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江氏坐在堂屋裡頭,絞著手帕哭哭啼啼,時而抬眼一看王府的清雅貴氣,又有幾分拘謹怯意。
被派來伺候的安嬤嬤面上笑得恭敬謙和,心裡難免有幾分感嘆,沈家從老夫人到兩位當家夫人均都行止大方,雖然落魄依然滿身貴氣,這位少夫人實在是差的太遠,有些上不得檯面。
江氏哭了會兒,才記起來問道:「王妃娘娘呢?什麼時候過來?」
安嬤嬤正要回話,就見沈瓊樓已經急匆匆地走了進來,也顧不上寒暄,見著江氏先問道:「堂嫂,你說明姐兒和福姐兒丟了?這是怎麼回事?你怎麼到蓉城來了?」
江氏眼淚又止不住地落了下來,嗚嗚咽咽吐不出半個字,沈瓊樓急得要死,實在受不了這磨人性子,還是江嬤嬤遞了塊帕子過去:「少夫人先把事兒說清楚,王妃才好幫您找人啊,這麼一味地哭也不是個事兒,您說是不是?」
江氏掖了掖眼角,這才勉強開了口:「我帶著明兒和福兒來寺里上香,誰知道一轉眼兩個孩子就沒了,我在這兒人生地不熟的,只有來尋您了.……」她嗚嗚哭泣:「要是讓祖母和婆母知道了,我只怕要被罰死!」
沈瓊樓先皺了皺眉,聽她說的顛三倒四,疑惑道:「我記得寧縣也有寺廟吧,堂嫂為何偏要跑到蓉城來上香?再說明兒和福兒兩個年級還小,你都不讓丫鬟婆子跟著嗎,怎麼會一轉身就丟了呢?」
沈老夫人對兩個小的也很憐愛,家裡當初為了縮減開支,把身邊的人手都裁了大部分,只有兩個小的身邊的人手沒動,所以兩人身邊並不缺人看著。
江氏怔了怔,支吾著道:「寧縣的寺廟……不靈驗,丫鬟婆子不盡心,所以沒看住。」
這倆解釋更不靠譜了,沈瓊樓皺了皺眉,但這時候也顧不上細問了,先問她:「明兒和福兒是在哪座寺廟走失的?」
江氏道:「是在西山上的清風庵。」
沈瓊樓刷刷刷寫了兩封信,立刻吩咐下去:「把這信給推官和知府,請他們幫著找人,王爺留下的好手派上幾十個出去,也在清風庵附近幫著尋,如果是遇見了拐子,想必帶著兩個孩子也走不遠。」
她略一思忖又道:「去給我娘家人去信,讓他們知道這事兒,趕緊趕過來.……」
她話還沒說完,袖子就被江氏扯住了,她嚇得身上發顫:「別,求娘娘不要告訴老夫人和我婆母,她們,她們要是知道了,非剝了我的皮不可!」
沈瓊樓氣道:「這時候多個人多份力的道理你不知道嗎?你這時候瞞著是存了什麼心?難不成在你心裡你受罰的事兒比你兩個女兒還重要?」
江氏自己已經找了一回,實在沒法子了才來找的沈瓊樓,就是想把人找到了領回去,這樁事兒也就悄沒聲地沒過去了。
她於是又嚎哭起來,一會兒說自己在沈家多不受待見,這回要是被家裡人知道了肯定要被休,一會兒又身世多麼多麼可憐,休回家了命就沒了。
沈瓊樓被她的神邏輯攪的腦仁疼,把她扔給安嬤嬤,自顧自地吩咐下人辦事。
她在屋裡焦躁地踱了半個時辰的步子,下人回報卻還是沒有音訊,她想到明兒福兒被人拐走挖眼剁腿的下場,又想到兩個小丫頭生的模樣好,指不定被拐去哪些腌臢地方,晚找回來一分兩人就多一分危險,想的她心裡別別亂跳,實在是坐不住了,起身換上男裝,點了人手就出門了。
她出門之前先吩咐元芳,等沈老夫人她們來了先讓人不要擔心,她一定會把人找回來的。
這一路騎馬直奔西山腳下,陸推官正在底下吩咐差役找人,見她來先上去行禮:「王妃娘娘。」
他身為推官也鬱悶得很,身為當地的治安官,王妃的娘家侄女被人拐走,簡直是在打他的臉。
沈瓊樓顧不得多說,直接問道:「人找著了嗎?廟裡人問過話了嗎?」
陸推官欠了欠身回答道:「回娘娘的話,方圓二十里都已經在排查了,廟裡的幾個姑子和香客也都提問過了,人暫時還沒找著。」
沈瓊樓臉一沉:「我先上去瞧瞧。」然後帶著人騎馬上山,陸推官也不敢怠慢,緊跟著去了。
她進到庵里先找到了住持,清水庵全是女尼,這位住持自然也是女子,四十歲上下卻還風韻猶存,面對她的問話也對答有度:「回檀越的話,江檀越來的時候是帶著兩個孩子,但廟裡隨著香客越來越多,我們也沒顧得上看顧,後來的事兒也就不知道了。」
沈瓊樓聽她說的並無破綻,眼睛眯了眯,忽然問了個看似無關的問題:「這庵堂里共有多少僧尼?都請出來讓我見一見。」
住持一怔,但也不敢推拒,只得把所有人都叫了出來,請沈瓊樓挨個過眼,她歪了歪頭看向三寧,見他點頭才道:「住持真的把人都請出來了嗎?我回頭會去找相熟的香客詢問,若是少了一個.……」
她慢慢地拉長了聲調,住持額頭涔涔冒汗,又把幾個洒掃廚下的姑子叫了出來,沈瓊樓竟也沒為難她,緩了口氣道:「住持不要怪我多事,那兩個是我侄女兒,實在是關心情切才這般冒失的。」
住持心下先舒了口氣,單掌合十:「豈敢豈敢。」
沈瓊樓一出廟門就沉了臉,轉向三寧吩咐道:「先讓幾個好手進去仔細搜搜,不要京東人,再暗裡把廟裡的人都想法子制住,就是掘地三尺也要給我搜仔細了,搜錯了,我來賠!」
陸推官只道豫王妃是個百媚千嬌的美人,卻被她的霸氣側漏唬的一愣一愣的,心道不愧是王爺瞧中的,趕緊問道:「王妃是懷疑這庵堂有問題?」
沈瓊樓擰眉:「我曾在京里見過類似的庵堂,明面上是供人求神拜佛的地方,內里卻藏污納垢,這些姑子有的顏色尋常年紀老邁,但還有些花容月貌,身上好似帶了些脂粉氣,為了以防萬一還是先查驗查驗。」
她緩了口氣:「我方才那般說,不過是為了先穩住他們,免得她們狗急跳牆,對明兒福兒做出什麼不利的事情。」
兩人說完又等了片刻,三寧像只貓一樣從密林里鑽了出來,輕巧無聲,低聲道:「娘娘,庵堂最後面有間地下的暗室,我已經命人悄悄看著了,但那邊還有人看著,我不敢貿然動手,咱們要不要……」
沈瓊樓一點頭:「拿人!」
三寧領命去了,不一會兒廟裡就響起此起彼伏的女人尖叫來,她這時候走進去,住持被人看管著,顫顫巍巍地道:「王妃這般做,就不怕褻.瀆了佛祖嗎!」
沈瓊樓冷冷地瞧了她一眼,直接起身往三寧說的暗室走了過去,她帶來的人才搜到鑰匙,正在逼著其中一個尼姑開門,咔擦一聲銅鎖打開,她就見一道迂迴幽暗的樓梯,正要走下去,卻被三寧攔住了。
「娘娘不必以身犯險,我讓兩個手下人下去也是一樣的。」
沈瓊樓知道他說的有理,強壓下心裡的焦急,點頭同意了。
兩個護衛點燃了火摺子就往下走,她伸長了脖子往裡頭看,又等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兩個護衛便折返回來,懷裡分別抱著明兒和福兒。
沈瓊樓心裡沉甸甸壓著的大石總算落地了,整個人都是一松,喜不自禁地摸了摸兩人的小臉,見她們兀自還在酣睡,不由得詫異道:「她們是怎麼了?」
三寧伸手探了探兩人的鼻息,鬆了口氣:「兩位小姐應當只是中了迷藥,並無大礙。」
兩個護衛的其中一個道:「啟稟王妃,暗室里還有不少女子,年齡從五六歲到十一二歲不等,您看要不要一併帶出來?」
沈瓊樓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又轉向三寧道:「把這庵堂里的姑子都給陸推官,讓他務必嚴加審問!」
她摸了摸福兒的小臉,見她好像有些發燒,也不敢再多留,抱著她就先回了王府,又令人請來大夫給她看病。
江氏作為當娘的也是一大奇葩,見著女兒先不說別的,第一反應竟然是自己不用受罰了。
等明兒福兒都安置妥當,陸推官那邊也送了信兒過來,這些尼姑白日里是供人上香的庵堂,夜裡卻是娼妓館。
年輕的尼姑負責招攬生意,年老的則挨家挨戶地去化緣,裝作道行高深的樣子哄騙家裡女眷,打聽清楚情況想法子拐走之後,要是家裡在本城的就賣到外地去,要是外地來蓉城暫住的就留下來好生調.教,今天見江氏臉聲,明兒福兒模樣又好還是姐妹倆,這才動了歪心思,沒想到卻捅了大簍子。
沈瓊樓瞧過那些孩子被拐賣的家庭是如何瘋狂,如何妻離子散,好好的一個家是怎麼散了的,每個都讓人觸目驚心,她冷冷道:「這些人都是喪盡天良的,都往狠了罰,不用留情!」
回話那人低低應了聲,又左右瞧了瞧,壓低聲音道:「還有樁事兒……跟您娘家堂夫人有關。」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沈瓊樓聽完話叮囑他和陸推官不可傳出去,然後鐵青著臉命人送客,正好這時候沈家人也急匆匆趕了過來,邵氏跑的最急:「明兒和福兒呢?現在在哪裡?人找到了嗎?」
她兒子已經沒了,要是兩個孫女再出什麼事兒,那真是跳河的心都有了,她被人引著到了客院,見著江氏氣急攻心,揚手啪地一聲。
「你平時對你的兩個閨女不上心我也不說什麼,更不可能逼著你上心,如今竟然出了這等事兒,要是明兒福兒被人拐去做了腌臢勾當,我就讓你這蠢貨來償命!」
她氣恨地道:「那兩個是你十月懷胎生下來的肉,有你的血你的肉,你這當年的怎麼就這般狠心,我看你是巴不得兩個孩子早死了!」
江氏雖然不受待見,但這麼些年還沒挨過一個手指頭,一時有些傻眼,捂著臉不知所措,半晌才嚶嚶哭了起來。
要是平時沈瓊樓自然要上去勸解一二,這時候只是冷眼旁觀,沈老夫人發問道:「明兒和福兒呢?」
沈瓊樓引她去看,她和陳氏邵氏見兩個小的安然躺在床上,心裡先長出了口氣,沈老夫人忍不住念了聲佛:「萬幸兩個孩子沒事兒。」
沈瓊樓點點頭又搖搖頭,先遣退了周遭的下人,轉向邵氏問道:「大伯母,你為何要讓堂嫂來蓉城上香?」
邵氏微微一怔:「上香?她跟我說是明兒福兒想你了,整日吵鬧著要見你,我這才讓兩個孩子來瞧瞧你的。」
沈瓊樓慢慢地道:「堂嫂來了蓉城,並沒有來找我,而是徑直去了清風庵,那庵堂是個腌臢地方,所以明兒和福兒才遭了難的。」
江氏覺察到她想說什麼,瑟瑟發抖地辯駁道:「我是.……我是偶然路過那庵堂,突然想進去拜拜的,哪裡知道那是哪種地方?」
邵氏先厲聲道;「你閉嘴!」又問沈瓊樓:「樓兒想說什麼?」
沈瓊樓斟酌了一下言語,慢慢地道:「城裡推官審問了廟裡地姑子,姑子吃不住刑罰說了實話,她們見堂嫂帶著丫鬟婆子,原是沒想下手的,但後來她塞給廟裡的姑子幾兩銀子做封口,自己到庵堂後面的林子里與個男子私會,又讓把下人都打發走了,只留下兩個心腹放風,這才給了她們機會.……」
屋裡皆都寂靜了下來,只剩下清風穿堂而過的颯颯聲,和江氏恐懼的抽泣聲。
這不要說是在沈家了,就是擱在尋常百姓家裡都是天大的醜聞,邵氏狠狠地瞪著江氏,神情像是想要活吃了她。
江氏恐懼到幾乎要暈厥過去,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顫聲道:「沒有!不是!她們胡說,她們為了誣陷我胡說的!」
沈瓊樓皺起眉不想理她,沈老夫人和陳氏都沉了臉,邵氏氣得指尖發顫:「怨不得前些日子樓兒出嫁採辦東西,你跟著我來蓉城來的這麼勤快,竟然做出了如此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