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死去的男人穿著一件咖啡色襯衫和牛仔褲,露在外面的雙手有幾處擦傷和血痂。他的脖子歪成一個詭異的角度,頸部有明顯的掐痕,賀飛章沒學過醫,不知道這掐痕是不是就是致命傷。


  過了一會兒,他又在屍體後頸的部位發現了一個非常明顯的血洞。


  這個傷口呈不規則圓形,直徑大概在1厘米左右,傷口看上去很深,但已經不往外滲血了。他伸出一根手指試探的摸了摸,但並不敢真的將手指探進去。


  所以,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致死原因呢?

  賀飛章有些捉摸不定。


  待到周放給他回電話的時候,他已經將這具屍體里裡外外全身上下探索了一遍,除了那兩處,再沒發現別的痕迹了。


  怕手機電量支撐不了多久,他把電筒燈關掉了,靠透明天花板外朦朦朧朧的月光搜索死者身上的衣物。


  手機振動時又嚇他一跳,賀飛章覺得自己這晚沒被屍體嚇到,倒是被周放兩個電話嚇得神經衰弱了。


  周放:「我在游泳館外面。」


  「哦。」手還在屍體上衣口袋裡探索,他有些煩躁地道:「所以我應該怎麼出去呢?」


  咔噠。通往館廳大堂的門應聲而開。


  幾乎是立刻將手機蓋在地上掩飾亮光,賀飛章飛快回頭,卻並不能看清那邊是誰。


  周放在門外輕聲說:「賀飛章,在嗎。」


  聞言,賀飛章捂著心臟大出一口氣:「媽呀……周哥你嚇死我了……」


  周放將兩扇門都打開,回頭問他:「還好嗎?」


  「糟透了。」賀飛章只能看到門口一團黑影,他突然困惑道:「周哥就你自己?你找保安拿鑰匙了?」


  「把你東西收拾收拾。」周放沒回答這個問題,他在那邊掏出個手電筒,打開,光線掃向賀飛章那裡時一頓:「你旁邊那是什麼?」


  「啊,這真是一個好問題。」賀飛章右手擋了一下光,身體往旁邊挪了挪,讓他能看清地上的屍體:「我從旁邊池子里撈上來的人。」


  「他怎麼樣?」


  「……死了。」他緊緊盯著周放,似乎想看看他的反應。雖然在昏暗的光線下,想看清一個離自己幾十米遠的人,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周放一頓,但仍然很冷靜的將手電筒對準地上的人,看樣子是在觀察它。


  周放慢慢道:「你自己把他撈上來的嗎,你不害怕?」


  「……」賀飛章借著手電筒的光從地上撿回手機,右手摸摸鼻樑,掩飾道:「啊,挺怕的,剛開始以為他還有救……」


  周放聽了沒回話,只是站在門口,拿著手電筒照來照去四處打量。賀飛章也把手機電筒燈打開了,他在迅速檢查自己有沒有物品遺失,明天要是有人進來看到這裡的景象,再在地上撿到他的課本學生證什麼的,那樂子可就大了。


  他打著手機燈找了一圈,漸漸走到淺水池附近。周放此時也走到了這裡,正舉著手電筒觀察池底的裂痕。


  賀飛章聽見他低聲說:「一、二、三……五道。」他聞言也向下看,發現地面上確實縱向分佈了五道裂痕。剛才沒仔細看,現在借著光亮觀察,這五道裂紋長度相當,目測不少於五米,它們兩端尖銳,中部較深,歪歪曲曲的裂痕最深處大概有一米三四左右。


  他越看越覺得心驚,不自禁低聲說:「好像一個爪印啊。」


  周放看了一會兒,沒說話,只是將手電筒一收,轉身去看他撈上來的屍體。


  賀飛章跟著他一起看,指著屍體的臉,不自然道:「我下午在游泳館後面小樹林見過他,他跟我說了句話,然後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再醒過來,我躺在跳台那邊,後來發現他已經泡水裡了。」


  周放從身上摸出一副手套戴上,這才蹲下身仔細檢查屍體,一邊問他:「他對你說什麼了?」


  賀飛章:「……」咦?


  他使勁兒想了半天,最後茫然道:「我不記得了。不應該啊……」


  「不像淹死的。」周放也看到了屍體脖子上的掐痕和後頸的血洞,他皺皺眉,似乎不太確定:「脖子被擰斷了,後頸被尖銳物體刺入。看來,是死後才被拋屍在水池裡嗎?」


  什麼樣的人,可以將成年男子的脖子直接擰斷?賀飛章不做聲了,只在一邊默默看著周放動作。


  隱約間,他覺得他可以。


  而這個認知,讓他渾身冰冷,感覺簡直糟透了。


  肩上突然一沉,賀飛章驀地清醒,便看到周放已經站了起來,一手按住他的肩膀,說:「你怎麼了?」


  「不,沒什麼。」賀飛章想打掉他的手,又有些猶豫,最後只能扯了扯周放的袖子,吞吞吐吐道:「周哥,我感覺不太好。」


  周放握住他的肩,沒說話。


  「你知道我的病,你說會不會……其實是我乾的?」


  賀飛章其實很緊張,他感覺到周放就站在他面前,始終在低頭打量他,也許他也在懷疑他。周放看他的時間太久了,賀飛章最後不得不出聲:「那個……周哥?」


  周放突然道:「如果是你呢?」


  他一懵:「啊?」


  周放道:「如果人是你殺的,你會自首嗎?」


  賀飛章:「……我不知道。」


  「如果真是你,那你會殺我滅口嗎?」微光中,周放的視線從他臉上滑過,又在眉眼間搜尋。


  賀飛章被他逼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我不敢。」


  「那麼,」周放突然將手電筒關掉,一掌覆在他頸后,另一隻手摘掉他臉上的眼鏡,趁著他錯愕間,俯身低聲道:「看著我。告訴我,你動手了嗎?」


  他的聲音裡帶著未知的魔力,賀飛章在黑暗中,還是看到了他微亮的雙眼。


  他的眼瞳異常深邃,賀飛章只看了一眼,便深深陷在其中。


  他感覺自己有點不對勁,不自覺道:「是的……」


  「它喚醒了你。那麼,它是什麼?」


  「……一根……蛇藤……」


  周放緊緊盯著他的眼睛:「它死了嗎?」


  賀飛章被他托著脖子,表情有些茫然,彷彿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他微抬著頭,喉結顫動:「……沒有,它逃走了。」


  「很好。」輕撫掌下的脖頸,周放將另一隻手覆在他臉上,遮住他的眼睛,輕聲說:「很好,你做得對。」


  「閉眼,你需要休息了。」


  賀飛章應聲閉目,思想跟著沉入更深層的黑暗裡。他身體前傾,就著周放的手靠在他的胸前。


  周放一手攬住他,冷靜的說:「睡吧,你今晚不會再醒來。」


  接著他站在屍體旁,抱著懷裡的青年,掏出手機打電話。


  電話那頭很快被接通,周放簡單幾句說明情況,之後才說:「鑒於以上情況,我不建議繼續對我的監察對象使用記憶清除手術,恩,它還會回來找他。」


  那邊很快有了回復,周放靜靜聽完,嗯了一聲:「我知道他的危險係數很高,我會對他的行為承擔所有責任,請放心。」


  「此外,嚴京大學所有嫌疑目標應該都在監控當中,希望ao中心聯繫一下這一區域的負責人,我由衷希望,這只是一次偶發事件。」


  周放淡淡道:「我申請調閱此區負責人的簡歷,以及區內所有嫌疑目標資料,請儘快給我回復,謝謝。」


  掛掉電話后,他單手抱著沉睡中的賀飛章,又播了另一個號碼。


  「秋鈴,麻煩你將嚴京大學游泳館今晚六點到凌晨一點的監控全部清洗,這裡有一位嫌疑目標的屍體,異種為植物蛇藤,目前處於外逃狀態。」


  電話那頭,電信偵控的同事秋鈴道:「好的好的,天啊,又逃跑一個,羅老大肯定要氣炸了!」


  周放聞言腳步一頓:「又?」


  秋鈴道:「前幾天z市逮捕了一個已確定的異種,但是運送途中出了意外,它逃跑了。」


  「既然是幾天前的事,現在有後續嗎?」他穿過大門,順手將鎖孔里的細銅絲抽出來,關上門。如果賀飛章還醒著,看見這一幕眼珠子都能掉下來。


  這已經不是賀飛章認知中的出版社主編兼護工周放了。


  游泳館正門也微微敞開,周放出來后將鐵鎖重新鎖上,抱著賀飛章避開有燈光的正路。


  「z市的負責人受了重傷,目前還在監護室里躺著沒睜眼呢。」秋鈴還在和他說著最近的一次事件:「嚴京大學那邊還有幾個軍隊實習生在,我記得小隊長好像叫溫銳。」


  凌晨的校園一個人都沒有,周放很輕易的避開監控,從一個不起眼的小側門出了學校。


  路虎就這麼靜靜地停在路邊,周放開了車鎖,將賀飛章放在後排位置上,自己坐在駕駛位。


  秋鈴道:「周哥,你要見一見那個溫銳嗎?」


  周放啟動車子,快速上路:「這不是我的工作,不見。」


  「哦豁,我懂我懂。」秋鈴嬉笑:「周哥的工作永遠只有監察對象,嘻嘻。」


  周放聞言,抬頭看了一眼後視鏡。


  賀飛章側躺在後座上,面色平和的睡著。


  他收回視線,「記得回收屍體,把監控視頻發我一份。掛了。」說完不等回應,一手摁了電話。


  秋鈴說的沒錯。


  他的工作就是在最近的位置觀察賀飛章,監視他的成長。


  並在必要的時候,矯正他的行為,懲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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