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情不極兮意已深(六)
許萱本以為要等很晚,不想李白不過去了一個時辰便回來了。
李白見她困頓的小臉上儘是疑惑,於是解釋道:「我們舟車勞頓,先生自然不好拉著我不讓休息,況且在外面比不得在家裡,娘子一個人在房間我怎麼放得下心。」
許萱的一顆心頓時溫暖許多,她看著李白褪下衣服,只剩了裡面的單衣,低聲道:「李郎可是比以前胖了一點?」
李白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肉,倒沒有什麼感覺,笑道:「最近是有些疏於鍛煉了,那劍拿在手裡,估計再過些日子都要生疏了,娘子可是提醒了我。」
李白其實並沒有胖,許是最近確實疏於鍛煉了一些,他雖然看起來瘦削,脫下衣服卻該有的東西都有,勁瘦有力的腰身,兩條胳膊也格外的有力,包括他修長的手指,與她相握時,總能給予她安全感。
「許是燈光暗,我眼花了。」許萱不過隨口一說的話,李白卻放在了心上,暗道絕不能將那劍法疏忽了,而後再過幾年,便像許自正亦或是孟浩然那般,肚子微微凸起,留著鬍鬚,雖說男子大多都是如此,但他總覺得不太好,況且許萱每次看到自己身材的時候,連她自己都發覺不到會兩眼泛著光,想必她喜歡的是他現在的模樣。
李白暗自下了決心,面上卻不甚在意,他掀開被子躺了進去,裡面的暖氣頓時將他包裹住,懷裡抱著嬌妻,心裡滿足而又幸福,他不僅又想起孟浩然問的那句話,難道他如今當真是留戀著溫柔鄉而不願直面世俗了?
但他從沒有忘記過自己出來的目的,以及最初的那份心境。
「明日我們獨自去游湖,將浩然先生擱置下,會不會不太好?」許萱惴惴不安,他們本就遲了幾日,雖說孟浩然不在意,但終歸不太好。
李白安撫她道:「娘子不必想太多,先生不是那等斤斤計較之人,他既然那般說了,自當也不是什麼客氣話,想來我們今日抵達也是出於他的意料,否則他也不會約了一行人明日去踏青了。娘子放寬心,好生休息,明日我們還要一同游湖賞景,到時候你若是犯了困,那可是一大遺憾了。」
許萱聞言忙閉上了眼睛,小聲道:「自然不能白來這一回的。」
許萱沉沉睡去,李白卻是久久不能入眠,與孟浩然的一番談話,他不禁再次陷入了對未來的思索和迷茫,日後無論在哪裡,他希望都不要與許萱分離,若是實在不行,就在安陸安逸度過一生也未嘗不是一件幸事,只是如此一來,他的雄心,他的抱負,恐怕真的只是一場空夢了。
次日醒來,孟浩然已經早早出門去了,還給李白留了字條,無非是踏青的地點。
李白將那地址記下,便與許萱用了早膳,前往那嚮往不已的蠡湖去了。
光是看著湖上的小舟,便知同他們一樣嚮往這湖的人不在少數,李白無奈的笑了笑,遣了墨青去跟船家足條小舟來。
如今春遊人數眾多,那船家要的錢也多,墨青與那船家講價,爭得面紅耳赤,待他回來時,李白好笑道:「不就是多要那麼一點錢么,也值得你吵一架?」
墨青鼓了鼓腮幫子,委屈道:「小奴在為郎主和娘子省錢,郎主還要罵小奴,本就是那船家見人多賺些黑心錢罷了,我雖講下了價錢來,他也能掙許多呢。」
許萱見狀忙勸道:「好了好了,好不容易出來玩一趟,莫要因為一件小事影響了心情,況且依我看墨青也沒有做錯,他也是為李郎著想。」
李白好脾氣道:「我也沒說你一句重話,這就委屈成這樣?你現在是愈發的說不得一句了。」
墨青更是一臉冤屈:「小奴哪敢啊,郎主錯怪小奴了,原先郎主一昧揮霍,現在比不得以前了,如今娘子管家,家裡上上下下人也不少,各個一張嘴,都要顧及到,可不是要省著些了么。」
李白頓了頓,以前他總想一些抱負啊理想啊,倒是沒怎麼把溫飽放在心裡,看來以後忽視不得了,否則豈不是讓許萱以及一家子跟著吃苦了?
「你這話說的倒是中用。」李白記在了心裡,誇了墨青一句。
墨青暗自嘀咕道:「本來就是中用的話,這人哪個不是先吃飽肚子才幹別的事么。」
話糙理不糙,李白覺得自己應該學會從別的角度想一些問題了。
船家這時正把小舟擺了過來,李白先一腳踏了上去,而後回身小心的扶著許萱,李白今日外面罩了一件綉著金色花紋的黑色披風,襯得他愈發的高雅矜貴,俊美非凡。
那小舟稱為小舟,其實也不小,內有小艙,可以休息蔽日避雨,墨青等人上來也不覺得擁擠。
李白與許萱站在舟前,船家站在船尾緩緩划著,旁邊偶然錯過一艘,有人飲酒作樂,有人獨自賞景,亦有一對小夫婦攜手出遊,看來也是恩愛無比。
墨青將溫好的酒端上了,許萱也來了興緻,陪李白喝了兩杯,臉頰泛著紅暈,一雙眼睛亮晶晶的,看來心情十分的好。
遠處兩岸開滿了花,紅的白的黃的,一時無法分辨,遂問道:「那些花兒看不清是什麼品種,這許多顏色放在一起,當真是好看極了。」
李白也跟著看過去,贊同道:「確實,這般絢爛的光景也唯有在春日一見了。」
許萱想了想:「四季皆有花開,只是美感不同,李郎見此光景,不如作首詩如何?」
李白看著兩岸逐漸後退的花樹,又見湖底清澈見底,裡面的小魚游來游去,好不自在,不知道為何腦中突然湧出一首奇怪的詩,與此景有些違和。
許萱看出李白將語不語,好奇道:「李郎有詩只需道來,何時這般婆婆媽媽了?」
李白一臉奇怪的看著許萱,只好將那首於此景不符的詩念了出來。
「憶昔嬌小姿,春心亦自持。為言嫁夫婿,得免長相思。
誰知嫁商賈,令人卻愁苦。自從為夫妻,何曾在鄉土。
去年下揚州,相送黃鶴樓。眼看帆去遠,心逐江水流。
只言期一載,誰謂歷三秋。使妾腸欲斷,恨君情悠悠。
東家西舍同時發,北去南來不逾月。未知行李游何方,
作個音書能斷絕。適來往南浦,欲問西江船。
正見當壚女,紅妝二八年。一種為人妻,獨自多悲凄。
對鏡便垂淚,逢人只欲啼。不如輕薄兒,旦暮長相隨。
悔作商人婦,青春長別離。如今正好同歡樂,
君去容華誰得知。」
許萱怔怔的看著李白,忽然笑道:「李郎怎的做出這幽怨的詩詞來,又是為我作的?莫不是看到了未來之事,我將送你下揚州,在送黃鶴樓,年復一年的盼君歸來?唉,倒真是可憐了我這大好的年華了。」
李白也怔愣的看著許萱:「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就冒出這麼一首詩來,像是前世經歷過似的,娘子可相信來世?若我前世當真如此對待娘子,那真真是辜負了娘子了。」
前世?連穿越這種事情都發生在她的身上,她還有什麼不相信,當即也不點破此事,只笑道:「李郎既然這般說了,這一世不再讓妾身苦等,那便是最大的福分了。」
李白還未從其中回味過來,左思右想,都覺得此事甚為奇妙,大約真的是有前世的吧,他那般對待了娘子,後來有朝一日幡然醒悟,便為許萱作了這首詩來?
越想越覺得就是這麼回事,李白對許萱便生出了愧疚之心,暗道此生定要好好珍惜許萱,絕不能再辜負於她。
許萱卻知道這詩並非作給她的,李白在安陸待了十年不曾離去,自然不會讓她送了揚州又送黃鶴樓的,怕是他曾給一位嫁給商賈的江夏女子所作,詩中儘是哀怨和悔恨。
見李白依舊面帶愧色,她忙安慰道:「不過一首詩罷了,況且前世你我還不知在哪裡,怎麼會重來一回?李郎莫要多想,那詩中婦人委實可憐,李郎萬萬不可強加在我身上啊。」
李白聞言笑了出來,心裡也輕鬆了許多:「是了,都是我的錯,這番好景色卻作了這樣的詩來,我且自罰一杯。」
許萱由著他喝了,又道:「原是我的錯,是我讓你作首詩來的,我也該罰。」
許萱也喝了一杯,兩人相視一笑,方才糾結在心裡的那點子不快頓時煙消雲散開來。
許萱原是喝不得幾杯酒的,不料這酒不禁好喝,倒也不怎麼醉人,於是也多貪了幾杯。
這一回卻換成李白來制止她了:「這酒雖然不容易醉人,但喝多了還是會醉的,娘子少喝些罷。」
許萱聽話的將酒杯放下了,忽然想到忘了一事,忙喊墨青來:「快把竹竿拿來,險些忘記垂釣這一檔子事兒了。」
李白也是經許萱一提才想起,當即也來了興趣,兩人一人一個竹竿,放在身前,倒也不著急,耐心十足,反正四周美景應接不暇,身邊又是心許之人陪伴,只希望時光慢一點,再慢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