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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嗔癡歎·不知對影是三人

  這真是一個孽業繁多的世間,人與人之間和合出的緣份不過就是一場笑話的際會!果然要戒執迷、戒癡瘋,若凡事太認真那傷到的不止是自己、還有身邊人……


  太平定定的凝看著眼前那盞躥動燭影的燭台幽焰,這樣想著。


  對於身旁武攸暨的沉默與心思暗動,她沒上那麽多心去感知與顧及。她隻沉淪在自顧自的悲喜交織裏,而這複雜的混沌一處的情潮到了最後反倒全都成了淡然。


  穿堂的夜風裹挾了細碎的早春桃花瓣,伴著大鑲大滾的豔紅喜服飄揚袂角的勢頭,一齊倏倏然的蕩漾起來,將這本就寂寥的夜色攪湧的愈發悵惘。


  趁著風勢撩撥,太平綰發間垂下的幾縷流蘇輕輕撲打著姣好麵靨,癢癢的感覺一下下掀起心頭那股久違的悸動。這一瞬突忽變化了眼前的時局,她的心念風馳電掣般倒退著奔走的急劇,仿佛回到了彼時那段最無邪美好的歲月……果然在她心裏還是有著一方淨土的,果然這方淨土並不是幼時高宗李治還在時的長安大明宮,自然也不會是與薛紹之間這一段短暫如流星的所謂姻緣,而是在感業寺、在與來俊臣及李隆基相伴而處的那麽若許幾年的光陰!


  念頭甫至,太平心中一揪,借著這輕微而清晰的一瞬疼痛,她下意識抿了花唇曇然起身。驚得身旁默坐的武攸暨肩膀一顫。


  感知到了身邊這人的顫抖,太平適才牽神回來、想到了還有這麽一個大活人存在。她側目頷首,想對攸暨言些什麽,但又不知道該怎樣說、到底該說什麽,所以終究沒有聲息,隻看唇形依稀是句“對不起”。


  她該道歉的,即便這道歉她說不出口,她也無論如何都欺瞞不了自己的本心吧!嗬,看吧,人啊,就是這樣的矛盾與虛偽。


  太平心思漫溯,似嘲又似嗔,更多的都是些無奈與悲寥!她心思一起,再沒了許多停滯,幹脆不再去理會武攸暨,身子一轉,就這樣穿著未及換下的豔紅色熱烈的描金喜服,頗有幾分招搖的頭也不回的向外走出去,似乎離了這仿佛是想要自欺欺人般的、裝幀著無數紅火喜慶的華麗喜房,就等於逃出了茫惑不可知也不可感的哀哀宿命一樣!

  她的心潮起伏如海上狂濤,而她那張脂濃粉豔的嬌嬌麵孔卻如素的平淡收斂,一眼含及便隻能瞧出眉目間那一種高貴凜然的淩厲態度,你無法看穿這位尊貴的大唐第一公主此時此刻心下的悲鬱!

  太平就這麽一路出了公主府去,麵色未點一絲情態,氣勢喧喧、步態妖嬈……


  武攸暨豁然抬首,就此眼睜睜看著太平頭也不回的疾步離開,他的心頭升起關乎男人尊嚴的一股烈烈情緒,他下意識的想要站起身子,但卻發現雙腳軟的使不上半點兒力氣!掙紮良久、麵目已在不經意間極度的變得扭曲,但他終歸還是選擇了放棄維護那所謂的體麵、就這樣放任著太平在新婚之夜將他這個新郎獨自拋在新房內自己徑自的離開!

  太平公主,果然她是這盛世大唐最有氣度也最嬌豔欲滴的一朵豔紅色的牡丹花,她嬌美而誘惑的麵孔之下永遠都藏匿著一股子沉澱在骨子裏、鑲嵌在靈魂中的執拗與決絕!她果然無愧是那有著鐵血手腕兒與英武性情的武皇的女兒,無論是與生俱來的那份相承的血脈、還是同樣與生俱來的威風赫赫的身份,都絕對可以使她配得上擁有這樣的決絕與執拗!


  那麽作為何其“有幸”成為她駙馬的他,又能說什麽、又能做什麽?

  ……


  寂寂無邊的夜色中,守著大紅色似在嘲諷的熱烈的景深,獨留武攸暨一人靜靜而坐,依舊保持著方才那個手握酒盞、欲與太平飲下交杯酒的僵硬姿勢,連喟然一歎都忘記了!

  。


  一些隱於表象之下的人及物,從不是輕而易舉便會被誰發現、被完全洞悉了的。這個世界從來就不會如想象中、如看到的那樣真切,因為視角有局限性,因為世事總也太無常而總會滋生出許多種突兀。


  譬如眼下,這看似隻屬於太平公主、武攸暨兩位當事人的大婚之夜,就在這一座華美而威儀不失的公主府外,借著一林枝丫新發、樹蓋如傘的常青柳木的暗影處,安靜的隱匿著一個立身挺拔的人……是李隆基。


  他著了一席如是暗沉的褐色疏袍,他麵上的神色一如他的氣息一樣安靜若許,就這麽借著夜色最完美的庇護與林木疏影的交疊,這樣小心的隱藏在大婚熱鬧的氛圍之外,單手負後、冷目凝看著眼前這座重又披紅掛錦的公主府。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鬼使神差的來到這裏,他隻是遵從心緒的指引、每一步路行的都是那樣順理成章。可就算是處在友人的角度、亦或者是侄兒的角度去向二次新婚的太平公主道一聲賀,他又不知道自己為何遲遲挪不動足步、不進府中去?甚至他連婚宴都沒有參加,而是直接派人給她送了一份兒以表心意的賀禮。


  這可真可笑,這到底是因為太過於關心,以至於這樣的關心出格到讓他隻恐被誰瞧出來、故而下意識想要避諱與隱藏的地步,還是因為太不關心、卻又隻覺內心空茫而做不到撩開手去?他不知道。


  那麽,如果是太過關心或者太不關心,這樣的關心亦或不關心又是出於何處、又是為了什麽?他更不知道!

  人總是這樣,總會很自然的就陷入到矛盾的囹圄之中,釋懷不得那心境、又梳理不清那糾葛,歸根結底橫豎也就逃不過了庸人自擾!


  隆基下意識勾了勾唇,又覺自個今晚可真是精神頭太好、以至於精力旺盛的開始滋長出偷窺人婚禮的好興致!一瞬他又隻覺自己這行動幼稚而好笑,居然反倒把內心那懷繁複的糾葛給一下子拋至了一旁去。


  料峭的夜風裹著些許寒涼撲麵而來,雖然寒涼但這之中又似乎夾雜著些許陽光的味道、似乎隱隱流露著不久後那一場盛夏的明媚溫暖。隆基打了個激靈,猛地回神整了整索然的心境,才欲轉身自一旁街角小道回府去,又驟然聽得一聲門軸“吱呀”沉緩的轉動聲。


  他心中一動,下意識重回身去看,同時猛地一下雙目被一個刺激!


  眼簾被一席描金繡鳳的大紅色喜服所漲滿,這紅色當真是所有顏色裏最搶眼也最奔放的一個顏色,加之又在暗沉的肆夜裏,其自身沉澱著的那些圖騰般的氣韻便顯得更是尤其突出。


  隆基看到太平行步匆匆的一路出來!

  她還穿著一席新婚的大紅色喜服,在暗夜的層層包裹與潮水般的壓迫之下,這紅奔放的有些趨近於亂了,就仿如一隻浴火重生後、又掛著滿身的熊熊烈焰振翅飛出的火色鳳凰。


  心念一陣擂鼓,隆基忙把身子又往暗影蕭蕭間下意識隱好,定了一雙眼波,默默的瞧著新婚夜出逃般的太平,倏然心思輾轉、不大解其旨義。


  如潮的夜色夾著一縷淡淡的星光,不緩不急的亦是鋪陳進了隆基這雙夜色般的雙目,他看著太平那火熱而美麗的身影消失在長街交錯的暗影裏,在蓮步逶迤過了轉角處便很快不見。


  “這麽晚了,又正值與武攸暨的新婚之夜,太平公主她這是要去哪裏?”隆基聚攏了眉目,在心裏這樣忖度著。待又過了須臾,他穩穩心神,抬了靴步悄無聲息的跟上了太平。


  或許是因為這個時間已經有些晚了,又或許是因為神都的百姓素來識情勢、因可以體會到太平公主對這二次姻緣的不順意而不敢報之太多熱烈的談資,原本不夜的盛唐此刻這長街之上的人流頗為寥寥。


  太平的心思完全沒有放在身後,她此時此刻腦裏心裏全然被充斥進一脈脈緊密的熱浪,即便是這一身豔麗的顏色著實不合時宜的緊,她也依然由性縱性的沒那等閑心思去管顧了!

  剝離開這浮華的偽裝,去窺探這內心直白的風骨,越是生命裏緊要的關頭、嫉妒熱鬧或者冷清的時刻,太平便越是會無法欺心的想起那個人,那個曾與她纏綿繾綣、以彼此的身體為烙印的將虛無縹緲的愛情化為落實的那個人。


  她的心裏總是有著這一脈的衝動,即便她是怎樣的高傲而倔強,卻往往都強撐不到最後的關口,因為她總會在眼看著就到最後的時刻敗下陣來,心甘情願而無可奈何的敗給了自己對他的、熾熱而狂野的無法收束斂卻的愛!就在方才、就在此刻,那不顧一切也要找到他、說什麽也要見到他的那份衝動再一次襲湧了太平的頭腦,她控製不住,也不要再控製!她妥協了,再一次淪陷於對他情潮的包裹、妥協而拜服的心甘情願……總有一個人會在你心裏,擁有著這樣的魅力。你無可奈何,你隻能這樣,你沒有辦法。


  夜風蕭蕭,溶溶的月華篩灑而下、綽約的恍若要迷亂人的眼睛。就如此在太平身後保持著一段距離的跟了一陣子,隆基猝地一下就停住了步子。


  不需要繼續跟進,他知道她沒有事、她很安全。因為對於她大婚之夜“出逃”之後的那個去向,此刻他心裏已如明鏡般的了然非常!

  俊美的眉心聚攏又舒展,雙目蒙了一層似黯然又似在嘲諷的挫敗般的惶然。隆基這心潮忽而糾葛愈甚,致使他下意識抬手死死的扣住突忽變得疼痛不止的心口,但也隻是一瞬,很快便又強迫自己恢複如常。


  隆基認得這條於他來說亦是十分熟悉的路,太平這一路疾走、行色匆匆且不管不顧而去的方向,不會有它,正是通向來俊臣府宅的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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