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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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一起來欣賞中華名著,話說我是真喜歡這本書。


  時逢三五便團圓,滿把晴光護玉欄.

  天上一輪才捧出,人間萬姓仰頭看.士隱聽了,大叫:「妙哉!吾每謂兄必非久居人下者,今所吟之句,飛騰之兆已見,不日可接履於雲霓之上矣.可賀,可賀!」乃親斟一斗為賀.雨村因干過,嘆道:「非晚生酒後狂言,若論時尚之學,晚生也或可去充數沽名,只是目今行囊路費一概無措,神京路遠,非賴賣字撰文即能到者。」士隱不待說完,便道:「兄何不早言.愚每有此心,但每遇兄時,兄並未談及,愚故未敢唐突.今既及此,愚雖不才,`義利'二字卻還識得.且喜明歲正當大比,兄宜作速入都,春闈一戰,方不負兄之所學也.其盤費餘事,弟自代為處置,亦不枉兄之謬識矣!」當下即命小童進去,速封五十兩白銀,並兩套冬衣.又云:「十九日乃黃道之期,兄可即買舟西上,待雄飛高舉,明冬再晤,豈非大快之事耶!」雨村收了銀衣,不過略謝一語,並不介意,仍是吃酒談笑.那天已交了三更,二人方散.士隱送雨村去后,回房一覺,直至紅日三竿方醒.因思昨夜之事,意欲再寫兩封薦書與雨村帶至神都,使雨村投謁個仕宦之家為寄足之地.因使人過去請時,那家人去了回來說:「和尚說,賈爺今日五鼓已進京去了,也曾留下話與和尚轉達老爺,說`讀書人不在黃道黑道,總以事理為要,不及面辭了.'」士隱聽了,也只得罷了.真是閑處光陰易過,倏忽又是元霄佳節矣.士隱命家人霍啟抱了英蓮去看社火花燈,半夜中,霍啟因要小解,便將英蓮放在一家門檻上坐著.待他小解完了來抱時,那有英蓮的蹤影?急得霍啟直尋了半夜,至天明不見,那霍啟也就不敢回來見主人,便逃往他鄉去了.那士隱夫婦,見女兒一夜不歸,便知有些不妥,再使幾人去尋找,回來皆雲連音響皆無.夫妻二人,半世只生此女,一旦失落,豈不思想,因此晝夜啼哭,幾乎不曾尋死.看看的一月,士隱先就得了一病,當時封氏孺人也因思女構疾,日日請醫療治.

  不想這日三月十五,葫蘆廟中炸供,那些和尚不加小心,致使油鍋火逸,便燒著窗紙.此方人家多用竹籬木壁者,大抵也因劫數,於是接二連三,牽五掛四,將一條街燒得如火焰山一般.彼時雖有軍民來救,那火已成了勢,如何救得下?直燒了一夜,方漸漸的熄去,也不知燒了幾家.只可憐甄家在隔壁,早已燒成一片瓦礫場了.只有他夫婦並幾個家人的性命不曾傷了.急得士隱惟跌足長嘆而已.只得與妻子商議,且到田莊上去安身.偏值近年水旱不收,鼠盜蜂起,無非搶田奪地,鼠竊狗偷,民不安生,因此官兵剿捕,難以安身.士隱只得將田莊都折變了,便攜了妻子與兩個丫鬟投他岳丈家去.

  他岳丈名喚封肅,本貫大如州人氏,雖是務農,家中都還殷實.今見女婿這等狼狽而來,心中便有些不樂.幸而士隱還有折變田地的銀子未曾用完,拿出來托他隨分就價薄置些須房地,為後日衣食之計.那封肅便半哄半賺,些須與他些薄田朽屋.士隱乃讀書之人,不慣生理稼穡等事,勉強支持了一二年,越覺窮了下去.封肅每見面時,便說些現成話,且人前人後又怨他們不善過活,只一味好吃懶作等語.士隱知投人不著,心中未免悔恨,再兼上年驚唬,急忿怨痛,已有積傷,暮年之人,貧病交攻,竟漸漸的露出那下世的光景來.

  可巧這日拄了拐杖掙挫到街前散散心時,忽見那邊來了一個跛足道人,瘋癲落脫,麻屣鶉衣,口內念著幾句言詞,道是:


  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

  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兒孫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士隱聽了,便迎上來道:「你滿口說些什麼?只聽見些`好'`了'`好'`了'.那道人笑道:「你若果聽見`好'`了'二字,還算你明白.可知世上萬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須是了.我這歌兒,便名《好了歌》」士隱本是有宿慧的,一聞此言,心中早已徹悟.因笑道:「且住!待我將你這《好了歌》解注出來何如?」道人笑道:「你解,你解。」士隱乃說道:


  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蛛絲兒結滿雕梁,綠紗今又糊在蓬窗上.說什麼脂正濃,粉正香,如何兩鬢又成霜?昨日黃土隴頭送白骨,今宵紅燈帳底卧鴛鴦.金滿箱,銀滿箱,展眼乞丐人皆謗.正嘆他人命不長,那知自己歸來喪!訓有方,保不定日後作強梁.擇膏粱,誰承望流落在煙花巷!因嫌紗帽小,致使鎖枷杠,昨憐破襖寒,今嫌紫蟒長:亂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是故鄉.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那瘋跛道人聽了,拍掌笑道:「解得切,解得切!」士隱便說一聲」走罷!」將道人肩上褡褳搶了過來背著,竟不回家,同了瘋道人飄飄而去.當下烘動街坊,眾人當作一件新聞傳說.封氏聞得此信,哭個死去活來,只得與父親商議,遣人各處訪尋,那討音信?無奈何,少不得依靠著他父母度日.幸而身邊還有兩個舊日的丫鬟伏侍,主僕三人,日夜作些針線發賣,幫著父親用度.那封肅雖然日日抱怨,也無可奈何了.

  這日,那甄家大丫鬟在門前買線,忽聽街上喝道之聲,眾人都說新太爺到任.丫鬟於是隱在門內看時,只見軍牢快手,一對一對的過去,俄而大轎抬著一個烏帽猩袍的官府過去.丫鬟倒發了個怔,自思這官好面善,倒象在那裡見過的.於是進入房中,也就丟過不在心上.至晚間,正待歇息之時,忽聽一片聲打的門響,許多人亂嚷,說:「本府太爺差人來傳人問話。」封肅聽了,唬得目瞪口呆,不知有何禍事.

  上卷第二回賈夫人仙逝揚州城冷子興演說榮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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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詩云

  一局輸贏料不真,香銷茶盡尚逡巡.欲知目下興衰兆,須問旁觀冷眼人.

  卻說封肅因聽見公差傳喚,忙出來陪笑啟問.那些人只嚷:「快請出甄爺來!」封肅忙陪笑道:「小人姓封,並不姓甄.只有當日小婿姓甄,今已出家一二年了,不知可是問他?」那些公人道:「我們也不知什麼`真'`假',因奉太爺之命來問,他既是你女婿,便帶了你去親見太爺面稟,省得亂跑。」說著,不容封肅多言,大家推擁他去了.封家人個個都驚慌,不知何兆.

  那天約二更時,只見封肅方回來,歡天喜地.眾人忙問端的.他乃說道:「原來本府新升的太爺姓賈名化,本貫胡州人氏,曾與女婿舊日相交.方才在咱門前過去,因見嬌杏那丫頭買線,所以他只當女婿移住於此.我一一將原故回明,那太爺倒傷感嘆息了一回,又問外孫女兒,我說看燈丟了.太爺說:`不妨,我自使番役務必探訪回來.'說了一回話,臨走倒送了我二兩銀子。」甄家娘子聽了,不免心中傷感.一宿無話.至次日,早有雨村遣人送了兩封銀子,四匹錦緞,答謝甄家娘子,又寄一封密書與封肅,轉託問甄家娘子要那嬌杏作二房.封肅喜的屁滾尿流,巴不得去奉承,便在女兒前一力攛掇成了,乘夜只用一乘小轎,便把嬌杏送進去了.雨村歡喜,自不必說,乃封百金贈封肅,外謝甄家娘子許多物事,令其好生養贍,以待尋訪女兒下落.封肅回家無話.

  卻說嬌杏這丫鬟,便是那年回顧雨村者.因偶然一顧,便弄出這段事來,亦是自己意料不到之奇緣.誰想他命運兩濟,不承望自到雨村身邊,只一年便生了一子,又半載,雨村嫡妻忽染疾下世,雨村便將他扶側作正室夫人了.正是:


  偶因一著錯,便為人上人.原來,雨村因那年士隱贈銀之後,他於十六日便起身入都,至大比之期,不料他十分得意,已會了進士,選入外班,今已升了本府知府.雖才幹優長,未免有些貪酷之弊,且又恃才侮上,那些官員皆側目而視.不上一年,便被上司尋了個空隙,作成一本,參他生情狡猾,擅纂禮儀,大怒,即批革職.該部文書一到,本府官員無不喜悅.那雨村心中雖十分慚恨,卻面上全無一點怨色,仍是嘻笑自若,交代過公事,將歷年做官積的些資本並家小人屬送至原籍,安排妥協,卻是自己擔風袖月,遊覽天下勝跡.

  那日,偶又游至維揚地面,因聞得今歲鹺政點的是林如海.這林如海姓林名海,表字如海,乃是前科的探花,今已升至蘭台寺大夫,本貫姑蘇人氏,今欽點出為巡鹽御史,到任方一月有餘.原來這林如海之祖,曾襲過列侯,今到如海,業經五世.起初時,只封襲三世,因當今隆恩盛德,遠邁前代,額外加恩,至如海之父,又襲了一代;至如海,便從科第出身.雖系鐘鼎之家,卻亦是書香之族.只可惜這林家支庶不盛,子孫有限,雖有幾門,卻與如海俱是堂族而已,沒甚親支嫡派的.今如海年已四十,只有一個三歲之子,偏又於去歲死了.雖有幾房姬妾,奈他命中無子,亦無可如何之事.今只有嫡妻賈氏,生得一女,乳名黛玉,年方五歲.夫妻無子,故愛如珍寶,且又見他聰明清秀,便也欲使他讀書識得幾個字,不過假充養子之意,聊解膝下荒涼之嘆.

  雨村正值偶感風寒,病在旅店,將一月光景方漸愈.一因身體勞倦,二因盤費不繼,也正欲尋個合式之處,暫且歇下.幸有兩個舊友,亦在此境居住,因聞得鹺政欲聘一西賓,雨村便相托友力,謀了進去,且作安身之計.妙在只一個女學生,並兩個伴讀丫鬟,這女學生年又小,身體又極怯弱,工課不限多寡,故十分省力.堪堪又是一載的光陰,誰知女學生之母賈氏夫人一疾而終.女學生侍湯奉葯,守喪盡哀,遂又將辭館別圖.林如海意欲令女守制讀書,故又將他留下.近因女學生哀痛過傷,本自怯弱多病的,觸犯舊症,遂連日不曾上學.雨村閑居無聊,每當風日晴和,飯後便出來閑步.

  這日,偶至郭外,意欲賞鑒那村野風光.忽信步至一山環水旋,茂林深竹之處,隱隱的有座廟宇,門巷傾頹,牆垣朽敗,門前有額,題著」智通寺」三字,門旁又有一副舊破的對聯,曰

  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雨村看了,因想到:「這兩句話,文雖淺近,其意則深.我也曾游過些名山大剎,倒不曾見過這話頭,其中想必有個翻過筋斗來的亦未可知,何不進去試試。」想著走入,只有一個龍鍾老僧在那裡煮粥.雨村見了,便不在意.及至問他兩句話,那老僧既聾且昏,齒落舌鈍,所答非所問.

  雨村不耐煩,便仍出來,意欲到那村肆中沽飲三杯,以助野趣,於是款步行來.將入肆門,只見座上吃酒之客有一人起身大笑,接了出來,口內說:「奇遇,奇遇。」雨村忙看時,此人是都中在古董行中貿易的號冷子興者,舊日在都相識.雨村最贊這冷子興是個有作為大本領的人,這子興又借雨村斯文之名,故二人說話投機,最相契合.雨村忙笑問道:「老兄何日到此?弟竟不知.今日偶遇,真奇緣也。」子興道:「去年歲底到家,今因還要入都,從此順路找個敝友說一句話,承他之情,留我多住兩日.我也無緊事,且盤桓兩日,待月半時也就起身了.今日敝友有事,我因閑步至此,且歇歇腳,不期這樣巧遇!」一面說,一面讓雨村同席坐了,另整上酒肴來.二人閑談漫飲,敘些別後之事.

  雨村因問:「近日都中可有新聞沒有?」子興道:「倒沒有什麼新聞,倒是老先生你貴同宗家,出了一件小小的異事。」雨村笑道:「弟族中無人在都,何談及此?」子興笑道:「你們同姓,豈非同宗一族?」雨村問是誰家.子興道:「榮國府賈府中,可也玷辱了先生的門楣么?」雨村笑道:「原來是他家.若論起來,寒族人丁卻不少,自東漢賈復以來,支派繁盛,各省皆有,誰逐細考查得來?若論榮國一支,卻是同譜.但他那等榮耀,我們不便去攀扯,至今故越發生疏難認了。」子興嘆道:「老先生休如此說.如今的這寧榮兩門,也都蕭疏了,不比先時的光景。」雨村道:「當日寧榮兩宅的人口也極多,如何就蕭疏了?」冷子興道:「正是,說來也話長。」雨村道:「去歲我到金陵地界,因欲遊覽六朝遺迹,那日進了石頭城,從他老宅門前經過.街東是寧國府,街西是榮國府,二宅相連,竟將大半條街佔了.大門前雖冷落無人,隔著圍牆一望,裡面廳殿樓閣,也還都崢嶸軒峻,就是后一帶花園子裡面樹木山石,也還都有蓊蔚洇潤之氣,那裡象個衰敗之家?」冷子興笑道:「虧你是進士出身,原來不通!古人有云:`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如今雖說不及先年那樣興盛,較之平常仕宦之家,到底氣象不同.如今生齒日繁,事務日盛,主僕上下,安富尊榮者盡多,運籌謀畫者無一,其日用排場費用,又不能將就省儉,如今外面的架子雖未甚倒,內囊卻也盡上來了.這還是小事.更有一件大事:誰知這樣鐘鳴鼎食之家,翰墨詩書之族,如今的兒孫,竟一代不如一代了!」雨村聽說,也納罕道:「這樣詩禮之家,豈有不善教育之理?別門不知,只說這寧,榮二宅,是最教子有方的。」


  子興見他說得這樣重大,忙請教其端.雨村道:「天地生人,除大仁大惡兩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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