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城
彷彿時間漫長的靜止。
晏權眼角微垂,陰鬱的餘光落在生日蛋糕上,越看越覺得這個他精心搭配過色彩的蛋糕像張嘲諷的詭異笑臉。
他慢慢抓住一瓶紅酒的瓶嘴,捏得手背青筋血管盡爆,在砸向——自己的腦袋、地板、桌角、牆壁——四個選項中,抉擇了半秒鐘,選擇了牆壁——
酒瓶炸裂的那一刻,玻璃碴子與紅色液體在雪白的牆壁上四濺開來,瞬間繪上一幅抽象主義水彩畫。
有一片玻璃碎片狠狠劃過晏權的臉,傷口就緊貼著他的下眼瞼,但晏權完全沒理會——他甚至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巨大的憤怒和不安已經淹沒了這微小到不值一提的痛!
晏權怒吼著將餐桌一掃而空,那些他精心準備的東西,此時此刻他已經回想不起他在打理鮮花炒菜煲湯烤制蛋糕時幸福雀躍的心情了。
他的視線慢慢挪到地板上凌亂的玻璃碴子,他蹲了下去,張開左手五指,手心向下用力拍在幾片碎玻璃碴子上,待它們統統扎進皮膚后,攏起手指死死攥緊,玻璃碎片在柔軟的掌肉中越陷越深,溫熱的鮮血從指縫間越流越多——真正的切膚之痛才能讓他在那股啃噬心靈的漩渦中保持一絲清醒——
怎麼辦?怎麼辦?
憤怒之後是冰冷桎梏的絕望,因為他感受到了生命難以承受之輕——沈秋成真的會離開他!——這一次不再是他的胡思亂想,而是擺在眼前血肉模糊的現實!
怎麼辦?怎麼辦?
呵呵,還能怎麼辦?!
他拿出手機給孟浩軒打了一個電話,「給我叫人來!立刻!馬上!」
孟浩軒被晏權陰森的聲音嚇了一跳,「老闆……你要多少人?」
「越多越好!」
「我能問問要去幹什麼嗎?」
明明沒有任何一滴眼淚,但從下眼瞼傷口處流下的鮮血,就莫名的給人一種他在泣血的錯覺——但他卻笑了起來,在璀璨的燈光下,痴痴望著白色牆壁上大片紅酒斑駁的印記,笑容很燦爛,也很耀眼——
「搶人!」
「墨」是真正意義上的高檔會所,金碧輝煌,盡顯皇城風光。
由於網茗公司的上市慶功酒會在氣勢恢宏的大廳如火如荼的舉辦,許多上流社會儀態萬千的男男女女端著酒杯交談著,香氣瀰漫,連成一片。
一個較為隱蔽的角落,對桌男女。
艾琉璃微微眯起眼睛,她輕掃淡妝,大地色的眼影在燈光下很有質感,對面的男人有一張清秀的臉,和遙不可及的距離感。從他坐在她對面那刻起,始終保持著淡定從容含義不明的淺笑,但她越看越有一個疑問——他在笑嗎?——面目表情或許可以混淆人眼,但從心而發的氣場是不會騙人的——他其實在生氣吧……
侍者將最後一道菜端上餐桌后,微微一欠身,「菜已上齊,請慢用。」
艾琉璃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你的口味,『墨』這邊還不錯,至少風格適中,就選擇了這裡。包廂太拘謹了,我還是習慣在大廳,只是沒想到網茗的顧總今晚也定在這裡辦酒會,有些鬧吧?」
沈秋成回答道:「還好。」
「感覺以你的性格,」艾琉璃往沈秋成的酒杯里倒了一點酒,「應該會非常討厭吵鬧的環境。」
沈秋成依舊保持同樣的笑容,「艾小姐好像很了解我的性格?」
艾琉璃聳聳肩,對沈秋成舉起酒杯,不置可否,「沈總大名鼎鼎,我多少會知道一點。」
沈秋成與她禮貌的碰杯,抿了一口酒,默不作聲。
艾琉璃往空碟子里盛了一盤魚子醬,擺在沈秋成面前,「『墨』的魚子醬非常正宗,但他們見我來會加一點特別的料,味道迥然不同,極品美味,你可以嘗嘗,下次來也叫他們這麼做。」
沈秋成盯著那塊魚子醬,腦海中卻浮現出晏權做的生日蛋糕。他用勺子輕輕劃開魚子醬,模擬著切蛋糕的節奏感。
艾琉璃打斷了他的思緒,「沈總很心不在焉啊……」語氣玩味,「魚子醬比我有看頭嗎?」
沈秋成唇角微微浮動,放下勺子,「艾小姐身邊應該滿是優質男性丨吧。」
「確實是,這個我並不否認。」艾琉璃飲了一口紅酒,「比你好看的有,比你學歷高的有,比你有錢的有,比你成功的有,比你個性的有,比你家室好的有……」
沈秋成微微笑著,挑了挑眉。
「但是以上綜合得分,你排在相當前列,」艾琉璃也對沈秋成挑了一下眉,「當然也不是第一。」
「可加上我對你的好奇程度,那就是毋庸置疑的no.1了。」艾琉璃切開一塊牛排,「禁慾氣質,有人對你說過你渾身上下散發著嗎?說實話,現在這個浮躁的社會,這樣的男人太難得,而像你這種看起來近乎無情無欲的更是少之又少。」
沈秋成輕輕笑了一下。禁慾嗎?如果這位總理千金得知他不久前剛剛馬前失蹄,被人調戲說是偽丶禁慾,真丶沒節操,會有什麼感想呢?……
這個笑容……艾琉璃微微一怔。看起來竟然有一些……溫柔……
溫柔?這樣的詞會屬於眼前這個男人?
艾琉璃柔軟的手心覆蓋住了沈秋成的手背,她笑了笑:「我確實有點喜歡你,不過我也聽說了你的一些情況,有的事確實強迫不來,如果你實在不能接受女人,我們也可以……」
這個時候,「砰」的一聲振聾發聵的巨響,緊接著是玻璃被打碎的聲音,稀里嘩啦一地玻璃碴子碎落在地。
大廳里還在觥籌交錯的客人們剎那間一片心驚肉跳的死寂,不約而同的望向被砸碎的玻璃大門。
下一秒就有人衝進來,黑壓壓一大片人,整整齊齊,一看就是訓練有素的。
所有人都再清楚不過——有人來鬧場。
只是「墨會所」是什麼地方?領導人和外賓都常來的地方,什麼人吃了熊心豹子膽敢來這裡公然鬧場?!
墨會所的大堂經理自知肯定不是他能收拾的狀況,趕緊給一個侍者使了個眼色讓他去把總經理請到現場。
其實不用他找,總經理已經從二樓飛奔了下來,見慣了大場面的總經理面子上還能端得住,並沒有說過重的話,只是拉著看起來像是領頭的男人說,「你們是幹什麼的?知道這是哪嗎?橫衝直撞的,講不講點理?」
「講理是吧?」
隨著人群兩排散開,一個叼著香煙的男人走了出來。他站定在總經理身前,陰冷幽暗的目光在整座大廳來回掃蕩,忽地定點在一處,嘴角難以自制的抽了抽,懶洋洋地說:「等老子辦完事,跟你講個夠!」
艾琉璃也不自主的往門口遠遠眺望,發出幾個類似「哇」的單音節,太不可思議了,真的好多人啊,古代搶親的架勢也不過如此吧……簡直嘆為觀止。
沈秋成瞟著兩個人交疊的手,掀了掀眼帘,投向艾琉璃的身後,非常輕描淡寫地笑了笑,「艾小姐,如果你再不拿開你的手,馬上我們兩個就會一起成為槍下亡魂。」
於是——艾琉璃撤開手掌的下一秒——黑洞洞的槍口便堵上了沈秋成的腦門——
艾琉璃仰起臉看向來人,震驚的無以復加。
沈秋成微微垂下眼,端起酒杯剛要喝,就聽上方一聲暴喝:「不許動!」
艾琉璃咽了口吐沫。
接著就聽到一聲更加冰冷的暴喝:「過來!把他給我綁了!」
立刻有兩個高壯男人揮舞著繩索過來,二話不說便飛快的一圈一圈給沈秋成綁了起來,這兩個人的技術明顯不如之前去阿根廷的那幾個人,估計以為他是得罪老闆的死對頭,寧可來砸「墨」的場也要抓了他尋仇,於是當仁不讓的專門往人體骨骼的弱點上捆……
沈秋成因為腰間泛起的疼痛而微蹙眉頭。
這個細小的動作並沒有逃過某人的眼睛,毫不留情的一人一腳踹在那兩個人的屁股上,叫罵道:「操!聽不懂人話是嗎?老子讓你們綁了他不是弄疼他!」
「是是是……」那兩人立刻狗腿的應道,鬆了繩索重新綁來。
艾琉璃目瞪口呆地看著沈秋成就那麼被五花大綁,然後被一大群凶神惡煞的男人們押解出去——她一口氣沒提回來——槍口就直直對上了她的眉心——
「你給我聽清楚了,沈秋成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再敢不知死活的惦記他,不要以為你爹是艾部長或者你是個女人,我手裡的這支槍就不崩你!」
艾琉璃登時花容失色,略略地點了點頭。因為她實打實的感覺到了滔天的殺氣——她篤定對方絕不是開玩笑——如果她有一絲猶豫,近在咫尺的槍口,裡面的子彈一定會打穿她的腦袋!
沈秋成被人押過大廳的時候,他發誓他在所有人的臉上都讀出了「八卦」兩個字。
晏大公子寧可大動干戈砸了「墨會所」也要將沈秋成五花大綁帶走……如果他們有什麼血海深仇倒還好了,關鍵是在場的人們大多與他們有過交集,都心照不宣——人家兩個暗潮洶湧,明明就是一對!
所以事情就變得異常微妙了……
晏大公子是來捉姦的?來家暴的?
打情罵俏?——這個陣仗和代價未免也太大。
或者……由愛生恨?兩位大神要開始撕逼大戰了?
不論是哪一種,都有滋有味,茶餘飯後最好的談資。
容暮在二樓的包廂里,聽到警衛來報,也顧不得偽裝掩飾身份,腳步匆匆來到大廳,晏權的人已經全部撤退。
「墨會所」有兩扇玻璃門,第二扇已經被砸碎,容暮走了過去——晏權獨自一人佇立在華燈璀璨的正門外,腳下是綿長的紅地毯,全身上下流光溢彩,在第一扇玻璃門快要閉合的一瞬間,舉起手丨槍,正對著容暮的眉間,動了動唇——
兩半玻璃門緊緊閉上。
容暮微微愣住了,他怔怔站在大廳中央,有人想上來跟他說話,都被警衛攔開了,楚秘書過來喚他,他才反應過來,皺著眉離開「墨會所」。
他坐在車裡,腦海中無限循環那最後一幕——晏權做的那個「boom」的嘴型。
這個舉動,是給他的警告嗎?
容暮拿出手機,給晏樂北打了個電話,「姐夫,我想,小權可能比我們想象中還難以自拔,別給孩子逼瘋了!今天他鬧了一大出,明天必定是要滿城風雨,都不知道該怎麼收場!」
晏樂北良久才說:「你當我和老爺子真想逼他?別人都好說,就是那個沈秋成……唉,這是造的什麼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