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沈瓊樓站在台階上轉身,就見蘇沅站在酒樓門口,面上三分詫異三分欣喜,剩下的神情照舊琢磨不透。
她還沒來得及打招呼,蘇沅已經帶著人迎了上來,微微笑道:「真是趕巧了,長史也來這裡用午膳?」
他比了個請的手勢,沈瓊樓只好跟他一道兒往上走,一邊道:「我還沒那麼大面子能在天下第一樓訂到座兒,是王爺他要來,我跟著沾光了。」
這話絕不是虛言,聽這家酒樓的名字就知道有多猛了,尋常就是手藝再好,也沒有人敢稱天下第一四個字,偏這家酒樓就敢,因為人家這名字是開國皇帝親封的,連牌匾都是太.祖親自題的字。
傳說太.祖發跡於微末,在這家酒樓當過幫工,很得當時酒樓老闆兒子的照顧,兩人年紀相差不大,也算是青梅竹馬,後來到了垂垂老矣的時候,太.祖憶起當年這位至交好友,不光親筆題字,還賞了當初那位小少爺一根龍頭拐杖,連同酒樓後面的鏡湖都賜給了他,保他一族永世富貴,就是皇上來了都得給幾分薄面。
兩人到了二樓雅間,她抬頭瞧了瞧,不見那位赫赫有名的女太.祖的親筆題字,不由得失望道:「早就聽說他們天下第一樓是□□親筆題的字,怎麼沒見掛起來呢?」
蘇沅笑笑:「御賜的物件,輕不得重不得,掛在外頭讓日晒雨淋了豈不是對太.祖不敬?未免有心人說道,所以施家人早就把它供樂起來,反正名聲已經打出去了,難道沒見著那牌匾,人還敢在這裡撒野?」
沈瓊樓想想也是,她上輩子的爺爺參軍得了好多光榮章,也沒見掛客廳見天兒地顯擺。她好奇問道:「這地方從沒人敢鬧過事兒?」
蘇沅輕輕一笑:「也不是沒有,只是各任巡城差役,錦衣衛緹騎的指揮使一上任都打過招呼,這條街上這家店絕不能出事兒,不然傷了酒樓是小,傷了太.祖的顏面可是大事,天下第一樓的主家也都是精明人,每年孝敬不少,那些牛黃狗寶的也樂意幫他們擋災。」
沈瓊樓佩服,果然能在這麼好的地界開店都是有後台的。
他輕輕一撩衣擺,踏上最後一個台階,她見他姿勢行雲流水般的好看,比殷卓雍又是不同的風采,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這才瞧見他月白的衣裳下擺有隱約的幾點暗紅,她不由得微微怔了怔。
蘇沅何等敏銳,一錯眼就瞧見她神情不對,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裳,伸手不著痕迹地掩到後頭,淺笑著解釋道:「前幾個月佛寺被炸的事兒長史還記得嗎?聖上吩咐下來又徹查,今日又抓到兩個可疑人物,我早上親自審問過的,出來本來換了衣裳,沒想到還是濺了幾滴。」
沈瓊樓記得原來看過一本書,曾提到過東西廠的酷刑,像什麼用鞭子抽用火燙都是低級的,譬如抽腸這種,用鐵鉤和秤砣把人的腸子活活抽出來,想想就讓人毛骨悚然,她當時看完了好幾頓都沒吃好飯。
這麼一想,頓時覺得站在蘇沅身邊身上都涼颼颼的,不自在地退開幾步:「上回的事兒,還沒有向提督道謝。」
蘇沅道:「長史客氣了。」他見到她的小動作,不動聲色地靠過去,一手輕按在她肩頭,輕聲問道:「我嚇著你了?讓你不自在了?」
沈瓊樓不好說是自己腦補過度,只好乾笑說沒有,又問道:「提督怎麼突然想到天下第一樓里來了?可是約了友人?「」
他笑了笑:「有些想他們家的素齋,前些日子訂了桌席面,一個人自斟自飲罷了。」他又偏頭問道:「等會兒長史可能跟我共飲一杯?」
殷卓雍這時候正好進了樓里,跑堂的殷勤伺候著,他本以為她已經進去,沒想到隨意一抬頭,就見宮裡大太監的一隻手巴拉在她,臉含笑意,正低頭溫柔地說著什麼。
他眯了眯眼,繞過來獻殷勤的跑堂走了上去,歪歪頭替沈瓊樓接了話:「自然不能。」
蘇沅微微一怔,很快反應過來,欠身行禮道:「豫王爺。」
沈瓊樓亦跟著行禮:「王爺。」
殷卓雍向她伸手,她猶豫一下,遲疑著拉上去。手心有了重量,他才算是滿意,淡淡地瞥了蘇沅一眼:「廠督想喝酒尋幾個太監去喝吧,樓兒不勝酒力,不能奉陪了。」
沈瓊樓:「.……」就不能正正常常地叫她名字嗎!
蘇沅目光在兩人交握的手上頓了一瞬,淺笑道:「既然王爺這麼說,那便算了,我改日再來也是一樣的。」
他從容地轉了身,走出酒樓的一剎那卻沉了臉,身邊跟著的番子戰戰兢兢,他上了馬車,靠在車圍子上閉目養神。
他對沈瓊樓本沒有多大的執念,接觸的多了才覺出她跟上輩子的不一樣來,執念也跟著漸深了。
本想著這輩子能做個好人,沒想到她身邊竟有這麼個人虎視眈眈盯著,既然軟的不行,也只能和上輩子一樣了,只是終究是……可惜了。
殷卓雍拉著她進了訂好的雅間,挑了下眉梢問道:「你喜歡這樣的?」
沈瓊樓愣了下才知道他問的是誰,囧囧地搖頭:「王爺你也太能想了,臣跟廠督不過是在宮裡結識,熟人見面多說了幾句話而已。」
她雖然對廠花這種生物很好奇,但也僅限於遠處瞻仰而已,她又不是道具play和s.m的愛好者。
殷卓雍對她回答的速度很滿意,優哉游哉給自己倒了杯茶:「熟人?你知道他是做什麼的嗎?魏朝一年有成百上千個冤死的人,其中倒有一大半是經過他的手。我記得有種刑罰,是把人的舌頭燙熱了再放在冰塊上,舌頭一冷一熱立刻就會貼上去,倒時候再……」
沈瓊樓聽的舌頭根發麻,恨不得伸手去捂他的嘴,用力把筷子一頓:「馬上要吃飯您說這個做什麼,能不能讓人好好地吃飯了?!」
殷卓雍斜了她一眼:「給你提個醒罷了,看你還敢不敢把他當熟人親熱。」
沈瓊樓心裡十分不得勁,喝茶都沒滋沒味的,他適時地轉了話題:「你知道這天下第一樓的來歷嗎?」
沈瓊樓點點頭:「知道一些。」又唏噓道:「太.祖真是重情之人,對施家人如此厚寵,只要大魏昌盛一日,他們施家就是幾代的榮華。」
殷卓雍眯起眼笑了笑:「若只是兒時的友情肯定不會如此,野史傳聞,這位施家的小掌柜當初痴戀太.祖,恨不能把整顆心都挖出來給她,太.祖感念他一片深情,卻沒法回報,所以在兩人暮年,江山大定的時候,給了他無上的榮寵。」
沈瓊樓沒想到還有這種八卦:「那太.祖後來娶了誰?」
殷卓雍道:「兩位皇夫,一文一武,自身頗有才幹,但家中並無根基。」又皺眉道:「你史冊是怎麼學的?」
沈瓊樓沒想到最後是個n.p結局,一時大為感嘆,又問道:「兩位皇夫也情願共同伺候太.祖?」
殷卓雍漫不經心地道:「這世上最大的區別不是男女之別,而是強弱之別,只要人強到了一定程度,就算是倒行逆施又如何,哪個不長眼的敢攔著?」
這想法倒很有些超前意識,沈瓊樓正要應和,就聽見樓底下一陣高聲呼喝,並不是魏朝官話,倒像是異族語,她微微一怔,忙推開窗去瞧,就見一個身形高大,腰配金刀的異族男子拔出刀來高聲呼喝,樓下桌子椅子倒了一堆,十幾個跑堂的遠看著不敢近前。
那男子用異族語罵了幾句才意識到沒人聽得懂,又換了生硬的漢話罵道:「你們漢人規矩這樣多,憑甚二樓不讓我們上去?我看上頭坐滿了漢人,難道偏偏欺負我們是韃靼人不成?!當中那個雅間,我偏要了!」
後面一群韃靼人跟著呼呼喝喝。
殷卓雍有點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意思,饒有興緻地往下看:「是韃靼的小王子伯顏。」
一般酒樓常遇見的打架鬥毆天下第一樓從來沒見到過,掌柜的難免缺乏應變能力,呆愣了好一會兒才上前拱手:「這位……壯士,不是我們故意不給你安排雅間,實在是雅間早就被人訂走了,咱們也無可奈何,您看.……」
伯顏才懶得聽他廢話,一巴掌把他扇開,自顧自地帶人上了二樓,直奔著殷卓雍訂下的雅間走了過來。
沈瓊樓最近有點沉迷武術無法自拔,摩拳擦掌地問道:「要動手了嗎?」
殷卓雍看她一臉興奮:「.……」
那邊伯顏已經一腳踢開了門,沈瓊樓立刻就要衝上去練手,沒想到伯顏瞧清屋裡的兩人之後反倒怔了怔。
屋裡的僅有的兩人一個塞一個的絕色,女子清艷明媚,男的容色更是出眾,簡直不敢相信世上竟有這樣好看的男人,他愣道:「這雅間.……是你們訂的?」
殷卓雍面色不變,淡淡道:「你有何事?」
伯顏被他的氣勢唬的一愣一愣的,又被屋裡兩人的美色迷暈了眼,一抹紅暈漸漸爬上了臉,透著胡茬都能看出來臉紅了,他連連擺手:「沒事沒事,是我不對,衝撞了兩位璧人。」
他瞎用詞沈瓊樓只當沒聽見,探頭仔細打量一番,發現這位小王子長的還不錯,高鼻深目,眼珠是少有的清澈透亮的湛藍,長發微微曲卷著。
殷卓雍道:「既然知道你衝撞了,那還不退下?」
這使喚奴才的語氣沈瓊樓聽的都有點尷尬,偏伯顏好似全無察覺,撓了撓頭,紅著臉憨笑:「這雅間地方這麼大,不如咱們一道吃?」又涎著臉問道:「還不知道您和這位姑娘的名諱?」
沈瓊樓被他明晃晃的傻白甜笑容差點閃瞎眼,殷卓雍笑了笑,眼裡卻殊無笑意:「我在白登山下宰了你兩個叔叔,你真認不出我是誰?」
這話簡直是明著挑釁了,伯顏身後的幾個侍衛都忍不住要拔刀,伯顏眼角一挑,仍是一臉憨笑,不動聲色地擋住幾個侍從,哈哈笑道:「勝敗乃兵家常事,他們是草原上的雄鷹,你既然有能力殺了他們,說明也是魏朝勇士啊。」
殷卓雍眯了眯眼:「勇士不敢當,只是對手太過無用,這才僥倖勝了一場。」
這下就連沈瓊樓都覺得他說的有些過了,忍不住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伯顏臉上仍舊掛著傻甜白的笑容,不好意思地搓搓手:「我們韃靼自不量力,曾經冒犯上朝天威,如今也已經悔過,所以帶著誠意來到京城求和。」
殷卓雍唔了聲:「那就安分些,夾著尾巴做人,少到處惹是生非。」
伯顏就是再傻白甜都知道這是逐客令了,帶著侍從臉上掛著不好意思地笑容出了門,隨著離遠,臉上的憨笑卻一點點沉凝下來,神色滿是陰狠。
他身後的侍衛憤憤不平:「王子,那樣弱不禁風的魏朝人咱們一刀都能劈死好幾個,您何必對他這麼忍讓呢?!」
伯顏眼裡隱約有幾分畏懼,沉聲道:「他是豫王,你們倒是劈死一個給我瞧瞧?」
身後的眾侍衛都啞了聲,伯顏嘆口氣,滿臉的精幹陰戾,早就不復剛才傻白甜的樣子:「大丈夫能屈能伸,在魏朝人心裡,咱們就是跳樑小丑,既然咱們是打仗打輸了來求和,那就不妨扮出醜角的樣子給他們瞧瞧,四處惹事生非,出醜賣乖,只要魏朝人高興了,咱們才能贏得休養生息的機會,今日忍受奚落,就是為了明日在皇城裡痛飲美酒。」
只是今日運氣不好,惹事惹到豫王頭上,也算是他反應迅速,帶著人裝傻賣乖逃過一回。
他搖搖頭,冷笑道:「魏朝人嫉賢妒能,最愛內鬥,是豫王再有能耐又如何?還不是被他們的皇上困在京城裡當個閑散王爺,他只是只拔了牙的老虎,今天忍他奚落,明日便取他首級。不,不對,也許不用咱們動手,他們的皇帝都會忍不住先除了他。」
那邊沈瓊樓盡長史的職責在勸話:「韃靼人是來求和的,您這麼鬧,豈不是蓄意挑起兩邊爭端嗎?我瞧著那韃靼王子挺老實的,您又何必這麼欺負他呢?」
不怪她奇怪,今天早上殷卓雍跟吃了炮仗似的,先擠兌走了蘇沅,又損走了伯顏。
殷卓雍偏頭瞧著她,笨點也有笨點的好處,讓他挺有成就感,就是得時不時操著心擔心她被人坑了去。
他挑了挑眉梢:「鷙鳥將擊,卑飛斂翼;野獸相搏,弭耳俯伏。」
沈瓊樓好歹學了這麼久的文化課,把這話的意思咀嚼一遍:「您的意思是……他是裝的?」
媽呀這裝的也太像了,光憑著那個正宗傻白甜不傻不要錢的笑容他就能封影帝了,這群古代人真是一個比一個能裝模作樣。她吐槽完又有點鬱悶,鬧半天她才是最傻的那個,難怪殷卓雍看不過眼,硬是把他給損走了。
她皺眉問道:「這位韃靼小王子費這麼大力氣賣蠢裝傻,他圖什麼啊?」
殷卓雍勾了勾唇:「想知道嗎?親我一下就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