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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風雨壓頂

  往事前塵從來如歌,時局一如涉水般灑遝前行。


  玉指蜷曲,裹一把身上的夾袖、披風,將這薄薄的一點暖意纏綿的更緊一些、入骨一厘。


  接天連日翩飄了這樣久的大雪,終於在今昔一早、天邊兒那抹朦朧魚肚才剛剛顯出零星暗影輪廓的須臾裏,漸趨有了收束的勢頭。時至眼下暮晚來臨時,終於完全停住。


  下雪不寒化雪冷,不過才剛剛出雲見月了沒多長時間,那些心念其裏的寒氣便開始深深淺淺的競相逼仄、襲來身上。婉兒仰頭,狹長若幻的內斂睿眸凝了一個睥睨蒼穹的凜然姿態,目不轉睛的看著無際天幕上麵那幾顆寥寥的星子。


  夜風又起,不及化卻的細碎雪泥便隨著長街亂石篩篩瓦解,斜撲過來打在麵上,卻不覺得怎樣寒冷了。是的,因為胸腔裏的那顆心已經冷似寒石,那麽還會有怎樣的外物能夠冷得過這樣一顆決絕無溫的心呢?


  就在今晚,就在今晚這關乎一切的奮力一搏即將雲水分明!一切一切,就隻在今晚……


  心念驟然一定,婉兒頷首,映著淡金又白的蒼茫月華,一抹溶溶的清光耀的這張眉目上乘、且淡漠如雪的顏愈發沉冗無態的緊。額邊流蘇撲額,零散的發絲合著蕭風曳曳的撩撥而滋生了一種微癢的觸覺,這觸覺帶的那心都起了淺淺的漣漪。


  她心知,再過幾個時辰,再過幾個時辰便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既然已經決定好了的事情,既然是遲早都要麵對的事情,那麽便不要再有除此之外的任何多思雜想了吧!眼下當前,隻消知道的便是這箭已在弦上、一觸即發的神龍政.變絕對不可以有紋絲毫厘的亂子鋪陳出來,絕對不能!

  即便這樣想著,婉兒還是逃脫不了心口一脈淺淺的疼痛,又並著微微的苦澀。她是武皇身邊的女官,是武皇的心腹,是武皇素來倚靠的人、最信任的人……可是在這一次,在這最為重要的抉擇當口,她卻背叛了她!

  兀然一下,婉兒那心又一抽痛!狠狠的。


  “背叛”,多麽直白又尖銳的字眼,這是逃不過的咒怨、無法欺瞞的自性與冥冥中的真章!


  一時恍若於虛空中窺到脈脈呻吟,似是看不到的鬼靈精怪在這肆意繚亂的蕭蕭冬夜裏微聲飲泣。誰在哭啊,就這麽哭暗了無際天幕邈遠的點點辰星;誰在笑啊,洞悉本性撕破虛偽,帶起何其蒼茫不盡、遁逃不盡的直白的陰霾……


  須臾收了目光重又壓住萬頃的亂緒亂神,婉兒揚起了纖纖的眉,一個居高臨下的勢頭便就此烘托出來。


  無論如何,既然已經決定了的事情,便是注定罪孽深重也依舊沒了後悔的餘地……不,她知道的,自從她與李旦經年前在太初宮裏相遇的那一瞬間,冥冥中一些既定的命格便已經有了悄無聲息的延伸,這是一種逃不開的命,今日如何早在那時就已然全部注定!

  斂神微微,她汀口淺開,轉身對著立在身後的這麽一幹頷首謙然的宮娥,凜冽的聲色猶如夜色中剪破命途的利刃:“你們幾個都是我的心腹,我前幾日將你們分批逐次的調入了這長生殿,為的是什麽你們都明白。”她頓了頓,隻在須臾,一個且述且命的語態句調霍而漾出,帶著一股渾然天成般的不可抗拒的決絕氣場,“時今武皇臥病於榻,全憑你們跟她反映外界情勢。過一會子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你們心裏都清楚!”語盡斂眸,垂眉揚頸之間盡是那樣一通淵深內斂、隱隱慢露的絕代的風華與氣度。無論是聲音還是氣魄,俱是那一重重洞穿骨髓、探過人心的不可抗拒的威嚴!

  鉛華盛世、紫殿華宮,一派浩淼涓涓的永夜無邊籠罩之下的巍巍唐宮,不知於著何處那杳遠一點兒、再杳遠一點兒的地方傳來了夜半笙歌,似是真實的、又似隻是冥冥中一縷不知是祥瑞還是預警的無端錯覺,如鬼吟、似咒怨。


  霍而之間,又似在周遭這些看不到的虛空間湧現出一雙雙狠厲的眸色,並著泛夜光的尖長利指狂舞揮動,伴有嗤笑咄咄,又朦朧、又恍惚。


  這樣一座美麗宏偉的深深帝宮中,隋唐之間百載的時光輪轉、曆史更迭,遊蕩著多少冤死的鬼魅、飄曳著幾多無處可歸的遊魂?晃曳著、顫巍著、娑婆著、詭笑著……那些經年以來逝去的幽怨魂魄啊,究竟是有著哪一處的繁華迷軟牽著他們一縷遊絲信念始終候在原地、不願離開?永夜歌半,總也無端漫滋涼意;似是岌岌待歸、又更似是一番無情無心的蔑誚嗤嘲。


  鬼麽?笑話!猶是的譏誚暗嘲順著幽深心蠱淺流慢滑,娑婆世上冤魂怨鬼之幾多呢!婉兒薄蔑,她從來就不怕這些。


  沒什麽可怕的,活著的人都不怕,為什麽要去怕那些死了的人?更或許,不知道會在什麽時候,她自己是不是也會化作他們其中的一員,此後地獄無間、永墜幽冥呢……幹冷的東風倏然撲麵,驟然一下遊緒斬斷,婉兒回神暗笑。


  每個人都是該好好活在當下的,日後的事情尚且不可知,更況乎那些有譜沒譜的朦朧篤猜?時今局麵,根本由不得她悲春傷秋的浮湧起半點兒詩意!

  這一夜、這一瞬,沐在月華淡淡溶金下、浸染在夜光清清生波間的婉兒,是時可謂真真正正的立於了權力的巔峰、真正釋放了她周身所有的淵深積蓄,她彌足珍貴的價值在這一夜如罌粟花、如牡丹般絢麗且不可收束的綻放!這般火焰一樣熱烈濃鬱的陣仗,埋天葬地的似乎整個昆侖穹蒼都那麽輕易的被她收入蠱中!

  合著幽幽的風聲一點一滴潛入細微的耳膜,那些站了成排的宮娥、女官婷然的身形便在暗影交疊的迷離夜色裏邊兒逐次變得隱隱顯顯:“奴婢遵命!”她們齊聲相應,瞬息迸發出的所有璀璨隻在一個彈指間的輪轉裏,瞬息耀了無邊永夜、肆意燃燒殆盡了袤袤然的這樣一派唐宮盛世、永夜河山……


  。


  一燈如豆,空氣中熏染著薄薄的茉莉清香,又加之點點桂花的甜膩混入其中,莫名便添就出若許的迷亂氣息。


  麵著眼前素衣出塵、卻又額點紅梅煞是嬌俏的婉兒,梁王武三思忽就有些惝恍悸悸然不能自持!


  但婉兒的態度一如遣人將他秘約至香閣時一樣的莫名,分明一向清漠的麵頰此刻卻染就著一層微妙的神色,欲拒還迎、似春又冬,時而心覺溫溫然沁暖、時而又覺冷冷然蒙霧。


  她也不多言,將武三思迎入內室後便順勢揮手遣散了周遭這一幹人,莞爾微微、唇畔弧度勾動的剛好,就這樣合著夜光燈輝淡淡喚他一句:“梁王。”莫名所以。


  但武三思此刻這心這魂兒都倏倏然的蕩漾起來了!方才他在府中忽得了密信,展開來看才見是一張花箋,那娟秀的字跡字裏行間都是噴著香、也帶著綽約的水汽,那是他,不,是乃至極多人暗自裏傾慕已久、卻一直都是隻可遠觀不可更不敢近處褻瀆一二的上官婉兒親筆所寫,字句雖簡潔卻含著真切的意欲,原是邀他入宮往她閨房一敘!

  這位梁王爺仗著姑母武皇,素也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更況乎上官婉兒這一出莫名其妙的邀約?他幾乎是想都沒想的,當即也就抬步出府順著婉兒遣來的人引著過來。


  原本還對婉兒的突忽邀請而心中存疑,三思素日裏與婉兒純粹的交集其實不多,故這一約其實莫名。但此刻他見婉兒抬手退了旁人,且又正值此月幽幽、燈明明的一順兒景致,忽覺大晚上的孤男寡女這麽堪堪處在一室又能為著什麽事情?夜風撲麵,他忽就沁出一種鈍思被點化的清明感!倏然靈光一閃,便一步步上前堆起笑意,抬手便欲環抱住婉兒這一朵嬌豔招搖的冶冶牡丹花兒。


  婉兒並不曾躲,就這麽不動不言的立在原地裏,任由武三思一下下向她近一些、又近一些,似乎麵上那淺淺一道笑意都不僅沒有斂卻、反倒還綻放的更為乖張了些。


  宮燈蒙著殷紅的薄紗,綽約開一室旖旎的春光,麵著婉兒如此,武三思愈覺自己今兒個乃是福至心田便以至於一切都順了、什麽都妥帖了!

  上官婉兒乃是武皇身邊最貼己的人,亦是武皇素來倚仗的心腹。武皇寵幸二張兄弟、政治漸放之後的這若許時日裏,更是讓婉兒代為批閱朝臣奏書、處理政事。這個女人雖然美麗卻總也一副清漠如冰,不敢叫人直視、更不敢輕易哪怕是在心裏褻瀆一二的模樣。


  與她共處一室、咫尺親近原是武三思他素日裏想都不敢去想的事情!卻時今更是不曾料到,她居然會以一紙花箋主動將他邀約而來,且讓他合著契機添香近玉、送抱投懷……他便是平素風流,此刻能有這樣一個突忽而來的契機得她垂青蒙她依身,便是這一生一世隻為此夜綻放這一次,他都覺的煞是滿足、便連整個生命都是可以圓滿無憾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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