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露從今夜白(十六)
五花馬, 千金裘, 呼兒將出換美酒, 與爾同銷萬古愁。
許萱聳了聳肩,無奈道:「你沒看到阿公和大人一吃完飯又把他拉進書房了么,要不是怕人說, 估計他們二人都想李郎入住許府了。」
郝象蓉轉了轉眼珠, 忽然一拍手,興奮道:「這好說啊, 讓李郎入贅不就行了, 而且日後我來尋你也方便些。」
許萱不認同的搖搖頭,李白如此孤傲的人,怎會做出入贅之事呢?要不是有那麼多人給他們二人牽線, 李白恐怕不會這麼快決定自己的婚事。
「李郎有自己的志向,怎好把我們的思想強加給他?況且我現在的地方也不遠, 你想來看我, 還是很方便的。」
終究是不如以前隨意, 兩人心照不宣,沒有繼續說下去。
「反正我不管,我今兒個來,可不是特地來看你的,能把我家知禮比下去的人, 怎麼也要讓我瞧瞧才是, 否則豈不是白來了?」
許萱見她嘟的嘴都能掛東西了, 心下好笑, 又想起郝知禮來,畢竟十多年的感情,怎能不擔心?
「知禮現下如何?讀書可還勤奮?」
郝象蓉聞言嘆了口氣,答道:「他一向很勤奮的,最近更是刻苦,除了早晨要去給阿娘請安,平時連門都不出,說起來我都好幾天沒有瞧見他了。」
許萱也在心裡嘆了口氣,郝知禮早已搬出內院,就算是郝象蓉與他見面也不能經常,總要避嫌才是,無奈道:「若有機會你……算了,知禮向來懂事,想來他心裡是有自己的打算的。」
三人一同長大的感情非比尋常,郝象蓉就算向著自家人,也不能說許萱的不是,畢竟感情的事情要兩廂情願才行,強求不來的,只要許萱得到幸福,也是郝象蓉樂意看到的。
「不管怎麼說,我今天絕對不能白來。」郝象蓉故意拿白眼瞪著許萱。
也不是什麼難為事,早晚都是要見到,許萱抿了嘴:「好,我走的時候你在我阿娘旁邊送我,不就看見了。」
郝象蓉這才心滿意足的放過了許萱。
郝象蓉本來想象的李白是一個其貌不揚卻只認讀書死腦筋的人,渾身透著一股子腐朽的氣息,這樣的人配許萱,自然是拍馬莫及的,哪裡及得上郝知禮半分。
待她站在許夫人身側,目送著許萱走到一位白色長袍、面容清俊的男子身邊時,她忽然覺得之前那個和尚口中那句「門高莫對」的話並非隨口胡謅,這樣的人,是知禮無論如何也比不上的了,也怪不得會令許圉師刮目相看。
與家人拜別之後,裝作沒有看到郝象蓉戲謔的目光,許萱跟著李白上了馬車,兩人趕回家中。
許萱回到家的第一件事,便是要直奔藥房,害得李白以為她有什麼急事,一問才無奈的搖了搖頭。
「娘子何以這般熱衷於製藥?」
許萱心中惦記著別的事,嘴上便敷衍道:「製藥有何不好?若是能有朝一日造福於百姓,也是我的福分了。」
李白聞言點了點頭,勸道:「娘子素日無事,看看醫書製藥材也是好事,只是莫要過於執著,我師傅曾和我說過,一切講究緣分,強求不得。」
許萱想到歷史上自己將在開元736年去世,還有不到九年的時間,心中不免悲涼和惶恐,這李白後來又尋了三位女人,當然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也不少了。想後來李白僅僅用「酒隱安陸,蹉跎十年」之語,概括了他在安陸這近十年的生活,許萱心中對他更是不抱期望了。
「緣分也好,其它的也罷,總歸是要有命才好,李郎時常遇到貴人,自是不怕,我不過是一宅中小婦人,追求的也不過是安穩太平的日子,想來也是李郎看不上的。」語氣漸冷,許萱扭過頭去,不讓李白看到自己眼中的難過和倔強。
李白有些奇怪:「我非是說它不好,只是看你整日辛苦操勞這個家,又要研究醫書製藥,不免太過辛苦。」
許萱知道是自己情緒化了,李白什麼都不知道,起碼現在的他很好,況且她命長命短也與李白無甚關係,自己不該如此對他。
「李郎說的極是,是我太執著了,一切皆是命,只是.……」她轉過頭看著李白,眼中充滿著堅決和自信,「命運大部分還是掌握在自己手裡的,所以,後天的努力更為重要一些。」
李白被她的話所震驚到,不禁陷入了沉思。
「娘子若是歡喜,那為夫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說罷他忽然拂袖而去,不知去向何處,幾位下人面面相覷,不知該作何反應,
看了眼李白離去的背影,朝青猶豫的上前喚道:「娘子,李郎也是為娘子好,沒有惡意,娘子莫要多心了。」
將眼中的濕意逼回去,許萱對她笑了笑:「我知道,只是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信念,我不知道他的信念是什麼,我卻知道我自己想要什麼,而他……想必是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什麼吧。」
畢竟這麼多年,朝青看出許萱一直都有心事,只是從未朝她吐露過,不免心疼:「娘子今兒也累了一天了,不如讓下人們燒些熱水洗洗澡去去乏,婢子給您捏捏肩。」
許萱搖了搖頭:「晚些吧。」
說完,便繼續朝藥房去了。
兩個主子都是十分有主見的,想來遇到分歧誰也不願輕易妥協,這可不是一件好事,朝青嘆了口氣,只能希望兩人日後盡量能避免,否則這日子怕是過不如意了.……
製藥的事情也沒有什麼大的進展,那和尚只在那日出現一次便又不知所蹤,許萱尚來不及問他藥材上的問題,現在依舊止步不前,讓她原本難過的心情更添煩躁。
躺在空蕩蕩的大床,旁邊的柜子上放著今早李白拿來的幾本書,天色早已暗了下來,到現在還未回來,怕是又不知去了哪裡喝酒了。
心煩意亂,許萱拿起李白的幾本書隨手翻了幾頁,裡面是些藏詩,她看了一會兒,便禁不住困意睡著了。
再醒來,天色已經明了。
朝青正吩咐人備早膳,許萱疑惑道:「李郎昨日沒有回來?」
暮雪拿了衣服過來:「來過了,郎主昨晚帶著酒氣進來看了看娘子,說怕熏著娘子,又去了書房。」
許萱想起昨日兩人的爭執,李白會有這樣的反應也屬正常,她見柜上的書不見了,記得昨晚她是看著書不知不覺睡著的……
「昨日是你把我手裡的書收起來了?」
暮雪面露不解:「娘子說什麼書?」
不是暮雪?那麼便是李白自己收走了。
「他現在何處?」
暮雪笑道:「派了人去喊郎主用膳,許是快來了,娘子也趕緊梳洗梳洗罷。」
話音剛落,外面便傳來李白的笑聲:「看來我來的還不算晚。」
許萱驚訝的看著他,只見他掀開帘子,滿面春風的走了進來,絲毫不見昨日的冷漠,甚至連一絲酒氣也無,他好似總是這樣,不管昨日喝了多少酒,醉的有多厲害,第二天從他身上卻看不出一絲一毫來。
許萱回過神來,見自己衣衫還未整齊,有些不太自在:「讓李郎見笑了。」
李白沒有給她整理自己的時間,走了過去坐著床邊,頓了一下,抬頭看著許萱誠懇道:「昨日是為夫的不是,不曾說明緣由便忽然離去,怕是傷了娘子的心,娘子可千萬不要同我生氣。」
他主動來道歉,著實出乎許萱的意料,還以為他這樣傲氣的人,不會有低頭的時候。不過他口中雖在道歉,眼中卻一絲歉意也無,想來平時無拘無束的日子過慣了的。
「不,李郎忽然茅塞頓開,想必有些事情需要細細琢磨,況且你說得對,製藥之事不急於一時,是我過於執著了。」
李白點了點頭,像是很滿意許萱的自我檢討,於是也將此事揭過。他親自拿了許萱的衣服給她披上,起身道:「那便罰某伺候娘子梳洗罷。」
許萱哪裡肯,急忙將李白推出去:「我自己來便可,不必勞煩李郎。」
李白哈哈笑著出去了。
許萱臉頰發燙,心跳的發慌,暗道這李十二還真是有幾分本事,變臉速度都如此之快,她暗嘆自愧不如。
用膳的時候李白也是比之前還要殷勤的給許萱夾菜,看得周圍的丫鬟姆仆都在偷笑,許萱鬧了個大紅臉,心想以後再也不敢跟這人鬥嘴了。
李白放在下車窗,將那寒風阻隔在外,仍能聽見外面寒風簌簌,猶在耳畔。經人提起,他腦中便浮現那張溫婉靜謐的臉蛋來,當時腦子一熱,沒有顧忌太多,主要還是這些年自由自在慣了的。
李白手握佩劍,拿袖袍來回擦拭:「元道長現在提起,是不是為時已晚了?」
元丹丘哈哈一笑,眼中帶著戲謔,指著李白手中短劍,問道:「太白莫不是晚間與娘子睡覺時,也帶在身邊罷?」
這倒沒有,他是先放在了書房,才去尋的許萱。想自己這麼多年來,從未讓此劍離過身子,怕許萱膽小多疑,只得暫時分離。
但這些畢竟是私密之事,他不打算同外人道,於是轉移話題:「如今遇上這瘟疫之事,元道長的長安之行怕是要延緩數日了,不知胡道長是否會怪罪於你。」
元丹丘絲毫不在意道:「家師心胸廣闊,從不在意這些小事,何況途中遇此災難,也合該是我的緣分,能幫上一幫,當然不能袖手旁觀了。」
說罷,頓了頓,他又道:「想來太白近來流連於溫柔鄉內,不曾聽聞,至今,已有六十三州發生水災,十七州霜旱,今年註定是個多事之秋啊!」
李白駭然,元丹丘又道:「你以為到現在撥給鄰水縣的餉銀還未到是何因由,除卻官員層層剝扣,餘下的還不夠這些地方瓜分,指望朝廷相幫,那可是黃花菜都涼透嘍!」
李白面色鐵青,即便如今聖人是一位賢君,也避免不了某些蛀蟲從中攪合,看來鄰水縣的百姓,只能聽天由命了。
反觀元丹丘還是玩笑的心思,他推了推李白的肩膀,打趣道:「聽聞太白曾在廣陵一夜散盡三十萬錢,想來隨便摳出一些,也能救濟救濟這些百姓。」
李白面帶尷尬,隨即遺憾的搖搖頭:「若真如元道長這般說,李白必不會藏私,只是那次……幾乎是散盡了所有錢財,後來迎娶許家千金,還是阿叔掏的錢,不過.……」
「不過怎樣?」
李白猶豫道:「不過,若是給某一些時日,倒是能弄到,只是怕鄰水縣的百姓等不得……」
元丹丘彷彿只是為了調侃李白,並不把此事當回事。
「眼下根本不是錢的問題,這瘟疫如此兇猛,除卻你我二人,哪還有人敢往前湊?現在最缺的不是銀錢,而是救命的藥材。」
李白聞言頗覺贊同,一時無話,只低頭沉思。
越是靠近鄰水縣,馬車顛簸的愈發厲害,車廂內一片沉寂,李白只低頭髮著呆,元丹丘卻是閉目養神。
過了片刻,元丹丘又道:「你可知段七娘現下如何了?」
段七娘走前,李白曾去送了一程,日後再見怕是不知何年何月了。
元丹丘仍然閉著眼,道:「太白如今少了一位紅顏知己傾訴衷腸啊!」
不知怎的,他腦中只想起那一張面孔,時而賢惠,時而倔強,時而體貼溫存,時而又頑固不化,誰能得知,她又不是一朵解語花呢?
送走了父親,許萱再次將心思放在了製藥上面,那個和尚的一封信讓她振奮了不少。
暮雪急急的跑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卻還興奮的和許萱稟報:「娘子快去看看吧,昨兒個抱來的那隻生病的小狗,方才開始吃東西了。」
「真的?」得到暮雪肯定的眼神,許萱也顧不得手裡的東西,跑進了後院。
暮雪拿著鶴氅追上去,黃色的小奶狗,比昨日多了幾分生氣,眼睛也比昨兒個明亮了許多。
「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好的?」許萱伸手摸了摸小狗的腦袋,又是欣慰又是感動。
朝青替許萱把鶴氅披了,也跟著主子高興:「就在早上,昨兒個還癩怏怏的,今早竟然叫了起來,我們還以為它是迴光返照了,喚了養過狗的姆仆來,說是因為餓了才叫的,這不餵了它一些東西,現在精神頭都看著好許多了。」
許萱太激動了,這說明自己這些年的努力沒有白費,但是她還是感到苦惱,人也會像這隻小狗一樣嗎?或許只是巧合呢?
也不知這狗患的時疫之症是不是和鄰水縣的百姓一樣.……
她又想起彭允的眼睛和郝知禮的腿來,當年她的藥材都是按照那和尚口中敘述來製作的,就算差了一兩味葯,不會長生,也應該會和彭郝二人那般,逐漸變好才是。
就算是那些得瘟疫的流民如今生不如死,她也不忍心拿他們來試藥,既然彭郝二人都沒事,那麼.……
許萱收起激動,她囑咐朝青好生照顧這隻小狗,自己則回了房。
「去給我準備些冰和雪水來。」
暮雪面帶不解的看著許萱,按理說娘子的丹藥算是成功了八成,接下來該是繼續鑽研的時候了,娘子這時候要冰水做什麼?
許萱耐心解釋道:「我想如今製藥之事已是到了瓶頸期,既然想不出是哪幾味葯不對,不如把製藥的水變成雪水或冰水,多做嘗試也沒有壞處,你只管給我弄來便是。」
「對啊,婢子怎麼沒有想到會是水的原因呢?娘子果然聰明。」暮雪奉承了許萱兩句,急忙派人去準備冰塊和雪水了。
以製藥的借口,將所有人隔絕在了門外,許萱看著整桶的雪水和冰,狠了狠心,將那兩桶一鼓作氣盡數倒在了自己身上。
真冷啊!彷彿掉進了冰窟窿里一般,然而她還強撐著去把窗戶打開,寒風盡數吹到她身上,真真是能把人心也能凍住了。
暮雪聽見屋內的響聲,疑惑的喊了兩聲娘子,見裡面沒人應,又不敢擅自推門進去。等許萱被人發現抬到床上去的時候,已然過去了一個時辰,渾身冰冷僵硬,嚇得所有人都以為許萱已經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