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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平地殺機猝又至

  這一場與來俊臣之間的情緣,是愛還是劫?太平又一次失了心沒了魂兒般的看不清楚了!

  入夜後的朗春氣候甚是涼薄,周遭似乎被攏了一層薄薄的清霜,這薄涼貼著袖角滲入肌體。興寧坊間、小亭之畔,自這裏向遠處眺望,見那長街間擺攤的商販、林立的茶樓酒肆人影重重、熱鬧依舊,但卻無法驅散太平心裏的一抹空茫。


  她輕輕曲身,抬手撫了一把亭旁尚未至花期的牡丹花枝,娟秀的眉目在頷首時緩緩蹙起來。她已經在這裏等候多時了,而那抹心心念念的熟悉的身影,終究沒有如約而來。


  太平的眉彎就這樣不斷的聚攏、舒展,然後再聚攏。


  她就這樣望著、盼著、念著、焦灼著,看如梭人流不斷從她眼前流動過去、再來後再過去,兜轉變化、焚心斷魂,終就是尋不見一個來俊臣啊!

  她的心裏時而被濃鬱的委屈填充的滿當,時而又空落落的。雖人影攢動、笑語紛雜,她卻仿佛獨立在寂寞的高地,獨守著盛世的繁華……


  太平默默的等了來俊臣一夜,流光酒肆燈影醉媚的整整一夜。也還依然沒有等到他。


  平生裏第一次的,他失了約!

  是因為王虞素麽?

  心念兜轉,惆悵之感無處安置,太平釋懷不得,漸濃的夜色映的她一張花顏盡顯憔悴的素白,她不覺咬緊了細碎銀牙、發著狠的在心裏嗔怨:“來俊臣啊來俊臣,你果然絕情,你是這天底下絕情第一人!縱然前不久發生的那件事情你太過較真,你再怎麽生氣,你也不該,不該這樣對我……太不該了!太不該了……”


  又是否是她自己太篤定、太任性?任性的以為她始終都會是他眼裏心裏那個唯一的唯一心頭寶;就算不是,也一定會永遠都是他心裏頭最重要的那個人。卻原來終不過是他生涯際遇無落時,所締結出的虛無縹緲的一段緣份、一個可有可無的人,散了也就散了而已!


  如今他有了嬌妻美眷,更哪裏還會再記得一個成為過往的她?嗬!


  再者興許他太現實,是的,他永遠都太過於的現實,知道他的公主今生今世大抵是與他沒有夫妻緣份了,所以他不執著……但他怎麽就當真能夠放得開?這般灑脫到決絕的說放開便能毫不拖泥帶水、幹脆利落的就放得開!


  在這隻覺曠古孤獨的神都肆夜裏,她想到了很多事情……


  那是曾經的曾經,他們彼此還都是懵懂而天真的孩童,自己、俊臣、還有隆基,三個各懷一段坎坷過往的孩子就那樣無聲無息的相濡以沫在感業寺。那地方雖然離“盛世”二字有些遙遠,但卻是真正的與世無爭、真正的不識愁滋味。暑往寒來、秋冬春夏,一直如是。


  莫道人情如紙薄?誰言世道本無常?

  記憶裏還能尋到那昔時一道如玉的身影,這身影於心下腦中早已做了深深烙印,熟稔而親昵。


  他笑頰燦然,他說太平,我來俊臣此生此世隻愛過一個女人,隻會愛一個女人,那便是你。永不改變!

  永不改變!


  ……


  隻是時今這一切已經不存在了、不屬於了、再也回不去了。


  來俊臣,你夠狠!

  。


  淒風陣陣的透窗而過,撩撥起紛飛的簾幕,潛入耳膜時便帶起一股不可忽視的、徹心的寂寞。


  偌大的公主府裏,掛著駙馬名頭的薛紹正獨自對著一輪月色飲酒買醉,似乎是要飲盡寂寞,又似乎隻有在醉意衝頭之時方能找回一點點稀薄的人世溫暖。


  “幹!”他對月舉杯,卻發現就連頭頂那一片皎皎的明月這個時候也已經不見,那月兒被流轉的雲巒給遮蔽了,他抬首便隻望見一大片單調的玄青。


  分明是豐神俊逸的瀟灑美男子啊!這不過才短短幾個月的光景吧,他整個人並沒有因為娶了公主做了駙馬而顯得容光煥發,還反倒萎頓憔悴的不成樣子!


  為了她,是為了她麽?

  他僵僵的勾了勾唇,在爛醉中尋找一個清醒時並不知道的答案。


  若是為了她,那究竟是因她而喪失掉了一個男人的尊嚴、故而落寞成瘋,還是因為她經久以來對他的冷淡、故而嗔恨成狂?

  他不知道,醉裏醒裏都不知道,他隻知道有一種女人是用來要命的……嗬!


  薛紹抱起酒壇子,於是又是一陣仰脖狂飲。這麽副醺醺然渾然無我、難辨事務的模樣,看在眼裏怎麽都覺頹廢的實在過度!

  “駙馬這個樣子持續了多久了?”一道因低沉而顯沙啞的男聲豁然響起來,那是隱在竹柏假山之間寬袍玉帶、貴氣內睿的一位公子。


  這來人是趁著太平公主出府的空蕩,匆匆趕到公主府裏尋駙馬薛紹的。他看著薛紹如此,不禁眉頭微皺,招了招手喚來一位和順的侍女,輕著聲音問。


  那侍女柔然一禮,垂首低目緩言徐徐:“自打城陽公主去後,駙馬就……”在恰到好處的地方點到而止,這話已經說的明白。


  男子點點頭,微蹙的眉宇做了個淺淺的舒展,他會意在心。抬手將那侍女退至一旁,後整了整封腰玉帶,方自假山之間顯出身形、抬靴挪步,往著前方已然醉的一塌糊塗的駙馬薛紹處走去。


  薛紹正目色惝恍、神情萎頓,抱著的酒壇子才又要舉起來,卻錚然一下,那舉著酒壇子的手被來人一把握住。


  猝不及防的一下,薛紹抬頭,在正正對上眼前之人這一張熟悉的麵孔後,他霍然怔住!


  這就著夜色趕到公主府來尋人的男子,便是駙馬薛紹的同胞兄長薛顗……


  “弟弟,好久不見了。”靜默的當口裏,薛顗頷了頷首,勾唇斜斜的浮了一抹笑。分明隻是簡單的一句問候,但聽在耳裏忽然就覺的含意不同尋常。


  即便薛紹已經喝的爛醉,還是被這突然出現在眼前的兄長一句話的語調、神色給作弄的渾然一激!


  他有一瞬懷疑自己是產生了幻覺,不然怎麽好端端的會看到經久不見的兄長?好久不見,委實是好久不見,且這一時兄弟兩個的再次碰麵,比之昔日所處時宜、地位更又是大大的不相同了!

  薛紹似乎含了千般的委屈,這陣子以來堵在胸口的那些不如意、那些不遂誌,在見到哥哥的這一瞬間錚然有了一個宣泄。他也不管眼前的薛顗是真實還是幻覺,他隻知道自己脆弱如斯、是那樣迫切的需要一副肩膀可以分擔自己的脆弱與狷狂的心緒!

  薛顗才舒展的眉心又是一聚攏,他似乎可以對弟弟的處境感同身受。眼見弟弟這一副泫然欲泣之態,他抬手順勢奪下了弟弟抱著的酒壇,後就勢於對麵落座下來:“好了,哥哥……什麽都明白。”落言時抬手拍拍薛紹的肩膀。


  到底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薛紹蕪雜而空茫的心緒倏然一沉澱,就此埋首在石幾之上,借著酒勁兒伏案而泣。


  看來自己來走這一遭,是來對了呢!薛顗心思默動,那個輾轉多日的打算終於在此刻漸漸變得清明起來。


  ……


  當時的薛紹並不懂得,就在這個平淡無奇的不經意間、與同胞兄長薛顗的一瞬交集,其實是潛移默化的催動了他悲劇命運即將徹底結束的倒計時。一點一點、一厘一厘,抽絲剝繭那般,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這個簡單而明澈的翩翩兒郎絕對是風雲際會的大唐天幕裏灼亮的一顆啟明星,但也絕對是最無辜而充斥著淒迷氣息的那一豆天光。


  茫茫造化、天道難違,就在看似平淡無奇的走著、睡著、醉著、夢著的同時,一些看似安全而穩妥的人和事,其實已經在這不經意的變化萬千裏,徹底的毀掉了最初時澄澈的那般麵貌。


  。


  天光澄澈,信步閑閑行在禦花園中錯落的宮道上,整個人便也跟著心境一疏朗。


  微風還是料峭的,過麵時撩撥起一簇淺淺的漣漪韻致。武後頷首微笑,眯起一雙若兮丹鳳的美目,抬指向著那分明百花叢葉繁茂、草態柳情翠碧欲滴的前方指了指,唇兮微啟:“婉兒。”輕輕一喚,也沒去看身邊的上官婉兒,隻是自顧自的,“林子大了,本該時時打理著。這些年來我們做的不錯……可是時今,卻有些亂了呢!”一語徐盡,方側目向著婉兒瞧了一瞧,眉目神色看起來沒有什麽深意。


  婉兒抬眸,盛放在烏黑發髻間的一支白蓮玉簪在陽光下粼粼生波,襯的她宛如一道嬌美的雲牆。目光觸碰的須臾,婉兒便會意在心,不失時的對武後點了點頭。


  相視間,二人同時欲蓋彌彰的一笑……


  膽欲大而心欲小,智欲方而行欲圓。一陣風過,成陣柳葉簌簌的離了枝頭,蒙絡搖墜間忽有暗香輾轉盈袖。


  得了武後傳召入宮、斂襟謙謙立在一旁的來俊臣轉目過來。不出所料,便見婉兒亦在這時側首對他飄了一記示意的眼神。


  也未多話,俊臣亦是會意,對著婉兒頷首做了個示意,即而轉身離開。


  他們二人同為武後謀事,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俊臣如玉的身影穿行在一道又一道回廊之間,明明滅滅的暗影交疊如織,陡升一種言不出口的肅殺意味。


  且行且思,俊臣於無人處定住步子攤開左手,掌心處寫著一個清晰的“薛”字,煞是刺眼!

  那是方才得了聖母神皇詔命入宮覲見時,傳喚他的上官婉兒親筆寫上去的。


  有這麽一個瞬間,俊臣亦是百感交集。但亦有這麽一個瞬間他陡然明白,原來費心鋪墊仔細籌謀什麽、虔誠希翼懇摯祈禱什麽都是沒有用的!因為冥冥之中一切一切,一早便都有了安排……


  這,是何其悲涼又何其無聊的一件事情嗬!


  心念一緊又一舒緩,煢煢的歎息化作了無奈的釋然,迂回心口、洞悉靈魂,卻終究無處遁避開去。


  這一瞬,忽然又一次清晰的嗅到了蟄伏在冥冥中的,宿命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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