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露從今夜白(十三)
五花馬, 千金裘, 呼兒將出換美酒, 與爾同銷萬古愁。
李白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一副完全不往心裡去的樣子。
許萱剛想再勸兩句,忽然指尖一痛,她低呼了一聲,李白忙問:「怎麼了?」
方才被針扎的小孔不小心被李白指尖颳了一下, 她笑道:「無礙,下午不小心扎到手指了。」
李白把許萱的手指拿到眼前細看,不悅道:「怎麼這麼不小心?」
許萱任他來回摩挲著,他的手掌大而修長,手心極熱,被他握著很舒服。
李白的眉頭微皺著,睫毛很長,把他清冷的眸子遮蓋了一大半,許萱忍不住伸出另一隻手摸了一下, 李白便向她投來疑惑地目光。
許萱看著他微淡的瞳孔,讚歎道:「李郎, 可有人誇過你一雙眼睛很漂亮嗎?」
李白笑了笑, 那雙眼睛也愈發動人:「哦?可有娘子的好看?」
許萱並不覺得自己的眼睛很漂亮,雖然有些大, 但大多數女子都是如此, 不像李白這樣特別。
「可是那天我看阿叔的眼睛與你不同, 李瑞也是尋常人那般, 想來是遺傳了母親的罷。」許萱忍不住幻想,一個長得與李白相似的女子,一定是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罷。
李白一手摟著許萱,另一手與她十指相交,他低著頭沉思,回憶道:「嗯,母親是西域人,她是當時碎葉城最美的女子,父親行商經過此地,經人撮合,便在碎葉成了親。」
許萱頓時來了興趣,誠然,對於李白,她有很多好奇的地方,以前兩人並不熟識,有些話不好問出口,也說不出口,現在卻是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了。李白願意對她透漏一下關於他自己的身世,是不是代表在他的心裡,她已經算是值得信任的親近之人?
「碎葉城很美嗎?單是聽這個地名,就覺得令人嚮往。」
李白低頭看她發亮的臉龐,笑道:「我四歲便隨父親離開了,它的樣子記不大清。」
許萱有些失望,想起兩人成親時只要李衍這個長輩在,李白的母親已故,父親卻還是在的,怎麼也不現身呢?
「阿叔也是那時候離開的碎葉城么?」
李白點了點頭:「離開碎葉城后,他便與我們分開了,也是他主動提出的分家,從此與父親便是兩個李家,一心求仕途,這些年來他也的確辛苦了。」
當然辛苦,李衍起步比別人低,現在的官職也是無足輕重,這次去長安赴職,還不知是好是歹。
「怎的不見父親,我們成親以來,我還未曾給父親敬一杯茶。」許萱窩在李白懷裡,屋裡熱氣十足,舒適的很。
「他不在這邊,以後總會有機會的。」李白好似不太喜歡提起他的父親,轉移話題道,「聽如夏說你還會寫詩?娘子如此全才,竟然讓白有幸娶到,實是某之大福!」
許萱聞言紅了臉,窘迫道:「什麼寫詩,都是小時候亂寫亂畫的東西,李郎不要聽人胡說,沒什麼好看的。」
李白見她表情十分可愛,當然不願放過,笑著追問道:「寫寫畫畫?我倒是很想看看,娘子寫的定然比為夫好。」
在李白面前賣弄詩文,豈不是自取其辱,許萱當然不會給他嘲笑自己的機會,背過身去閉眼道:「天色晚了,李郎還是早些休息的好。」
李白從後面將她緊緊摟住,雙腿夾住她的,她身子嬌小,正好可以嵌進他的身體里,這個姿勢兩人都很舒服,尤其是許萱,簡直暖和的不能再暖和。
「可是我剛才睡過了,現在還不困。」李白把頭放在她肩上,悶悶道,竟有幾分撒嬌的意味。
許萱裝作沒有聽見,李白便在被子里鬧她,許萱最怕癢,笑著要躲開他,卻又再次被他帶回懷裡,來回幾次,她便笑的有些累了,使勁拍了一下他的手,埋怨道:「好不容易暖起來的被窩,現在又被你弄涼了,還要重新暖……」
李白安靜下來,復又將她抱回懷裡,這次兩人面對面,李白輕聲道:「有我在,你還怕會冷?」
這倒是實話,許萱笑著閉了眼,枕著李白的胳膊就要睡了,她感覺有一道灼熱的視線一直盯著自己,卻沒有感覺任何的不適,困意逐漸襲來,朦朦朧朧中,許萱彷彿聽見李白問了一句。
「後天便是你的生辰,你可有什麼心愿?」
許萱睡的迷迷糊糊,聞言答道:「我想回家.……」
李白失笑:「胡說什麼,你如今嫁給我李十二做了娘子,還想回哪個家,現在不就在家裡么?」
許萱似乎對李白的話有些不滿,嘟了嘴反駁道:「不是那個,是那個,可是卻回不了了,永遠也回不了了.……」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李白湊近了去聽,許萱最後又嘟囔了一句:「能活久點也好.……」
李白頓時哭笑不得,這小腦袋也不知道成天都在想些什麼,把許萱又往懷中摟緊了些,他也隨著她一同進了夢鄉。
活久一點,絕對不能便宜了你這個風流才子呢!
翌日。
許萱醒來的時候李白已經不在了,朝青聽見動靜忙進來服侍,滿臉的喜氣。
許萱奇怪道:「這麼一大早的有什麼喜事嗎?這麼高興。」
朝青笑道:「婢子看見郎主和娘子越來越好,當然覺得高興。」
許萱輕笑一聲,問道:「李郎去了何處?」
朝青道:「前面有人來尋郎主,好像是裴家的人。」
「裴家?」裴家怎麼會來找李白,不過李白近來幾乎每日都出門,認識的人恐怕也不在少數了,倒也不足為奇。
如夏端了水進來,許萱看了她兩眼,伸手將昨晚撿的珠花拿到她眼前,問道:「這個是你丟的罷?」
如夏手中一抖,木盆掉在了地上,濺了一地的水。
朝青驚訝的看著如夏:「你在做什麼,怎麼這般不小心?」
許萱看著如夏驚慌的面孔,心中微冷,她上前為如夏親自將珠花戴上,道:「下次記得小心一些,莫再亂丟了。」
「是。」如夏低頭應道,她雙手用力地絞著帕子,神色躲閃。
墨青將拜帖收回,猶豫的看著李白。
裴府的管家面帶歉意:「我家郎主實在是太忙了,近日的拜帖都已送回,李郎選的不是時候,不過來日方長,想來今後總會有見面的機會的。」
怕是又有人在裴寬面前說了什麼罷,否則這份請帖只會石沉大海,不會這般親自駁回,豈不是在打臉?
管家悄悄打量李白的表情,等著他發怒,不料李白仍舊面帶笑意,洒脫自如,不怒不慍,溫和道:「無礙,裴長史既然事務繁忙,白當然理解,煩勞管家跑這一趟,可要進來喝口水?」
管家受寵若驚,忙道:「怎敢勞煩李郎,府中眾多事務還等著奴去辦,這便回去了。」
李白點點頭,吩咐墨青親自相送,墨青卻將頭一扭,裝作沒有看見。
管家忙道無礙,轉身離去了。
墨青不忿道:「那個裴長史還真以為自己多厲害了,竟然還羞辱到我們門口來!」
李白淡淡指責他道:「縱然別人對你再無禮,你也不可失了禮數,否則只會更教人看輕。」
墨青梗著脖子不聽,李白拿他沒有辦法,看著那原封不動退回來的拜帖,他微微垂下了眸子,斂住了其中的鋒芒。
平時李白身上都會帶著一股檀香味,清爽乾淨,任誰第一眼也看不出這人竟然會是個嗜酒如命的酒鬼。
恐怕許自正知道了,當初就不會把許萱嫁的這麼乾脆了。
吃罷飯,李白見下人散的差不多了,這才跟隨許萱進了裡屋,轉了兩圈,打量起房內的飾物。
這恐怕真是他第一次認認真真打量自己的新房了,許萱看著奇怪:「李郎可是對屋內的擺設不喜歡?哪裡不妥,我讓她們換了。」
李白擺擺手,笑道:「不必,只是隨意看看。」
說完,他也沒有離開的意思,反而坐在一旁,醞釀語言:「娘子平時除卻製藥,可還有其他愛好?若是想念以前的姐妹,亦或是家裡人,也可回去小住幾日,省得整日里悶在房中,甚是無聊。」
這是在趕她回娘家?
許萱捉摸不透他的想法,應不至於是為了昨日的緣故……
「妾身素日里愛好不多,不過是養養花看看書罷了,李郎這是……」
李白見她面帶驚疑,急忙安撫道:「娘子莫要多心,為夫今日聽到一則消息,實為驚人,心中難免悲痛。」
許萱聞言心中一緊:「何事如此緊要?」
李白猶豫了一下,將許萱拉於塌間坐下,嘆了口氣,道:「今早接到了阿叔的來信,信上說他不過剛出了安陸,便看到許多流民徘徊在城外,被官兵阻擋不得入內。」
許萱奇道:「怎會突然有流民?」
「某也奇怪,阿叔來不及回來告知,便托信與城外客棧的店小二,晚了一天才送到府內,說是鄰水縣發生了瘟疫,傳染的人數眾多,現在那裡已經被封鎖,但還是被一些人逃了出來。」
許萱啊了一聲,似是不敢相信:「近幾年來我朝極少發生這些災難,怎會突然……是何原因引起可曾查明?」
李白黯然的搖了搖頭,他看了眼同樣難過的許萱,沉聲道:「早年拜師學藝時,師父曾教過我一知半解的醫術,我想去城外看看,能幫上一點是一點。」
說完,他一雙燦若星辰的眸子緊緊地盯著許萱,像是在等她的回答,亦或是只是單純的告知,她的回答無足輕重,並不會左右他的決定。
許萱並沒有想太久,而是直接起身問道:「李郎打算何時起身?想來在城外不會太遠,晚上還是會回來睡罷?」
顯然許萱的反應出乎了李白的預料,他驚訝了一下,才略顯失態的回答:「若是可以自然是要回家的。」
他用了回家兩個字,不知為何許萱只覺得心中劃過一絲暖流,為了不被看出她臉上的驚慌,她急忙轉身胡亂收拾一些東西:「那應該帶些什麼呢,外面冷,大氅是一定要拿上的,回頭我在讓人給你送飯去,在外面吃的肯定沒有家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