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這下不光許御不能相信,就是站在他身後的一眾文人公子都懷疑自己眼瞎了。
都說沈瓊樓生的貌若無鹽,性子跋扈暴躁,眼前這少女性子暫且不知,單論容貌,是萬萬擔當不起無鹽這份殊榮,若說她無鹽,滿京只怕沒幾個美人了。
跟在他身後的柳毅按捺不住,驚道:「你怎麼可能是沈瓊樓?聽說她生的……」他才意識到當著人面評價長相太過失禮,忙忙地住了嘴,眼裡卻掩不住的驚色。
殷懷瑜差點樂了:「她不是沈瓊樓,難道你是?」
柳毅才知道自己問了個*問題,這京里冒充誰不好,冒充沈瓊樓?他想完又忍不住看了眼許御,就算她脾氣差了些,可哪有男人捨得拒絕美人,更何況還有錦川侯府這個岳家。許兄好定力啊!
沈瓊樓也覺著挺鬱悶的,吃個飯吃出這麼多事兒來。
許御抿了抿唇,適才生出的半分傾慕欣喜之心頓時化為烏有,他也不理旁人驚詫的目光,徑直問道:「你為何又在這裡?」
鑒於原身這個痴漢女經常跟在許御後面亂轉,經常是他前腳到一個地方,沈瓊華後腳就跟到了,所以他下意識地以為這回又是她跟著自己過來的。
沈瓊樓瞥他一眼:「吃飯。」
許御深吸幾口氣,面上已經恢復了平靜,只是話里透著幾分譏誚:「世上竟有這麼巧的事兒,我每每去哪裡,你就『碰巧』也到哪裡,真是讓許某長見識了。」
他在碰巧上加了重音,沈瓊樓言簡意賅:「我先來的。」
許御微微語塞,確實是沈瓊樓先來的沒錯。他薄唇微抿,神情又恢復了一貫的溫雅淡然:「既然如此,是許某失禮了。」
沈瓊樓恩了聲,又把目光落到八角亭上,顯然跟他不願多說。
柳毅古怪地瞧了兩人一眼,又伸手用力一扯許御的袖子,許御這才想起方才的話頭,繼續道:「方才沈三小姐念的那首詞,不知道你是否有完整的,我想抄錄一份,拿回去仔細品讀。」
語調驕矜淡然,彷彿跟沈瓊樓說話是對她的恩賜一般。
沈瓊樓這才轉過頭來:「有。」
許御眉毛微微一揚:「那……」她慢吞吞地道:「不給。」
許御眉心屈起,往常他對她送的東西要麼轉身扔了,要麼轉手打賞下人,從沒想到自己主動討要也會失利:「三小姐這是何意?不過一首詞而已,況且又不是你自己作的。」
說這話臉得比盆大。沈瓊樓說話還是不急不緩,反問道:「你為何覺著,我非得給你?」
許御被問的怔住,沈瓊樓給他的東西太多了,卻沒一件被他放到心上的,難道他主動討要,她不該歡歡喜喜地奉給他嗎?他皺眉道:「許某又沒有討要什麼貴重物件,不過一首詞而已,沈三小姐未免太小肚雞腸了。」
她桃花眼直直地看了過來,眸子清正明澈,許御被看得心頭快跳幾拍,這才聽她慢慢開了口:「我不給你又如何,你既非我父兄長輩,也不是親朋好友,我不給你既不違禮也不違法,我是欠了你的錢還是你的人情?怎麼就成了小肚雞腸了?」
她內心萬分嫌棄,這丫的給慣得都是病。她有意好好地教這個許御做人,說話越加不留情面:「你們許家便是這般家教?一開口便問人討要東西,被拒了便更是口出惡言,憑什麼你上下嘴皮子一碰我的東西就得給你,你是我親娘老子不成?」
殷懷瑜在一邊添柴加火:「都說許家書香門第最為知禮,我瞧著也是徒有虛名,借著討詞的風雅之名行強盜之事,嘖嘖嘖,太不堪了。」
他和沈瓊樓生的有幾分相似,又是一道出來的,其他人下意識把他當成沈瓊樓的兄長,見他出言,倒也未曾有人詫異。
許御面上顯出薄怒,原本被她風采所懾,生出的幾分好感也盡數化為惡感,他到底修養不錯,頓在原地片刻才冷冷道:「原來如此,是許某唐突了。」
沈瓊樓毫不客氣:「你確實唐突。」
殷懷瑜更是擺擺手,趕蒼蠅似的道:「知道自己煩人還不快走,別攪了別人的遊興。」
饒是許御修養再好這時候也按捺不住,深吸了口氣,語調淡淡卻帶著嘲諷:「日前聽說沈家三姑娘進宮侍讀,脾性已經改了許多,也變得從容知禮,如今瞧來……」他冷哼一聲,卻沒說話。
沈瓊樓忽然歪頭對他笑了笑,看得他心神恍惚,呼吸微微一滯,不敢相信世上竟有此等尤物,更不敢相信這樣的佳人竟是沈瓊樓。
她笑過之後便斂了神色,淡然道:「對有禮的君子自然得以禮相待,對無禮之人自也不用客氣,我有禮無禮,端看跟什麼人說話了。」
許御薄唇幾乎抿成一線,柳毅察言觀色,忙不迭地叫撐船的人把船行開,他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出言道:「這沈家小姐.……倒跟傳言中的不大一樣啊。」不光容貌絕佳,就連談吐也溫雅平和,雖然是擠兌人,但卻並沒有半分粗俗之舉,要是按著傳言里的,早就該打上來了才是。
許御漠然道:「裝模作樣罷了。」
殷懷瑜本來想把把事兒惹大,叫了人狠揍許御一頓給自家表妹出氣,沒想到沈瓊樓見臉上若有所思,伸筷子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麼呢?」
她托著下巴思索:「這位許公子素來眼高於頂,對瞧不上的人素來不理不睬的,還是頭回主動跟我說話。」
殷懷瑜上下打量她幾眼,笑了:「這也難怪,你現在是瘦了不少,人瞧著也好看多了。」
沈瓊樓笑笑:「你不知道,我當初侍讀的時候已經瘦了些,連眼睛都快擠沒了。」
她嘆口氣:「我原也是個貪嘴好玩的,想吃什麼吃什麼,想怎麼鬧怎麼鬧,豈不快活?但想著家中父母的期望,還有別人輕鄙嫌惡的言語,好些壞毛病只得改了,總不能讓人一輩子瞧不起不是?就算不能為家裡爭光,也總不能糟蹋了沈家的門楣。我是女子,上頭還有兩個哥哥,尚且得擔負責任,更何況太子您呢?」
她是有感而發,乾脆全倒出來,正好趁著這個機會教育一下叛逆期少年。
殷懷瑜神情淡了下來:「你繼續。」
沈瓊樓默了片刻:「陳皇后不容易,她唯一能靠的.……只有您了。」
這話是實實在在的誅心之言,殷懷瑜眉毛一揚,嘴角沉下:「你膽子倒是不小,宮裡的事兒也敢妄言。」
沈瓊樓平靜道:「是,臣有罪。」
殷懷瑜定定地看著她半晌,眼裡突然顯出幾分頹然和憤懣:「你說的話我也不是不懂,只是……沒用。」
他眉尖低垂,不復往日的神采飛揚,尖銳地冷笑幾聲:「我小時候也是三更眠五更起的,就是夏日晒的中暑,冬天手上生凍瘡了也不曾懈怠過,也沒見父皇多瞧我一眼,可那幾個只用提筆充充樣子就能得這個得那個,左一個三皇子右一個七殿下,憑什麼?!」
沈瓊樓默然,陳皇后不得寵這事兒滿朝上下就沒有不知道的,太子也連帶著不受皇上喜歡,要不是上頭有禮法壓著,這儲君之位沒準都得換人。
叛逆期少年的心思本來就難猜,再加上有幾個受寵的皇子對比著,難怪這孩子往中二病的方向一去不回頭了。
她想了想道:「我現在自覺比原來改好了不少,但有些人還是對我明褒暗貶冷嘲熱諷的,難道我要去抱著他們的大腿哭求讓他們喜歡我說我的好話?」
殷懷瑜怔了下,她繼續道:「事在人為,只要下的功夫到了,總會有人看見的,可若是連功夫都不肯下,那隻能一輩子受人白眼了。」
殷懷瑜輕聲道:「若是有人始終看不見怎麼辦?」
她猶豫一下,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手:「那就不去理會,真心盼您好的人,會為您高興的。」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沖她笑了笑:「好,我試試。」
教育叛逆期少年真是個體力和腦力并行的活兒,沈瓊樓回到家裡表示心力交瘁,沈老夫人一邊嫌棄她,一邊命人取來熱巾子給她敷臉:「太子尋你做什麼?」
沈瓊樓的聲音有些模糊的從毛巾里傳了出來:「殿下難得出宮一趟,他在宮外又沒有熟人,便尋我出去逛逛。」
沈老夫人嘆了口氣:「殿下這也太.……」剩下的話她不好說。
沈瓊樓搖搖頭:「我已經跟殿下說好了,玩的時候好好玩,回去之後就得把心放到課業上了。」
沈老夫人神情緩了緩:「不錯,你身為侍讀,是該時時規勸著。」她想到一事,又提點道:「今日旨意下來,讓你父親去吏部任職,你在宮裡越加低調些,省得招惹事端。」
沈瓊樓點頭,悶聲發大財嘛。
她又在家閑了幾日便回宮上課,她測字神准,殷懷瑜竟然真的在眾皇子小測中奪了魁首,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就連宮人看她的眼光都比往常恭敬幾分。
她下課之後給自己沏了杯薄荷茶正要喝,皇上身邊的內侍已經匆匆進了東宮的門,在檐外朗聲宣沈侍讀過去見駕。
她自不敢怠慢,理了理衣裳慌忙跑過去,沒想到在嘉明殿里又見著了豫王,他倒像是沒事人一般,低頭悠悠然打著棋譜。
她忙忙跪下行禮,昭睿帝雖然不待見皇后太子,但對她還算和藹,等她行禮之後,抬手召她過去,含笑道:「沈侍讀,朕原來也見過你一回,起來吧,不必這般拘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