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蘇沅笑的仍舊十分溫雅平和:「那你就當我在說故事吧。」


  他現在終於知道岔子出在哪裡了,上輩子他構陷沈家之後,沈家可沒有殷卓雍護著,千算萬算,沒想到算錯了這麼一步。


  兩人對視無言,沈瓊樓微感不耐煩:「你如今已經是階下囚了,再這麼扛著也沒意思,不如把王爺要的東西交出來,至少能走的痛快些。」


  蘇沅握著壺把的手輕輕一頓:「這麼想讓我死,是怕我還活著把你的秘密公之於眾?」


  沈瓊樓半個字都不會往外露:「你死不死跟我有什麼關係?」


  蘇沅笑笑:「你放心,我既然決定了不會說出去,那麼到死都不會往外吐露半個字,就這麼清清靜靜去了也好。」


  他抬手輕輕往下一壓,鎮住整個西廠的氣勢仍在:「你要的東西我隨時都能給,你不妨聽聽我接下來要說的話。」


  沈瓊樓兩手交疊,平淡地看著他,他抬眸看向窗外的天光:「有些事兒我身在局中的時候不明白,這些日子被軟禁沒事幹的時候竟然看透了幾分。」


  他悠悠嘆了聲:「三皇子為人貪婪狡詐,但並不算絕頂聰明之人,這些年我明裡暗裡沒少給他助力,想送他登上皇位,一來他並非正統嫡出,二來他不算什麼天資卓絕之輩,繼承大統位置必定不穩,到時候就離不得我這個權宦,當初謀反之事,也是我暗地裡襄助的,沒想到.……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啊!」


  沈瓊樓隱約猜到他想說什麼,有一瞬間想要喝止他的衝動,但又硬生忍下了。


  他眼裡只有感慨,並沒有多少身為失敗者的頹然,倒似真的看開了一般:「我就說這些年挑撥太子和三皇子之事怎麼進行的這麼順利,原來豫王背後沒少給助力,只是他行事不留把柄,滿朝上下竟然沒有一個瞧出來的。」


  沈瓊樓臉色十分難看:「你信口開河!」


  蘇沅微微一笑:「你知道年前德妃去世的事嗎?她的死是促成三皇子謀反的最後一根稻草,豫王眼看著時機到了,就送了她和三皇子一程,也是瞧准了時機,等三皇子攻入皇城了才帶兵出戰,順順噹噹地入主京城,你覺得世上有這麼多巧合嗎?」


  他眼裡竟有幾分激賞欽佩,搖頭笑嘆:「想不到我籌謀多年,竟是為他人做了嫁衣裳。」


  沈瓊樓厲聲道:「住口!」


  他繼續笑言:「本來皇后和太子都應該死在這場戰亂里的,幸好陳皇后機敏,太子也不是草包,這才幸免於難,不過你想想,你的王爺若是要繼承大統,會留太子一命嗎?陳皇后是你姨母,太子不光是你表兄,更是你至交好友,你忍心看他就這麼死了嗎?」


  沈瓊樓怒聲道:「閉嘴,這都是你杜撰出來的!」


  蘇沅嘆了口氣:「你要是一個字都不信,何至於這麼心慌呢?」


  沈瓊樓揪著他的領子,在原處呼哧呼哧喘著看他,他輕鬆拂開她的手:「不過你想的也沒錯,我就是見不得你和豫王好過,要不是他,你現在應該在我的府上,我也不會落到這種境地。」


  他仰頭靠在椅背上,眼裡流光流溢:「你不是想要西廠這些年探子的花名冊,還有我們這幾年掌握的情報嗎?這些東西書面記載的很少,大都在我的腦子裡,我昨天已經抄撰了一份出來,放在哪裡只有我知道,你想要嗎?」


  沈瓊樓自然知道沒這麼簡單,抿唇冷眼看著他。


  蘇沅道:「我可以給你,可你要知道,這東西不光能給豫王錦上添花,還能給太子雪中送炭,你若是給了太子,只要他運用得當,未嘗不能反敗為勝.……」


  他傾下身摸索著,掀開地磚取出個匣子,緩緩推到她面前,又抬起眼,饒有興緻地笑看她:「你會怎麼選?」


  他是真巴不得沈瓊樓把這匣子悄悄給太子,哪怕送不到太子手上,只要她做出給的這個行為,殷卓雍也能嘗到被摯愛之人背叛的滋味,想想真是令人期待。


  沈瓊樓指尖發顫,用盡全身的力氣克制住想逃跑的衝動。給太子?殷卓雍已經位高權重了,不需要再錦上添花,但這東西沒準能救下太子一天性命,可他會不會因此怨恨她?

  蘇沅玩味地看著她掙扎的神情,屋裡的火爐噼啪燒的正旺。


  沈瓊樓忽然伸手按在那匣子上,面無表情地道:「你以為很厲害啊,怎麼不上天和太陽肩並肩呢?怎麼不下水和王.八嘴對嘴呢?」


  蘇沅:「.……」


  她趁著他怔忪的功夫,一個標準的投籃姿勢把匣子扔進火爐里,木料紙張被燃燒發出輕微的爆響,火苗一下子躥的老高。


  蘇沅錯愕地看著那火苗,怔了怔才道:「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她淡淡道:「不知道,就是看你嘚瑟心裡很不爽。」


  她當然知道自己在幹嘛,殷卓雍和殷懷瑜的事兒,讓他們自己決定吧,太子是她好友,殷卓雍更是她的丈夫,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太子去死,也不想背叛愛人。


  他頓了會兒才低低笑起來,這時候茶已經泡好,他給自己倒了杯,一飲而盡:「你越來越讓我著迷了。」


  沈瓊樓心裡異常沉重,早知道還不如不來,有些事她並不是沒有察覺,只是寧可裝聾作啞,至少心裡能過意的去,跟蘇沅說了這一番,等於把窗戶紙都捅破了,她也沒法再裝下去了。


  她甚至開始怨恨蘇沅了,為什麼要跟她說這些?


  蘇沅看著那木匣和裡頭的紙張幽幽燃盡,掩嘴咳了聲:「下到高麗,上至韃靼,我這麼多年的心血,就被你付之一炬了。」


  她冷笑看他:「還不是你沒安好心,淪為階下囚了還要算計人。」


  蘇沅又笑了起來,不若往日的溫雅,反而有些恣意張狂,他邊笑邊咳,很快嘴角沁出血來。


  沈瓊樓訝然地站起來:「你怎麼了?」沒聽說蘇沅還有癆病啊。


  他但笑不語,耳朵都沁出血來,抬手指了指茶杯,她匆忙掀開碗蓋:「你給自己下毒了?」


  他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後倒,沈瓊樓下意識地去拉他袖子想把他拉起來,皺眉道:「王爺暫時沒說要取你性命,你這是何必呢?」


  他反手摟住沈瓊樓,神色倨傲:「我起手不悔,願賭服輸,就是不能像喪家犬一般被人推到刑場上,由著那些蠢物踐踏。」


  他在她耳邊輕輕道:「我不後悔這些年殺過的人,造下的冤孽,也不後悔賭這一把,唯一後悔的.……」他聲音越來越輕,幾乎要湮滅在唇齒間:「只有你。」


  「我也不求棺材厚葬,死後把我扔在亂墳山裡……」


  沈瓊樓愕然地看著他,他已經合上了眼,並且再也睜不開了。


  蘇沅跟王妃見面的時候死了,自然在宮裡掀起一場風波,甚至有人偷偷猜測她是不是看著殷卓雍不好下手,乾脆下藥把蘇沅毒死了,幸好殷卓雍沒信這種鬼話,想法子把這事捂住了。


  他匆匆回來見她,上下打量幾眼,見她無事才鬆了口氣,又不放心地蹙眉問道:「你可有事?」


  沈瓊樓搖搖頭:「我沒事,我很好。」


  她心裡多少有些悵然,蘇沅怎麼也是梟雄人物,見到這種人的逝世,總歸是有些感懷,更何況他還跟自己有說不清道不明的糾葛。


  殷卓雍神色緩了緩,不過片刻眉心卻又攢起來了:「你去西廠做什麼?」


  沈瓊樓低頭看著腳下的雕花青磚,不肯看他:「你昨天不是抱怨蘇沅不肯給你西廠這些年番子的花名冊嗎?我就去試試看,沒準就把他勸服了呢?」


  殷卓雍察覺出她情緒不對,抬起她的下巴問道:「你怎麼了?」


  沈瓊樓默了會兒:「沒事。」


  他蹙眉定定地看著她,她被看得裝不下去,嘆了口氣問道:「你如今成功進京入主皇宮,是早就謀划好的吧?」


  他眉梢一挑,瀲灧的眼波透出幾分凌厲:「是那閹人告訴你的?」


  沈瓊樓想著反正蘇沅死都死了,也不怕殷卓雍把他拉出來鞭屍,於是點了點頭,坦然道:「是他說的。」


  殷卓雍掖了掖嘴角:「他倒是什麼都敢往出倒,他說你就信了?」


  沈瓊樓抬眼直視著他:「那就你來說吧,你說說京城大亂之後你把控朝政,這是你無意的,還是根本就是有心為之?」


  他嘆了聲:「乖乖.……」他伸手按了按額角,玉白的麵皮上少見的透了幾分疲累:「我只能向你保證,沈家的榮寵不但不會失了,反而會比以往更甚,太子能給你的我只會給的更多。」


  這絕對不是殷卓雍第一次叫她乖乖,但這回聲音里竟有幾分無奈。


  沈瓊樓哪裡還有不明白的,張了張嘴似乎想開口,又搖了搖頭,幾不可聞地嘆了聲,轉身走了。


  到了晚上兩人躺在床幔里,誰都沒有睡著,卻沒有一個人先開口的,殷卓雍也少見的沒纏上來,瞧著床頂綉著的蝙蝠紋出神。


  她也跟著沉默不語,等到了夜深的時候,她才幫兩人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輕聲道:「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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