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番外
2017.02.24天氣陰
昨天下過雨,到處都是水。& {}沒睡飽心情很糟,不想上班。
明明前幾年沒睡飽也照樣能打起精神啊……我是不是真的老了?
陳茵說我是個極其悲觀的人,因為我寫了遺書,還鄭重其事去律師事務所蓋章。
我寫:要是我有天意外身亡了,絕對不要把我燒掉,要土葬!土葬!!還有,不要嫌麻煩,盡量把我埋得深一點!!!
哪悲觀了?我倒覺得寫得挺好的。
我這不是怕他找不到我嗎。
……
許皓電話來的時候,我正忙著收拾臨江的屋子。
沒接到電話,他那邊信息就來了。
【我媽得了癌症,沒幾個月好活了。】
下午才查看到簡訊,我當即倒抽一口冷氣,給他回了個電話。
許皓的情緒很低落,他問我能不能假裝是他女朋友,陪他回家看一看他母親。
我不加掩飾地表露了為難,他卻嘆息道:「她一直盼我成家,我要是帶你回去,最後的時光她一定能開心一些,安心配合治療。」
話說到這個份上,再拒絕就過於不近人情了,畢竟所有的借口在生死面前都顯得單薄。
幸好這個情侶倒也裝得不尷尬,我和許皓認識很久了,雖不是「男女朋友」,但「朋友」二字還是湊得上的。
許皓媽媽待客很熱情,晚飯結束后,還把我拉到客廳講話。
「小夏乖,以後和皓皓好好的,」她一邊說著話,一邊從兜中掏出一個古樸的首飾盒:「阿姨的身體狀況皓皓可能跟你說過,以後送你們禮物的機會不多了……」
我見這架勢就開始慌了,連忙搖頭:「不不,阿姨,我不能收。」
果不其然,那個一看就非常貴重的首飾盒裡,裝著一個紅寶石戒指。
「有什麼不能收的,皓皓都把你帶回家了,我們就算是一家人了。」許皓媽媽牽過我的手,準備將戒指套上去。
我總不能反手甩開她吧,只好拚命地給一旁的許皓使眼色。
他抱著胳膊,一副看熱鬧看得正開心的樣子,壓根兒沒搭理我。
回家路上,我低頭脫戒指,許皓單手倒著車,這邊還有閑心調侃我:「很厲害啊,我家的傳家之寶都被你收入囊中了。」
「沒收,」我奉上掌心裡的燙手山芋:「喏,完璧歸趙。」
「幹嘛要還?我媽那麼滿意你,剛才吃飯你們有說有笑那麼開心……我都在想,乾脆我和你真的結婚好了。」
他的表情隱於隧道幽暗的光線下,我看過去,並不能分辨得十分真切。
「許皓……別開這種玩笑。」我不自在地說。
「你覺得是玩笑?」許皓輕笑一聲:「我很認真好嗎。」
「哦,那我也認真的回答,」我一板一眼道:「不行。」
車內的氣氛一下子冷了下來。
「咳……」他有意轉化氣氛,故作無賴狀:「夏兔,你這是耍流氓啊,我家的戒指都戴過你無名指了,戴上去可就沒有脫下來的……」
我無心和他嬉笑玩鬧,直接把話攤到檯面上:「許皓,你不行,戒指也不行。如果你要說什麼『戴過一次就不準脫下』的話,戒指,我很久以前已經收過別人的了。」
「要拒絕我也想個走心點的理由吧。」
許皓的聲音瞬間涼了幾度:「你以為我不清楚嗎,這些年你一直沒有交男朋友。你有聽到上次校友聚會時他們傳什麼嗎……他們說,你是因為忘不了初戀,還在等他。」
「夏兔,我最清楚不過,」他凝視我的眼睛,悠悠道:「你的初戀,就是我。」
我不知道許皓對我仍抱有想法。
如果提前知曉,我不會答應他來幫這個忙;更早一點察覺的話,或許連朋友我也不會和他做。
「你誤會了。」我說。
想來許皓的這番話真的走心了。我見他隱隱要發怒的模樣,知道自己要把話解釋得更清楚一點。
「我這麼多年沒交男朋友,對,我能理解別人感覺我奇怪。你很好,問題在我。現在我拒絕你,與高中時我不能和你在一起,是一個理由。我有喜歡的人,我忘不了他,還在等他。我沒有編故事騙你,戒指,他確實是給過我的。」
實際上,我不太願意把包里的東西拿出來。
上次不小心被陳茵看見,她用非常誇張的語調喊了聲:「oh,mygod!你也太懷舊了!」
懷舊?我不覺得自己是個懷舊的人。口紅我覺得新款的最好看,大衣我覺得新款的最好看,東西用舊了,我會毫不猶豫換新的。
但我明白陳茵說的懷舊是指什麼。
——那個戒指已經很舊了。
它是塑料的,圓環褪色成乳白,環上鑲嵌一隻粉紅色的笑臉兔子。
第一次收到它時,我戴到大拇指才能套牢,現下卻是正正好適合我無名指的尺寸。
——留給婚戒的無名指啊。
——彷彿是提前預知了,真的很奇妙。
「青梅竹馬送的?」許皓皺了皺眉。
我點頭。
「你等他很多年?」他的語氣開始帶上同情的意味。
我應了聲「是」。
「太慘了……」他看著我的戒指說。
跟他貴氣逼人的傳家寶戒指一對比,我手中的那個,無疑十分廉價又十分滑稽。
即便如此,我還是對那隻丑不拉幾的兔子嫌棄不起來,也不想別人嫌棄它。
我小心把它放回了包包的深處。
「呵,喜歡的人給的就是不一樣,還真當個寶啊。」
似乎是放戒指的動作刺激到了許皓,他的語調再度尖利起來。
「愛情、等待,呵……等待回心轉意?等待浪子回頭?等待喜歡的人注意到你?有什麼好等的,其實要能有什麼,早就有了。放過他也放過自己吧,夏兔,你不覺得這樣的自己很幼稚嗎?」
「覺得。」我老老實實地承認,順帶堵掉了他接下來的難聽話。
我就是幼稚啊。我相信童話故事,也相信愛情,還相信守得雲開見月明。
甚至比許皓想的想要幼稚。我等的不是回心轉意、浪子回頭,我在等待一個奇迹。
見我一臉的平靜,許皓彷彿是找回了曾經的「朋友」定位,以一種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態度,沖我嚷道:「你啊,一個就要奔三的大人了,還想著不切實際的東西。等身邊的人都結婚有孩子,你就是被剩下來的那一個,懂嗎?」
我淡淡地斜了他一眼:「我不是被剩下的,從來不是。」
我有點生氣,這氣是我替小白生的。
我孤身一人,但我不是「別人不要的」。小白想我活在這世上,願我的餘生被賦予最美好的意味,他從不是要把我拋下……不懂的人憑什麼亂說。
此時,氣氛已經被搞得很僵。
只有小孩吵架時才能大喊「絕交」,然後扭頭跑走。大人的世界需要虛與委蛇,維持表面的友好。
我家快到了,臨近分別,以後聯不聯繫、多常聯繫,以後再說。現下,我至少要讓許皓下得來台階。
「額,不說這些了,這段時間你該為阿姨的病費心……許皓,今天你幾次失言,我想也是因為你媽媽的事,你的心情比較急躁了。『假女友』這事,是你跟我商議好的,你說阿姨盼著你成家,你成家她就開心。我想你也清楚,你媽媽真正開心的點,不是『你有女朋友』,她希望的是你早日找到自己真正的幸福,和愛人過安定的生活。而我,顯然不是那個適合你的人……下一次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單純用你朋友的身份,去探望她。」
沉默良久,許皓「嗯」了一聲。
人長大了就是不一樣,會說漂亮的場面話,勸別人時一板一眼,也能把道理說得頭頭是道了。高中的我可不會這些,為怎麼拒絕人絞盡腦汁,提出分手時恨不得給許皓跪下來道歉。
我大了。——不光是許皓,我自個兒心裡也跟明鏡似的。
許皓把我放在家門口,我們互相道了再見,外表看來一如往常。
他的車開走後,我站家門口看了會兒江景。
這條江,還是七歲時那條波光粼粼的江;我記憶里的小白,也仍是青春的少年模樣。
他們沒有變,變得好像只有我,我越來越大,越來越老,越來越不一樣。
腦袋裡一閃而過,他溫柔嗓音和淺笑的模樣。
「哪裡大啊?你是小仙女,多大都可以拿仙女棒的。」
我記不太清楚完整的對話了,可這一句莫名的記得很牢。
我閉上眼睛。
小白,我真的不想大了。如果等你回來,我長出白頭髮、皺紋、老人斑,那時你都不能叫我小兔了。我還想做拿仙女棒的小仙女呢,老仙女多難聽啊。
其實啊,我有時候覺得不公平,會恨你。
憑什麼都是我等你來找我,我不可以去找你嗎?
我覺得很吃虧啊,我愛你太多,像我從前說的,它越來越多了。
你都沒有愛我,說都沒說過,你真的愛我嗎?
你到底回不回來呢?
你看家也有了,我也在。
你回不回來呢?
我愈發覺得,你和我的感情一直是我單方面的幻想。我好想你,可你老是不理我。你說離開一陣子,這都七八.九十陣子了,你怎麼始終沒來看看我?
你回不回來呢?
回應我的是「呼呼」江風。
我伸手去抓,抓到茫茫的空氣。
活著比較好嗎?
我活著,可我的身邊什麼都沒有。
拿鑰匙開門時,我好不容易說服自己打起精神:夏兔,長大沒什麼不好!至少長大能賺錢,能把這套房子買回來!
屋裡很黑,又很空。
它和從前的類似,又很不一樣。
幾處來自地下的孔洞被水泥填上了,前主人重新鋪了次地板。屋子裡,能扔的雜物都被扔了,能拆卸的大件傢具全被堆到雜物間。
剛剛拿到房,沒有來得及添置太多東西,只把舊住處的東西搬過來了。
今晚,我連睡覺的床都沒有。
——我都覺得自己好笑,也不知道急匆匆住進這裡,是要幹嘛。
洗洗擦擦、拆拆搬搬,腰酸腿痛地整理到了後半夜。
臨睡前我想著,要最後去雜物間看一看,小時候我的那張公主床還在不在。
不在的話,明天得去傢具城買一張。
本不抱太大希望,意外的是,一進雜物間我就看到了它。
床板、床框、床頭板,零零散散堆成一堆。
夜已深,我並沒有要收拾的打算,卻鬼使神差地拎起一塊床板,在手中掂了掂重量。
無名指的指腹接觸的地方,突地觸到一小塊不平整的凹陷。
尚未反應過來,我以為那是板子的花紋。不過,在那兒做什麼花紋呢?——如果是一架完好放置的床,我指腹所碰到的,是板子朝著地板的那一面。
於是,懵懵懂懂間,我將手中床板翻了個面。
雜物間昏暗的白熾燈下,那塊不明顯的凹陷略微有些失真。
我不可置信地盯住它,手撐著牆壁穩了穩身子:板子蒙了薄灰,但掩不住,那凹痕是一道人為的刻字。
指尖不住地顫抖,我在上面輕輕擦拭了兩下。
字跡異常深刻,經年累月,仍清晰如昔。
那筆跡過於熟悉,和我的像極了。
我的字,一筆一劃要寫得很清楚,每個字都愛寫得格外的圓。排成一排看,宛如胖嘟嘟、手牽著手,排隊做操的幼稚園學生。
——小白兔。
是這三個字。
它正是我的一貫所用的那種寫法,很像我,可明顯寫的人不是我。
「小白小白,小白有沒有想過和我在一起啊?」
「沒想過。」
想過的,他騙我。
小白兔。
小白與兔,連在一起是小白兔。
小白與兔在一起,是小白兔。
想的,他想的,是不是!!
那是小白從地心裡發出的一條訊號啊,我不知道它在這裡保存了多久。
兜兜轉轉、來回踱步,我們時間軸上一條條不相交的直線曲線,使我們不斷地錯過。可等待是有意義的……我等著他的時候,「它」也在這裡等我。
小白沒有說「我愛你」,他對我說了「小白兔」。
一筆一劃,我終是看見了。
小白兔。
像緊緊相連。
像再次拉住你的手。
隔著遙遠的時光,穿過土壤、靜默,虛空。
我與他,再度相逢。
——
深埋於地下的童話故事:
【王巡邏地外,為族人留下的七句話。】
第一年:糖好好吃,水蜜桃好好吃……嗝,你們不要來地外。
第二年:肉好好吃,有朋友真好……你們不要來地外哦。
第三年:當哥哥真好,小兔真好,心情好好,你們不要來地外。
第八年:小兔好好看,小兔好好聞,小兔好好,你們不要來地外!
第九年:小兔小兔,小兔好,我就好。喂,你們!不要來地外!!
第十年:地外很危險,你們千萬千萬不要來!!!
第十一年:嚴禁出行地外。違此令者,視為族群之禍,可分食、殺無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