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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背城借一

  卻說到這衛遂忠,他白日裏被來俊臣臨了時那句話激的一下子就清醒異常!隻是這個世界上所行諸事從來就做不得回頭,無論他再怎樣徹骨的後悔於自己那先前的任性,事情已經成這樣了、該做不該做的也都已經是做出來了,那麽一切便都為時已晚!

  同為酷吏,彼此之間共事已經這樣久長,來俊臣是個什麽樣的人,衛遂忠他委實清楚的緊!

  他這是給了來俊臣並著來夫人一個在睽睽眾目之下莫大的失卻顏麵!麵子問題從來都是個且虛無、且著緊的大問題,特別還是放在這優雅周成難見失態的來俊臣身上。當初段簡怎樣折辱來俊臣怎樣使俊臣顏麵盡失、體麵跌進塵埃裏,日後俊臣又是如何變本加厲冷熱相兼的將段簡報複了個夠?


  心知道,這次來俊臣一定不會放過他衛遂忠的!


  就如此輾輾轉轉、寢食難安,心底下這泓燥燥悶悶的亂亂情態支撐中的衛遂忠霍而有了一個最後決定,這是一個於腦海裏驟然閃過、出於一種人之求生大本能以及酷吏天性的,“賭他一把”的利落決斷……既然可以預見到來俊臣的鐵血手腕兒,既如此,那幹脆一不做二不休!

  你要將我除去,我避不過逃不掉,但隻要還不到最後的那一刻,我便也不是個心甘情願如此安生的坐以待斃、等你來了斷我性命的!

  求生爾爾,不拚不搏便是死,連最壞的打算都做好了那又還有什麽可怕的?你既會殺我,那麽在你之前,我便先去給你來俊臣下一個狠戾的絆子!


  便是被心底下這團湍急而火熱撩撥的心緒作弄著、充盈著,衛遂忠一出了來府之後也沒有了回還自家的心思。他就這樣一直繞著長街回廊負手而走,不覺時已然從白晝走到入暮染灰的夜。


  這次第沉下的天幕順應著夜的召喚而漸漸障住一切明媚顏色,這樣的顏色與這樣的景深從來都是最好的屏障,似乎它可以莫名其妙的使朝不保夕的人兒安心,使人們可以借著這樣的天成掩護在這之中將陰霾心思、虛妄偽善一齊的淋漓盡致、無隱瞞宣泄個幹淨透徹!


  興許是夜色的緣故,衛遂忠在入夜之後才漸漸覺的自己的處境安全了一些,即便他也明白這感覺隻是他的錯覺。


  心中的思緒糾糾葛葛躥湧成結,衛遂忠雖已下定決心以酷吏的手段與冷血還至酷吏之身,但這卻也不是他想還、便一定能還向來俊臣的!


  來俊臣這個人如貓如豹,無匹的容顏與無雙的氣質以及狡黠的心思靈穎的頭腦都是那樣不可忽視,若說先下手為強的去尋來俊臣的絆子,這麽個一時半會子的還當真是尋不到;況且後退一步,就算是尋到了也不可能來得及在自己死去之前先除去來俊臣!莫說是先下手為強了,隻怕是連一個同歸於盡玉石俱焚都做不到!這無不令他苦惱!

  就在他鬱火焚心、燥燥亂亂不能有一個平順的思緒梳理時,有如神助般的,那婆娑的正前回廊一道明滅的暗影裏,突然湧出一道寬袍獵獵、身形挺拔的人影。


  前人顯然出現的太過突兀,且又被這明滅錯落的光影遮住了麵上的五官,故而便又顯出一種若有若無的淡淡的詭異氣息。


  衛遂忠定住。


  而那前人其實並沒刻意來跟他玩弄神秘,因為委實不值當去費這樣的心思。又在衛遂忠停了步子於當地裏錯愕恍神、定定注目時,浸泡在暗夜裏的人兒卻終於抬了輕靴步向前緩行,就此隨著步履的迎前、距離的斂卻,一點點顯出一道筆挺的身形、熟悉的麵孔。


  衛遂忠胸腔一震、心跳驟急!旋即重又怔了一下……


  “想死還是想活?”而臨風沐月、神都肆夜,那人幽幽的雙手負後、麵目悠然。他沒有半點兒兜轉,隻如此直白的開門見山便問了這隻此一句,聲音並不高、也算不得重。


  權勢的角逐場,果然是一片可以催人心智開出花兒來的沃土嗬!隻又須臾的輾轉,衛遂忠心念一動、旋即便解過了他的意思。又微微遲疑了一下,衛遂忠定神斂緒,在眼前之人的抬手示意之中一步步向著他走過去,步步穩重、聲聲入心!

  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古話從來不會錯,這之中裹挾著的道理從來都是金玉其間。


  來俊臣他到底還是不夠絕,他還是給了自己一個晚上的時間來猶豫著判定衛遂忠是否該死……要麽君子到底、要麽惡人到底,隻有這兩種人是得著蒼天的宿命、連諸神連蒼天都要庇護的。而人往往總做不到這樣決絕的堅持,總是會情不自禁有意無意的就遊.離在了這二者之間,所以注定要麽平庸要麽悲涼。


  來俊臣他早已不會是一位世人眼中的君子、他自己也清楚自己早已持不起那所謂的大愛與至善了;隻是他做小人,終究也是小的不夠徹底!終是沒有小過他這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小手下、他自民間收整而來且放在身邊跟隨經久的嘍囉衛遂忠……


  作弄?作弄!留待爾爾!


  。


  一連串牡丹芬芳斜斜篩篩的織就了一簾春夢、溶匯成滿殿旖旎。作福莫如惜福、悔過莫若寡過,無心無意,它們才是真正的智者吧!至少不會染就那些惹人厭的凡人情態,一旦染就便再也做不得輕盈。


  曲苑疊叢,打了褶皺的淡玉簾幕合著三月裏的暖風上下左右舞的曼妙,其側繾綣著嫋嫋桂花、並著荷香的霧簾軟款的鋪就而起,襯托的那一段檀木浮雕了玉蘭、仙鶴的貴妃躺椅上的公主越發美的鋒芒必露,眉目間那一份華彩次第的凝重起來。


  太平抬手曲指,拈著金砂小石將長指甲磨修的精細亮盈,那雙閃爍著華光的兮眸就此懶懶兒一抬,而修著盈薄小甲的動作依舊輕柔緩慢,倒是極好的恣意閑情:“嗬。”她一笑,眼底浮起涼薄的微蔑、昭著的譏誚,即而一嗤,“你說來俊臣要殺我?”言語於此,愈發不可持的將那花汀唇畔兀地揚了揚。蔑蔑一掃,看都不屑再看一看這跪在地上做了滿臉懇切真摯出來的小小一個衛遂忠。


  真可笑!多少年了,這時光的荏苒之間他與俊臣之間是怎樣的牽牽絆絆、磨磨洗洗?一任韶華湍急也都渙散不了、消磨不掉曾經感業寺裏的一段舊過往,那鋪就出的是如磐石一樣堅定的情義!


  如此,如此……無論歲月的風沙拂去了幾多昔時的美好綺念,過往的天風又徒留下多少無奈的落寂蒼茫,曾經那些牽動魂魄的幕幕舊話、道道身影也總始終過目不忘,彌足珍貴的東西沉澱在血管裏,以靈魂銘記。就這樣一路定格下去,漸漸將這份精髓的人間風骨雋永成亙遠的執念,消逝進曆史的斷層、時光的洪荒大漠。


  俠士勿輕結、美人勿輕盟,恐其輕為我死也……纏綿幾多、柔腸繞指做了百結,這是除了他們故人之間所再不能親自體味到的真切、無堅不摧的深濃感情!


  所以說這衛遂忠決計是瘋了!太平有一瞬當真閃過了這樣的念頭。


  若是衛遂忠不瘋,那也一定是已經傻了!不然又怎麽會巴巴的跑到太平這裏告來俊臣的狀,且告的還是來俊臣要殺她的秘狀?


  太平與俊臣、與隆基之間的感情篤誠而深厚,縱使這麽些年可能在時光的徒徙之中帶走了一些最初的顏色,但他們之間依然還是彼此了解的,特別是一直以來被軟款曖昧撩撥著的太平和俊臣。


  若說俊臣欲殺害太平、欲要太平死;在她聽來實在太過滑稽可笑,不譏誚輕蔑嗤之以鼻才算怪氣……就連略想一想、略聽一聽都著實不消得!

  浮光裹著春的華波映照於身,麵對著公主的哂笑不屑,衛遂忠卻不慌不亂不見動搖,這也原本就是他來時便預料到的。他將目光稍稍偏移,追捉著太平那抹早便移開、不去顧他的蔑蔑眸光。


  衛遂忠雖不是什麽絕頂聰明的人物,但能為酷吏者,卻也決計是不愚笨的!又加之他周身縈繞著的與生俱來的小人天性驅使,他若去做一件事情,若非有了周密洞察、八.九掌握,又怎麽會冒然而為?


  誠然的,太平公主與來俊臣之間的關係衛遂忠當然知曉,且他們二人之間人人心照不宣的一段風流韻事,也早就是一個坊裏坊間傳遍了的不消說破、不是秘密的秘密!甚至早期還有一些嫉妒來俊臣的人頻頻拿此說事兒,貶損來俊臣是踩著女人的身子得了機變適才平步青雲……


  但為酷吏者其實都有一個共通之處,就是他們會站在別樣的角度、去真切的看到一般人所看不到的一擊致命的弱點。


  衛遂中心裏更明白的是,人就是人,一旦侵犯到自己的權益、關乎到自己的利益,再怎樣深厚的感情、狂熱死火的纏連不舍,都不得不屈服於直白事故麵前,倏然一下卑微到一文不值!

  直擊人心的法門是身為酷吏者最拿手的才學,抓住了這麽一點,將再沒有什麽會是辦不到的!

  開言勢必會遭到公主這樣的輕賤不屑,衛遂忠清楚;但他並不擔心,因為接連一番緊密追擊該作何言語,早在他心裏周密綢繆了長達一夜之久:“公主殿下……”忽又啟口,他將身跪行幾步,急促的基調與含切的眉目,成功營造出了那麽一副忠心赤膽的懇摯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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