新思考、定位起上官婉兒安於現狀、情願倒戈在他與韋後身邊的一重用意。


  人心隔肚皮,這個女人的可怕與手段之凜冽勁辣,遠遠超乎了中宗可以涉獵到的想像範圍!

  那之後,婉兒很自然的失了中宗、韋後的心與信賴。


  但是中宗或是韋後並不曾如婉兒料想的那樣來找她談話,那件震撼了眾臣、波及了坊裏坊間幾乎無人不曉的“娥眉朝堂大義進言”之事後,中宗與韋後對她的態度是一如既往的親切又疏離,甚至沒有人再向她提及關乎那件事的支言片語,一切的一切根本就還是原來的樣子,朝堂上那點兒不愉快似乎從來沒有發生過一般!

  但是婉兒心裏明白,皇上不可能當真將那樣一件大事兒輕描淡寫一筆掠過;鑄成的傷害、逆轉的過往,會永遠烙刻在心裏,這烙刻永不會消散。所以皇上、皇後對她的態度越是這樣曖昧不明,恰說明這越不是一件好事!

  帶著淺淺忐忑、些微思量的又過了一陣子,終於,婉兒等到了中宗在她意料之中的舉措。卻是明褒暗貶,她被賜府,允許她住在宮外、享受更廣闊的視野與更無拘無束的自在……


  自宮中搬入自己宮外府邸的那天,轎子裏的婉兒麵色微白、神情肅穆。事情的真相是什麽、無上榮寵背後隱藏著的一段深意又是什麽,她從來清楚。


  她心裏明白,皇上和韋後此舉也並不全是猜忌,還是要通過這樣的方式進一步籠絡她的心。他們知道她向往廣闊的天地、猜度出她牽心著宮外的人兒……於是解除這座華美大明宮帶給她的束縛,得嚐她的所願。畢竟她這個人對他們來說,還也不是全無用處。


  當然這隻是一方麵,還有一方麵她亦心知。便是皇上、韋後已經不再似先前那般信任她;放任她繼續留在大明宮、留在身邊,無異於為他們自己親手埋下一顆炸彈,這火藥味兒十足的炸彈不定什麽時候就會突然引爆,一如上次在朝堂上一樣……


  不用多想,這個既拉攏、又解除憂患的計策,一定是韋箏想出來的!不短不長一段時日的交集,韋後是什麽樣的女人、韋後的手段及做派,婉兒已然摸得清楚。


  但在這同時還有一點是令她心覺不安的……皇上與皇後又有沒有,想利用她這個人來對付相王的意思呢?


  這個想法是最能攪擾婉兒靜水般一道心河、且最令她心念燥灼的!

  從前她在大明宮時,就怕中宗一幹人會利用她與李旦之間的感情來鉗製李旦,所以她謹小慎微步步小心;時今突然將她在宮外賜府,給了她更廣闊的自由空間。這看似是一件好事,但正因她人已在宮外,那與李旦之間走動起來便更加方便了!


  如果皇上當真從原本的蛛絲馬跡、以及後來朝堂相護一事中嗅出了她與相王之間一絲別樣的味道,故意設局使她更方便與李旦交集,然後由此來做文章,抓住其中一個把柄說她這個帝妃與相王淫.亂,而把相王順理成章治罪又如何是好?

  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依。婉兒決絕的認清了眼前堆疊在幻象美好中的那一點清明。時今出宮,必要比先前身處宮中時更加謹慎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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