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情不極兮意已深(八)
許是有過一次傷了胃的緣故,李白後來沒有喝過這麼多的酒了,這次猛地一喝,胃裡便感覺很不舒服。
李白喝過醒酒湯,躺在床上,許萱就坐在一旁幫他揉肚子。
李白苦笑道:「今日都還沒有一絲醉意,身體卻先不行了,日後莫不能連滴酒水都沾不得罷?」
許萱見他滿臉的悔恨,笑道:「這時候知道當初的錯了?什麼都要細水長流才好,尤其是這酒,偶爾喝上一點,也是味道十足。李郎若不是要一次性把一生的酒都喝了,豈會如此?」
李白苦不堪言,既沒能喝盡興,還要平白的受這身體的煎熬,見許萱手下一直未停,他直起身子,道:「娘子歇一會兒吧,揉了這一會兒子也累了。」
許萱順勢住了手,將放在一旁的粥端過來:「快趁熱喝了,這山藥粥最是養胃,李郎想盡興喝酒,也得有個好身體不是。」
李白聞言乖乖的將那碗粥喝完,之後又見許萱拿了一個包裹出來,好奇道:「娘子在做什麼?」
許萱將那包裹打開,裡面是她先前為李白做好的一雙新鞋,她拿出來在李白腳邊比劃了一下:「本想出門的時候給你穿上,但還有處沒有做好,就帶了來,你先穿上試試看。」
李白似乎很開心,他將那鞋子穿著腳上來回走了一趟,高興道:「娘子手藝真巧,大小也合適。」
許萱又讓他脫下來,放在一旁:「明兒個再修改一下,你只管去送先生,不用急著回來,我就在這裡等你,順便給家裡寫封信。」
李白點點頭:「也好,讓父親母親安心。」
許萱道:「昨日就該寫的,一時高興給忘了,李郎明日與先生約了在何處?」
李白聞言來了興趣:「黃鶴樓,傳說三國時期的費禕於此登仙乘黃鶴而去,故而稱為黃鶴樓。先前早就有所耳聞了,明日總算能親眼一見,待先生走了,我便帶娘子再去一回。」
許萱也頗感興趣,聞言沒有拒絕,只囑咐道:「送了記得早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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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萱到底是沒有能一見黃鶴樓的模樣,李白前腳剛出門,便有許家的人送信來了。
「怎麼這樣急?」算起來,他們從出門那日起,今日才第四天,家裡的人如此迫不及待的送信,莫非是有很要緊的急事?
送信人連口水都來不及喝,喘著氣道:「小奴一路都不敢停,娘子快些回去罷,老郎主他……身子不大好了。」
許萱似是聽不懂他說的話,心裡隱隱生起了不好的預感,但還是不敢相信,或者是不願意相信。
「你說什麼?什麼叫不大好了?」她還記得自己臨出行之前,阿公滿臉的笑容,他那時氣色那麼好,怎麼可能……
那小奴也是許家的老人了,此時眼眶紅紅,抽噎道:「娘子剛走沒有多久,老郎主就不大好了,喚了郎中來,說是.……就這幾日了,老郎主迷迷糊糊睡了一日,晚上醒來說了幾句話,又睡過去了。」
許萱滿臉的不可置信,阿公那樣一個人,她從來不敢想象他有一日會離開,在她的印象里,阿公總是一臉的慈祥,遇事波瀾不驚,總有很多方法替她解決一些小煩惱,也是她人生里最重要的一筆濃墨。
她如何也無法接受許圉師即將永遠離去的消息。
「怎麼會?我走的時候他明明好好的.……怎麼會?」許萱不停的呢喃著,重複著那句「怎麼會」「不可能」,那天他還和他們說了許多話,她還和李白商量了要給阿公帶禮物的.……
朝青扶著搖搖欲墜的許萱,難過道:「娘子先不要想太多,興許娘子回去之後老郎主已經好了,要不婢子這便派人去尋李郎?」
許萱渾渾噩噩的點點頭,又搖了搖頭:「先別去了。」她心裡又惦記著許圉師,又道,「去罷,去尋李郎,但別說是什麼事,若是他事情辦好了,便讓他快些回來,若是還沒有.……」
許萱此時迫不及待的想看到李白,她現在六神無主,一心只想趕回安陸去,陪在阿公身邊,如果真的不行了,她還能陪他走完最後一程.……
怪不得.……許萱忽然想起臨走時許圉師整理出來的那些書,那都是他一生最為珍視的書籍,忽然拿出來要送給李白,難道他已經猜到了自己已是強弩之末了?
許萱第一次覺得生離死別是一件萬分痛苦的事情,那時候她竟然還以為阿公病情好轉了,現在想起真是後悔的痛不欲生。
「快收拾東西,李郎一回來,我們就往回趕。」淚腺彷彿不受控制一般,不停地往下落,許萱拿帕子捂著眼睛,低聲嗚咽起來。
朝青看著愈發的難受,想開口勸慰又不知該說什麼,她從小服侍許萱,自然知道許圉師對於許萱來說意味著什麼,不僅僅只是親人那般簡單,更是她從小到大的啟蒙者,知己,對她的人生觀起了很大的作用。
「已經遣人去了,娘子莫要太悲痛了,說不定……」朝青也說不下去,如今說什麼許萱都是聽不進去的,或許哭出來會好一些?
許萱此時已經什麼都聽不進去了,她伏在桌上難過的流著淚,只要一想到日後再也見不到阿公,整個人彷彿都被掏去了一大半,無法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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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鶴樓上,李白還在與孟浩然望遠閑聊,旁邊的小船停在岸邊,船家很有耐心的等著客人上船。
「如此一別,再見不知何年,浩然不禁多言幾句,李郎切記勿忘初心。」
李白為孟浩然斟了一杯酒,笑道:「先生的話,太白謹記,且飲了這杯酒,為先生送行。」
孟浩然接過一飲而盡,將酒杯往外一擲,朗聲道:「李郎不若作首詩送與我罷?」
李白看著四周春意盎然的景色,以及氣勢磅礴的長江庄景,悠然道:「先生還未告知某去向何處。」
孟浩然淡淡一笑:「廣陵,聽說那裡的景色也甚為吸引人,這時光轉眼即逝,不可浪費啊。」
李白低頭思索片刻,忽而回到桌上,拿起筆一揮而就。
「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
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
孟浩然拿起來讀了兩遍,連道了好幾遍的「好」,又指著后兩句:「李郎此番描述,竟讓我也有種自己送自己的錯覺了。罷了罷了,總歸都是要離去的,早些走了還能尋個落腳的地方,李郎,就此別過罷。」
李白心中雖然不舍,但也不是那等婆媽之人,於是親自送了孟浩然上了船,將寫好的那首詩交給孟浩然:「先生若是不嫌棄,可留著做個紀念。」
孟浩然收了,卻沒有再說什麼,他朝李白揮了揮手,船家吆喝一聲,緩緩離了岸邊。
孤船愈行愈遠,轉眼只剩一個黑點,再也看不清,李白呼了口氣,對一直跟在自己身後的人道:「出來吧,可是娘子派你來的?」
他早就發現身後有人一直跟著自己,一副想上前又猶豫不決的樣子,想來想去也只有許萱會擔心,派人跟著自己了,想起許萱,李白與好友離別的情緒方才好受了一些。
果然,那小奴聽了此話走了出來,李白笑盈盈的看著他道:「娘子可有囑咐你些什麼?」
那小奴行禮后,將許萱的話說了,李白不解道:「回去?這才來了兩日……可是家中發生了大事?」
那小奴不敢妄言,支支吾吾,李白心道不好,急忙往回趕去。
「娘子?」李白推開房門,見到的就是許萱傷心欲絕的模樣,當即什麼也顧不得了,忙上前摟住她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怎麼哭成這樣?快些緩緩氣。」
許萱捂著胸口,有心說什麼,卻斷不成句的,李白聽了半天也未能聽懂,只好轉而去問一旁跟著流淚的朝青。
朝青哭道:「今兒個一早家裡人來了信,說是……老郎主不大好了。」
許圉師?
李白當即也怔愣在了原地,怪不得許萱傷心成這副模樣,他雖與許圉師相處時間不久,但對這位前宰相十分敬重和崇敬,心裡自然也是十分難過的。
「娘子.……」他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慰許萱,其實許多道理許萱也是都懂得,比如人終有一死,再比如死也是另一種解脫,然而只要涉及到自己最親近的人,這些道理都變得無用,只恨不得用一切方法來留住心裡重要的那個人。
然而一切都是徒勞,餘下的只有鋪天蓋地的悲痛和哀拗。
許萱現在一直在後悔,若說後悔不該與李白出這一趟門,又該傷了李白的心,況且她也是自願的,這樣的事情誰也不想發生,可是怎麼會就這樣巧合,她連最後都不能多陪陪阿公,她無法抑制自己內心的難過,一遍遍的想著自己應該陪著阿公身邊,陪他度過最後那點時光。
「我不孝……」許萱嗚咽著,伏在李白的懷裡痛哭著,如若真的沒能見到許圉師最後一面,她該多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