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結新歡·懷義聖前撞太醫
細碎的珠簾懸了綠鬆石、玳瑁、琳琅等合著風勢一倏然的躥動,泠泠的音響漫溯在耳廓裏邊兒,一段別樣的幽情似乎便被跟著喚醒了。
循著這樣一道被風亂卻的珠簾把目光往裏邊兒探,分明是寶鼎茶閑、軟綾繚繞、嫋嫋熏香的精致且奢華又不失趣味的格局,在這閑然又嫵媚的氛圍之中其實藏匿著一派別樣的洞天。
那是即便正裝朝服也依舊掩蓋不了這通身好一段風流的太醫,正用盡了剔透的心思為懶懶兒臥於榻上的武皇號脈。
這是一個麵容俊美的壯年男子,雖然比不上來俊臣、薛懷義那般五官生就的精細如斧鑿刀刻,但卻帶著他那個年紀特有的蠱惑女人心思的成熟和吸引,不需要什麽刻意的做作,隻消隨心揮灑、順勢行事,這之中自然而然就將那通身的康健氣息流露了開去!
他尋了床棱為支點,將整個身子半俯半倚著。若說號脈,倒更顯得是在懷了閑情逸致、蜻蜓沾水般若有若無的撫摸那一段保養極好的乳白酥臂。
渙散著的嫋嫋檀香縈索在周身,他抬首,漸漸將這帶著朦朧、籠著含糊愫意的目光一段從女皇身上自下而上的緩而遊.移,待得與她那如是瞧向自己這邊兒的目光一撞時,淺色的唇角便一點一點笑開。這微微的笑容恰如正午過後,高遠天幕不雜一絲浮雲、憑空幹淨的掠過的清風一樣徐徐朗朗。
紅塵春翳、搖紅花影間的美好韻致,在這一刻聚攏的愈發深濃!
豐韻盛存的女皇半眯了那一雙狹長高挑、素日睥睨慣了芸芸眾生的丹鳳冷眸,與這位懷著小小“壞”心思的尚算俊美的太醫相視之餘,那軟軟的唇畔亦浮了一道徐徐的笑。
華殿含溫、美人俊顏,在如此一副軟陽撩撥的入畫兒般的景致與氛圍裏,再強硬的王者也是需要徹底放鬆的……
一幹宮娥內侍早被盡數退去,這屋室裏隻剩下與武皇形影不離的上官婉兒亭身立於珠簾之外。
武皇未將通身這副慵懶懶的姿態退去,但縱有溫存,周身那如斯的威儀也依舊流露的隱隱然然、不怒自威。
她慢慢動了動側臥的閑姿,鳳口一啟,輕著音聲嫋嫋幽幽的拋向咫尺間、能夠感知到她那一陣陣心脈狂跳的人兒:“朕這身子,為何近日總也軟綿綿的,不見個硬朗勁兒?”眼瞼慢抬,其裏邊兒籠著的那一層層浮華慵懶流露出去,似乎輕而易舉便翻轉了整個乾坤。
麵著這麽一位周身氣韻盡是成熟陽剛,與薛懷義渾然不同的美男子,如斯一件不失為賞心悅事,武皇持著好心境、牽扯出疊生的曖昧那也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
這名喚作沈南璆的禦醫也委實是個機靈人兒,他看向武皇的目光並沒有因著女皇的威儀而有了震懾和退卻,女皇輕飄飄的聲音聽在他的耳廓裏便撩撥的心下微癢,似乎是一池碧水被風兒撩撥起了碎碎的漣漪,這漣漪在他心坎兒裏麵肆意迂回,直撥弄的他如苗得雨、似花初開一般的莫名快意!
當然,那股常人難覓的超然膽魄亦在這個有心氣的男子體內做著驅使:“陛下麵韻光潤、鳳眸神飛,怎會不見硬朗?”他也不談醫理、不開藥方、甚至不正麵回答武皇的問題。因為他知道,女皇不需要。
一道陽光的粼波篩篩的映撒在周圍,隔過這若有若無的簾幕般的溶溶暖色,武皇抬眸瞧見他眉間點情,微勾的唇畔慢悠悠、閑閑然吐出的這如是輕飄的句子隻帶著些許紈絝的輕佻,他邊作言語,號脈的素手便順勢慢慢兒往前探,健朗的身子也跟著一點點湊過去,就這樣張揚大膽的肆意邀寵,一張臉直湊到了武皇柔軟的耳根處:“陛下日夜勞於國事,可是累著了!好好歇息一下不就妥貼?”
作為一個麵貌不算平凡的太醫、一個不甘屈居人下、竟日花了心思謀著一躍飛升的狡黠太醫,他當然熟稔什麽時候該做什麽樣的舉止、該持幾分高的調子。
乍起的春風撩亂了這浸染在大好春光、甚至是暖然夏光中的靜好氛圍,將獸形香鼎裏漫空渙散了去的香霧吹拂的有心造勢一般、嫋嫋徐徐的把一切都烘托的至了蓬萊仙境。
武皇對於這禦醫的刻意獻媚,心裏自然如明鏡兒似的!但她也並不推卻,因為她並不反感,她持著的原是些奶奶哄逗孫子、幼童玩弄竹馬的閑閑心態,一個忍俊不禁,轉了嗔逗的目光迎合著他的溫柔而蕩悠悠的順著看過去:“瞧這滑舌油嘴的……”玩味疊生,帶著點點的寵溺與愛憐,她反手拍了拍沈南璆正摩.挲自己玉臂的手背。
這個小小的舉止,分明是閨閣床榻裏用於調.情的小趣味,瞧的出女皇此刻正起了難得的好興致。
這樣的好興致並蒂著一轍而來的好性子,讓沈南璆心下暗寬。他原本還對這位高偉的女皇懷揣著若許的試探,現下得了女皇的回應,心裏便依稀有了個底兒。
他皺了皺眉,口吻裏裝點了明顯的討巧:“臣是滑舌油嘴,隻是,陛下不喜歡臣這樣麽?”語盡將頭往著武皇肩膀上伏了一下,竟是做了個撒嬌的小動作!
看的一旁上官婉兒心有不屑,但她轉念又明白,也是對的,畢竟武皇時今乃是這大周的皇帝,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泱泱天下有著姿顏氣質、心機氣度的男子之中,又有多少對這位女皇仰慕與豔羨、掙著搶著恨不能得了機會於鴛鴦帳裏貼身侍奉?一樣的,就如美女大抵都懷揣著侍奉君王的夢想一樣,時今女皇當政,美男們也如是會懷揣著這樣的心思。對於皇者對於君王,人們大抵都會有著這樣一股癡意,無論男女,隻把服侍君王當作莫大的殊榮與地位的標榜!
沈南璆如此一副頑童模樣,“噗哧”一下子逗樂了武皇!她抬了臂彎順勢摟了摟他,貼近著他這一副健碩的身體,內心春波暗動。
午後的天光靜好如鏡,氣氛似也沉靜到有些昏昏欲睡。卻這時,兀地伴有一道觥籌交錯般泠泠的錚響,“唰啦”一聲珠簾劇晃!帶著不容忽略的錚錚怒氣,一個不速之客就此重重的闖進來,瞬間便把這原本曖昧繾綣的氛圍攪擾的碎裂成千瓣!
榻上的兩個人並著侍立一旁的上官婉兒俱是一驚!下意識猛地側目去看……這猝然出現在二人麵前的,正是一身戎裝、颯爽英氣的薛懷義!
頃刻間,屏風後那盆醉在慵陽豔日裏打了蔫的粉白牡丹,被這一掀簾子、又一摔簾子的猝猝的力道震得凋了一道花冠。如此可憐、又如此委屈。
是時的薛師,剛剛從與突厥交鋒的戰場之上撤兵回還。
不該的,不該讓他正正當當就撞見這一幕的!這對他來講,傾盡畢生最大的殘酷也莫過於此了……
薛懷義他一直都是那麽致力於為武皇排憂解難;甚至於因心疼美麗的女皇、他心目中大成的佛爺與夜半的女神,不忍她多費心思的從腦海裏一遍遍的過著文武朝臣的笑貌音容、以尋可信可用之人,而半自請半授命於那聖旨一道,親自掛帥迎戰於突厥。
但眼下他才一從戰場之上凱旋而歸,便直勾勾的就撞見了武皇帳中另有了一位俊美的新歡……在這一刻,他的腦海裏隻剩下一片徹骨的大刺刺的留白,甚至連憤慨、連委屈都一時做不出了!
他隻是不知道,隻是那樣的不理解,眼前的一切,這一切,為什麽?
接連一陣急促的足音蕩滌而過,便見婉兒緊隨著薛懷義進來。心知是為時已晚,便也就未染慌亂,隻對著武皇略略欠了欠身。
不消言話,婉兒隻遞了一個眼神過去,武後便明白了事情原委。想是懷義已經來此立了多時,順理成章的被婉兒攔下,但到底還是沒有攔住。
嫋嫋的熏香將天光曳曳輕晃的猶如陷入一尾魚兒的夢寐,迷離惝恍間,武皇已定好了心神。她將眸光款款往著懷義身上掃了一圈,即而慢慢起了起身子、向著軟塌後麵靠了幾靠:“回來了?”蜜色的潤唇流轉了這簡單的三個字,隻是淡淡。
這一個不經意間,她瞬間迸發出的女皇威儀無不在提醒著她的男人們,在她麵前,誰也是造次不得的!她不是他們當中任何一個人的女人,而他們,都是她的男人,王的男人、皇的男人!
即便薛懷義自認、當然也確實幫助了武皇很多,特別是在武皇這條**之路上起了至為關鍵的作用,但說白了他也不過是一個佞臣、一個拜倒在武皇帳中的男寵,說“賢內助”都是在給他麵子!
武皇這渾然天成的威儀讓薛懷義極快的認識到了這一點,即而一震,他適才後知後覺到自己此刻有多麽魯莽多麽失禮。瘋了,絕對是瘋了,他是不想活了麽?
心念一沉、神思一閃,薛懷義卻驟然就蒙蔽了心智甚至所有持著的理性!
對,他就是不想活了!寧願速死也不要眼睜睜看著她的卿君同別人共枕纏綿!
作為一個普通人,他自然也是害怕武皇的威嚴,怕,當然怕,但他違背不了自己的心……在他的情敵麵前,作為一個男人的臉麵及氣概必須有一個盡數的展露,必須!
無論如何,此刻對著這個武皇帳裏在薛懷義眼中分明鳩占鵲巢的男人,他一定要顯出充分的主動權、以及不可動搖的絕對地位來讓這卑賤的男人知難而退!
一瞬間,不知道是被一股什麽樣的心境、情愫充打的頭腦昏沉,薛懷義他這樣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