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往事如枷1
尚顏為歐景銘上了親手製作的牛排,然後笑咪咪地看著他。
“你做的?”他驚奇,她又令他刮目相看。
“嗯!沒事的時候我跟餐廳裏的一個大廚學的,來,嚐嚐看,沒事先問你要幾成熟,所以我做主了,七成熟。”她迫不及待地拿起了刀叉。
“可是……”他一動不動看著那冒著騰騰熱氣、令人垂涎欲滴的牛排,讓人很掃興地說道,“你知道,我不喜歡吃牛排的。”
她似乎早已料到他會這樣說,沒有任何失望,而是放下餐具說道:“這也正是今天下午我來陪你吃晚餐的原因。”她直視著他,目光誠懇,語氣不覺低沉了幾分。“我不知道你為什麽不喜歡西餐,準確來說是有些抵觸,但是,這次去的是歐洲,他們的用餐習慣你逃避不了,你總不可能每天都吃肯德基麥當勞或四處去找中餐館吧!更何況,”她停頓了一下,語氣變得越發緩慢,似乎在試探著什麽,“你身為一個富家公子,關於西餐所有的一切你都不願意去了解,如果說是不感興趣倒罷了,可是,我總覺得不是那麽簡單, 你……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麽嗎?”
她在他深潭一樣的眸子裏試圖搜尋著什麽,可是,他卻把她想要的東西藏得緊緊的,不漏一絲痕跡。
“沒什麽,隻是我單純的不喜歡。”他冷冷地回答,他不喜歡有人窺探他的內心,這令他感到不安。
“是……和歐伯伯有關?”她試著問,隻見他的眸子越發緊鎖、深冷。
“還是……和歐伯母有關?”她小心翼翼地試探,語氣溫柔得仿佛清風拂過水麵,但還是吹起一絲漣漪。
她以為她的試探不會有任何收效,可是就是那麽一瞬間,當她提到歐伯母的時候,他的眼中閃過一絲哀怨,但那哀怨馬上又被他鎖閉,不過即使是這麽短短刹那,還是被她捕捉到了。
她心中猜到了幾分。
“好了,你不願意說就算了,等你願意告訴我的時候,你自然會說的。”她再次拿起餐具。
“等等。”他的手按住了她的,她立刻停止手上的動作,注視著他。
他目光猶豫,嘴巴動了動,最終還是有些艱難地說道:
“你說對了!這一切都和我母親有關!”他低下了頭看著盤中美味的食物,額前的頭發滑落下來,遮住了他眼底升起的晶瑩,一雙黑眸如深潭般看不見底,痛苦的回憶仿佛從深深的海底慢慢的慢慢的浮出了水麵。
她說得對,自己一直在抵觸,抵觸西餐,抵觸父親,抵觸那些和母親的死有關的事情!
他終於願意打開心門,和她講述深藏內心的記憶,盡管那記憶是那麽痛苦,痛苦得每一次回憶起來都猶如重新撕開結痂的傷口,鮮血淋漓。
時間退回到九年前……
就在他九歲那年的一個早晨,一切平靜得和往常一樣,父親出差去了,要好幾天才能回來。母親帶著他晨跑回來,和他渡過了一個充實的上午。
午餐時,家裏準備的就是牛排。他至今還記得母親當時的話:“景銘,來,今天媽媽教你西餐禮儀,身為歐家的孩子,這些都是必須掌握的哦。”
他興奮極了,以往都是胡亂吃的,根本沒什麽禮儀可講,今天要學用餐禮儀,他專心得如同正式上課一般。
在媽媽的指導下,他學會了正確的坐姿,認識了餐具的名稱,掌握了正確使用餐具的手法。每一點他都學得很認真,不需要媽媽重複,他就能掌握。
就在他學習如何正確使用刀叉將牛排切下的時候,媽媽突然用右手捂住了胸口,頓時眉毛擰成一團,口中輕呼:“啊!”
“媽媽,你怎麽了?”年幼的歐景銘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隻見母親的身體搖搖欲墜他趕緊衝上去扶住,立刻,在一旁服侍的女傭也忙上來扶住她。
“歐總管!歐總管!”他大聲呼叫廣澤,父親不在,此時,廣澤成了他唯一的依靠。
聽到異樣呼叫聲,廣澤迅速趕來,見夫人手捂胸口,表情痛苦萬分,他意識到情況不妙。他和幾個女傭馬上把歐夫人抬到客廳的沙發上。
“少爺,快打電話給120。”
很快,120 的醫生趕到了,經過簡單處理後,母親被抬上了擔架,就在載著母親身體的擔架被推進急救車的那一刻,歐景銘突然心痛得無以複加。他追喊著要跟去,但由於他太小,被醫生要求不能跟去,幾個保鏢就拉住了他。
他沒有想到,這一別,就是他和母親的永別,母親過世的噩耗很快傳來,他再也沒有見到母親微笑著走進“衡芷雅築”的樣子!“衡芷雅築”裏再也見不到母親輕盈飄逸的身姿!
很快,“衡芷雅築”的客廳成了靈堂,四處一片慘白。
母親已經去世兩天了,亟待入土為安,而此時,父親卻還不見蹤影,年幼的他跪在母親的靈前不知所措。
就在第三天的黃昏,當父親風塵仆仆地走進靈堂的時候,歐景銘重重地摔上了房間的門,任由父親怎麽叫喊、怎麽道歉、怎麽承認錯誤,那扇門都紋絲不動。
那扇門最終是被砸開的。
或許是多日撕心裂肺的痛苦,或許是對母親死亡的懼怕,或許是長時間的疲憊和饑餓,歐景銘昏了過去。
當他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雪白的病房裏,旁邊是一夜之間幾乎白了頭的父親。
盡管如此,他永遠都不肯原諒父親,不原諒他母親病危不再身邊,連最後一麵都沒見上,更不原諒他母親去世三天,他沒有出現。盡管父親拚命解釋,幾乎磨破嘴皮,他都不願原諒!
一輩子都不原諒!!
這麽多年來,這些事情一直壓在他的心底,從未對任何人袒露過,包括小琪,包括晟薰,今天在麵對一個自己喜歡的女孩時,他終於一口氣把它說了出來,他的心裏突然變得輕鬆,變得釋然了,好像放下了壓在胸口的大石頭,又可以重新好好呼吸了。
聽完他的敘述,尚顏陷入了沉默。她從未想過,這樣一個看似錦衣玉食、無憂無慮的富家公子也會有著這樣讓人心酸的經曆,也有著這麽多的無可奈何。
“或許,你埋怨歐伯伯,可是,你試著和他溝通過,或者是嚐試著理解過他的所做所為嗎?”
“他?他隻愛錢!母親去世的那天,他正在和別人談生意,也正是因為這筆生意,他連母親的最後一麵都沒有見上,還拖延了他回來料理母親後事的時間,還有什麽事是比母親的死更重要的嗎?”
“有!”尚顏肯定地回答,引來歐景銘詫異的目光,他看向尚顏,瞳孔緊縮得如針尖般大小:“什麽?”
“你母親的願望!歐氏集團是歐伯伯和歐伯母一手創辦的,他們視它如自己的第二個兒子,九年前,歐氏陷入危機,需要一大筆資金進行補救,否則就麵臨破產。那次歐伯伯出差就是和人談生意,爭取資金,想要救回歐氏,那同樣是你母親的願望。但不巧的是,歐伯母就在那時突發疾病過世,令歐伯伯措手不及。可是你知道歐伯母在彌留之際曾在醫院和歐伯伯通過電話,要求歐伯伯無論如何也要保住歐氏嗎?”
“什麽?他們曾通過電話?為什麽沒有人告訴我?”
事情怎麽會是這個樣子?歐景銘築在心中堅固的城堡轟然坍塌。
“彌留前,歐伯母要求歐伯伯無論如何也要救回歐氏,不僅僅是為了他們的心血,更是為了你——歐景銘。”
“什麽?為了我?”他愈發訝異,“這些事情為什麽我一點都不知道?是誰告訴你的?”他雙目圓睜,裏麵布滿紅色的血絲,攥緊的拳頭骨節已然發白。
“可憐天下父母心,有哪一個父母的辛苦操勞不是為了自己的子女,為了他們生活得更好、更快樂。這話,你父親要如何向你開口,他隻能一個勁的向你道歉向你母親道歉,可你卻無法體會他的用心良苦。”
“你怎麽會知道這一切的?是我爸告訴你的?”
“不,我查閱了關於你們歐氏的發展史,進行了初步的推測。”
她忽然從包裏拿出一摞資料,放倒歐景銘眼前。歐景銘拿過資料,細細翻閱。那是一摞發黃的舊報紙,報紙曾兩次報到了當年發生的事情。當時的歐式集團正處於急速發展時期,在它身上發生的每一件事情都會被媒體所關注,更何況那是關於歐太太突發疾病過世的消息。在那兩份報紙上,歐景銘了解了整個事情的經過,一切正如尚顏所說。他握著報紙的手顫抖起來。
“還有歐總管。他是除你父親之外最了解整件事情的人了。他說他曾向你解釋過,而你——卻固執地認為大家都在欺騙你。”
歐景銘腦海中回憶起當年歐總管向他拚命解釋的場景,當時他一心把自己關在屋子裏,廣澤擔心他的安危,一個勁兒地趴在門外向他解釋,以求得他對董事長的原諒。可是年少的他執意認定父親是個負心漢,隻認錢財,不肯原諒,於是他在房間裏呆了多久,歐總管就在房間外陪了多久,直到他出來時,廣澤也虛脫得不成樣子。
想到這裏,他眼中將欲噴發的火焰漸漸熄滅,攥緊的拳頭不知不覺也鬆開了。
難道真的是我錯怪父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