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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愛將盡·緣何不識風滿樓

  墨玉色的牡丹花綻放至今已隱隱顯出形將凋朽的勢頭,碩大的花冠順那柔風徐徐的撥弄,經久後終是再經不住這樣一段綿長不歇的撩撥,起了煩意,便幹脆退了幾瓣離了枝頭,隨著風兒騁在盛世氣息籠罩下的華美太初宮的回廊金殿之間。


  一年又一年的花開花殘,早已是眼中見慣不怪的風景了!上官婉兒淡淡的垂了一下墨色眉彎,心下詩意百結,但沒做什麽聲息。


  便在這時,忽聞了身畔正邀自己伴著遊園賞花的武皇慢悠悠啟口:“方才是哪一位大臣上了折子?”


  婉兒忍不住這樣想著,身邊這位皇者走到今天這樣的地位已然是閱盡鉛華,她用太多太多看到的、看不到的東西換取了此時一朝的躍上龍台。無所謂值得不值得,隻是各人的因果、各人的命!

  可即便思緒遊馳,她並不敢怠慢,發間一朵天青色的牡丹絹花攜合著風的招搖、言語的頻調而左右微微的晃,透明的天光一縷縷篩落在靜好的素顏之上,便有了離合的朦朧顏色:“是一位喚作周矩的禦史,折子上說……”婉兒側眸斂眉,如是一襲簡約的天青煙羅裙呼之欲出的靜女其姝,入在眼裏是極清新大氣、簡約且又不失華麗的樣子,聖潔的若一朵臨風水仙,“薛師在白馬寺裏,糾集了一幫地痞作為爪牙,紛紛剃度……並操練武藝,恐有謀逆之嫌。”她這樣回答。


  周矩那道折子上,原話並非如此;那是口口聲聲極其強硬的咬定了薛懷義心存不軌、欲對武皇不善!

  但婉兒心裏明了,這樣強硬的折子大多是摻帶了個人的不滿、不忿之情在裏麵的;加之懷義與武皇之間那種曾經的雲雨巫山,若直白的言出懷義種種不是,難免武皇不悅。她本是想擱置一旁不做理會的,但既然武皇問了,如此,便就做了委婉,淡化了那內容呈稟於了武皇聽。


  上官婉兒不僅是武皇身旁頃刻不離的女官,更有著舉世難覓的詩情才意、政治奇思,牢牢擔著那獨一無二的“內宰相”之名。素日裏,若非有什麽舉足輕重的特大行措,閑閑散散的折子基本都是由婉兒批閱的。而武皇閱過的一些極重要的信息、做出的極重要的裁決,也無一例外會參考婉兒的意見、並命婉兒擬詔;包括官員的升遷起落、太子皇子的貶徙以及廢立。


  當然,那些通常的微小事務,武皇有時候也會過問一兩句,是以做到心下了然。不過縱使武皇不聞不問,婉兒紅袖製詔,迄今為止亦無一錯處。


  那是何等敏捷聰慧的女子,加之自小便伴了武皇於身邊朝夕相侍,武皇會怎麽想、會怎麽做,她是深諳在了玲瓏心的。順著武皇心意一走到底,更何嚐能有一二錯處?

  這一方麵來看,她與來俊臣的處世立身所深諳的道理真章,其實何其的相似!

  聞了婉兒這樣的回答,武皇那道明黃色的龍袍廣袖錚然抬起、複落下,順勢的撫了枝上一朵開的正豔的深粉牡丹,一絲訕訕哂笑順著斜飛入鬢的頎長鳳眸不動聲色的化開。一陣風起,翩翩龍袍寬袂便在風中舞的揚揚散散,就勢牽了一股冷傲獨立、高人一等的處在萬人之巔的不可侵犯的美。


  婉兒不由暗暗提了一口幽氣散在心底,她明了,此時的武皇正為薛懷義不識時務的使橫耍脾氣而著惱!一次兩次可以,但幾次三番不知悔改、將召見入宮的旨意拒於門外視而不見,饒是曾經有過怎樣親密的情愫、饒是是時心下尚念怎樣的舊恩,放在武皇這裏,都是不可饒恕的!


  你把她當什麽了?別忘了,她是皇上啊……


  “哦。”思量未完,武皇平淡的應了一聲,撫著牡丹的柔荑軟指沒有遊.移半分,威儀的凜目隻是對著那朵掙上枝頭的豔麗牡丹不曾飄轉,“那便審吧……不消挑誰,讓周矩自己去辦就是。”如是輕輕淡淡,仿佛言出口的話句不過是些對於山嵐雨霧、瓊花朗月的幾多閑情意味,不關一切的淡泊樣子。


  這時天際聚散的浮雲間沁出霞光微微的亮色,整個大地被籠罩的朦朧似幻、好不唯美。婉兒淺然頷首,再抬眸時武皇已經離了花叢、順那飛龍走鳳的甬道回廊一路行遠。


  一路行遠,一路行遠……


  一步一步走過的華年不會再回,不會再回。那條何其茫茫又何其渺渺的人生路途之上,那些做出的決斷、瀕臨的選擇,都隻有一次就夠了,從沒有回過頭去重來一遍的說法,所以所做裁決每一次都得慎重!便就這樣都尚有過常見的悔恨,更莫說不慎重呢?

  神緒忽而輕緲起來,婉兒展了淡色的眉彎,抬眸向那漸趨入了夜的無盡蒼穹遠眺。


  今夜似有濃雲不散,攪擾的星子都窺不得半顆。如是,便隻看見天河朦朧、夜色沉仄,無形無色的晶耀天風中那些牡丹花瓣離了花冠,倏倏然一下子漫天盡飛散……


  。


  因著與武皇之間這樣一層人人心照不宣的關係,薛懷義素日以來的行徑是不羈且蠻橫慣了的。


  如此,當那盛怒之下將薛師告發的官員周矩接到武皇欽命他審理的旨意,那一瞬間他心裏油然便生就出的那股子衝勁兒自不必細說!他認為,將薛懷義這顆占據武皇床幃、左右武皇行徑的毒瘤除之而後快的契機,來臨了……


  這人心情一好便連同著通身上下也是覺的輕健!當周矩信心滿滿的背著手、哼著到嘴邊兒的幾句閑詩一路闊步流星的行至禦史台落座後,一開始倒是沒出什麽岔子,薛懷義也在同時騎著一匹青驄駿馬高調而來。


  馬背之上,僧服如雪的兒郎眼角眉梢俱是凜傲與不屑,從那劍眉狹眸裏並未見得有紋絲跪地受審所該具有著的怯懦卑賤!


  周矩心中一震!

  未及驚堂木響,持了一個居高臨下審視四處的姿態的薛懷義,遠遠兒瞥見禦史台左側鋪著床榻一張。他心中暗暗有了主意,旋即勒馬而定,一個翻身利落下馬,看也未看周矩一眼,徑直便跨了大步走至榻旁,將騎馬微勞的身子往著榻上一躺,再無其它動作。


  這般公然將主審官員不放在眼裏、不敬若斯的神情舉止,徹頭徹腦的惹怒了前一刻還懷了滿滿信心的周矩!他真的很想登時便撲上來狂揍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佞臣一頓!又恨不得登時叫人將這薛懷義拖下去一頓棍棒伺候!但到底還是要顧及武皇,武皇那邊兒尚且未曾表露出太多的示意,這便又叫周矩誠然不敢對這薛懷義過度的強硬,且他原本也就並非一個強硬的人!

  就這樣,慍氣不打一處來的周矩隻得是顫顫的走至那榻前:“你……”一個你字流轉在唇間,又被薛懷義這副閑姿慢態堵的再發不出其它!平複良久,適才好不容易定了這急氣忿神,抬袖伸指衝著懷義指了過去,分明造作出來的強硬語氣,“起來,起來受審!”但入了耳廓,卻怎麽都不像是在對著待審犯人發命,倒誠然是在無可奈何、慍惱又不敢全然發出的意味滿滿昭著著。


  話音才落,榻上的薛懷義慢慢翻了個身子,即而滿是譏誚不屑的冷冷白了周矩一眼,倒是站起來了,但隻將眼前這頗有幾分臨近崩潰邊緣的周矩視作空氣一般,即而徑直就走出了禦史台大門!


  周矩隻得眼睜睜的看著薛懷義起身走出去、重新跨上他那匹禦賜的大馬一揮馬鞭揚長而去!


  這真是一場前無古人的所謂案件審理!由始至終從頭到尾,薛懷義根本就沒跟周矩說一句話,甚至連看都沒給他一個正眼兒!


  一路之上,薛懷義隻覺自己觸摸不到心跳的頻率,甚至他已失去了對這世界那最後一絲的感知能力,隻能麻木的聆聽到緊密的風聲在他耳畔呼嘯奔騰、無止無息……


  原本就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情,情人之間的拌嘴耍性鬥氣,輪的著你周矩一個外人胡亂摻和?審我,借你仨膽兒試試!懷義這樣想著,哂笑在心,十分不屑。


  燈火星星、人聲杳杳之時,幾盡抓狂的周矩連夜入宮,將這關乎薛懷義的一番前因後果青著一張臉承稟於了武皇。連連擺手,臂膀連著音聲一齊哆嗦發顫:“臣審不了他,審不了他……”


  彼時的武皇心頭那股燥燥急氣顯見已經過去。周矩如此一稟,武皇的腦海裏不由便構畫出了薛懷義那一副縱著性子使橫的可愛模樣,更令武皇連那最後一絲對他的不滿都盡數散化了幹淨。沒能忍住,免不了“哧”的一笑。


  再麵眼前這位氣急敗壞的可憐主審官,骨子裏的那些理性提醒著她,權且還得來顧及這位禦史的麵子。於是,武皇斂了調子帶著昭著好笑的搖頭:“這和尚瘋了,他瘋了呢!”隱隱嗔笑氣息的語氣,已經看得出武皇對於此事有意淡化、刻意揭過去不願再提及的態度。


  主上權且如此,周矩更是無可奈何!回首自己,也是,做甚不好的竟來趟他們之間這潭混水?他實實是心力交瘁,出宮之後便就拋開了薛懷義,隻是命人將薛懷義收在身邊的那一幹小卒冠了罪名流放完事兒!


  夜色沉沉、光影昏昏,那來自於杳遠心底的聲音,隻有武皇與薛懷義兩個人可以默契暗成、逐句聽清……


  我的心裏還是有著一個你的,念及舊情,我從心裏還是願意將你加以庇護的。可是你,為什麽對我的下馬威毫不敏感,偏要延續著無盡的錯誤,一路直走下去?為什麽,偏要逼我……


  因為,我是真的真的愛著你,無欲無求的愛著你……因為,“愛”之一字它在操控著我、它在作祟、它在驅馳在撩撥在鼓搗在作弄!如此,我……我已再由不得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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