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 生離(八)
青凝聽他冷嘲熱諷,也不以為意,心中還感到有一絲歉疚,那便由得他罵自己了。
沈天寒問清楚青凝,發現她只孤身一人,梁照並沒有派人保護青凝,那便更放心了,對一名彪形大漢說道:「你去知會馬大哥和劉三伯,讓他二人去梁王府中送信,要梁照拿解藥來換人,否則……哼哼,他不仁,也就莫怪我不義!」又叮囑另一名道:「你好生看守著她,可別讓她給跑了。」
兩人都領命,沈天寒自回屋休息。
次日一早趙柔醒來,見青凝沒有出來,十有八九是在睡懶覺,正要敲門,忽然間沈天寒叫住自己,說道:「趙姑娘,醒的可早啊!」
趙柔一笑,說道:「你更早啦!沈大哥,我昨晚喝的多啦,一直睡到現在才起來。」沈天寒手中拿了一封信,說道:「趙姑娘,昨日那位姑娘吃完飯之後,留下了一封書信,要我交給你看。」
趙柔心中詫異,走上前去,將信封拿來,見上面寫的字,驚訝道:「這怎麼會?她怎麼走了也不給我打聲招呼?」
沈天寒盯著趙柔,問道:「我不知道,她自己是這麼說的。」
趙柔嘟囔道:「這姑娘什麼都不懂,我是為了她,又不是為了我自己的事情,真真的沒有禮貌。」嘟囔一會兒,也就作罷,事情還得照做,和沈天寒告別,自己便去牽馬。
走到馬廄之中,見青凝的馬匹仍然在,心中略略驚訝,自言自語說道:「怎麼連馬都不騎?」感到驚疑,又折了回去,問店小二道:「昨日和我同行的姑娘可還交代了什麼話沒有?」
那小二想也不想,說道:「沒有,她就自己走了。」
趙柔和沈天寒對視一眼,趙柔笑道:「我上去看看,她可落下了什麼東西沒有。」敲了一陣子門,卻見到一個彪形大漢打開房門,問道:「做什麼的?不讓人睡覺啦?」趙柔說聲:「這可抱歉了。」也就離去,不再懷疑。
沈天寒手中暗暗捏著一把汗,心道:「我既然捉了人,怎麼也不換一間房間?當真是的。」不過見沒什麼大事,也就放下心來。
趙柔別無他法,自己前去京城之中。
路上耽擱數日,這一天到了京城,徑直去王府之中尋找趙妃,被守門之人攔下,趙柔說明來意,那人仍是不允,說道:「現在是非常時期,我們王妃……這個趙姑娘身子有孕,若要進我王府之中,須得有小王爺的手諭方可。」趙柔使了些銀子,寫了一封書信,煩勞那人送給趙妃,那人才應允。
趙柔在府外等的揪心,她深知自己的姐姐早已生了嫌隙,自己這次前來,多半問不出什麼毒藥的信息,可又別無他法,在府外一直等候。
足足等了一個多時辰,這才見到一個大肚子婦人,被兩個女子攙扶著出來,趙柔一看正是趙妃,不由得有些吃驚,見這人臉部淤腫,肚子高大,胳膊也比尋常女子要大上許多。
兩人見面,趙柔頓時情不自禁的流下眼淚來,顫抖著問:「姐姐……你……還好嗎?」
趙妃吩咐兩名僕人下去,說道:「你來啦?」
趙柔心道:「要是在外面站著干說話,那就說不了多久,總之一定聊不到毒藥上去。」問道:「姐姐,不請我進去嗎?」
趙妃猶豫一下,拉起趙柔的手,說道:「你進來吧!」
兩人一起去了趙妃所住的院落,趙妃將趙柔領到屋中去了,吩咐僕人們都下去,問趙柔道:「你什麼時候過來的?」
趙柔說道:「我本來是要回老家,看看爸爸媽媽身體怎樣,又怕……又怕他們二老問起你來,因此就先過來看看你,你……你……幾個月啦?」
趙妃緩緩搖搖頭,並不回答她的問題,只說了一句:「聽天由命吧!」
趙柔不解其意,趙妃擺擺手,要他不要發問,去倒上兩杯茶水,給趙柔遞過來,說道:「現在府上府下忙的要命,人手不夠,我正好也沒個人說說話兒,你最近怎樣啊?」
趙柔道:「我還在揚州練習武功,師父師娘不在了,可日子總是還要過的。」
趙妃「哦」的一聲,反問道:「你怎麼不回老家呢?」
趙柔緊皺眉頭,叫喊一聲:「姐姐!」不解的看著她,又道:「咱們既然出來了,又哪裡再能回去,那豈不是半途而廢嗎?讓人看笑話的。你是嫁過人了,可我還是個黃花大閨女呢!」
趙柔盡量把談話氣氛走的輕鬆一些,果然趙妃一笑,說道:「既然這樣,你就找個人就嫁了吧!這也是早晚的事情。」
趙柔說道:「我……我不想嫁人。」
趙妃眉間微蹙,輕聲責怪道:「你不嫁人?那怎麼成?當真是長不大的孩子。」
趙柔說道:「總之我不嫁人,我寧願自己一個人,無拘無束,自由自在,輕輕鬆鬆,什麼心也不用操,得過且過,想想那也是快活的很哪!」
趙妃輕輕「嗯」了一聲,趙柔又說道:「姐姐,你當日一走了之,也……也不留下話來,可師父師娘的仇,總得有人報啊!二師兄他……」
趙妃渾身上下猛然一個抖動,問道:「他怎樣?」
趙柔說道:「二師兄當上了赤魔堂的堂主……」
趙妃嘴巴微動,說道:「這事情我知道,你回去之後告訴他,說法無門要找他的麻煩,讓他處處小心行事。」
趙柔說道:「好。二師兄還好。就是一直在尋殺害師父師娘的兇手,他就連師父師娘的遺骨都找不到了,他心中苦悶,這件事情一直都是他的心頭大事。」
趙妃喝了一口茶水,輕輕咳嗽兩聲,說道:「你……你……你回去之後,一定好好勸告他一番,這事情就別再追查了,若是追查下去,必定不會有好結果。師父師娘的遺骨……早已找不到了,他就算是找到天涯海角,那也依然是找不到的。」
趙柔不解,問道:「那是為何?二師兄雖然做事猶豫不決,可終究還是知道事情利害的,這種事情,我是無論如何也勸告不了他的。」
趙妃說道:「他的親生父親,名字叫做柳遠華,他的親生母親,名字叫做李煜樓,現在都在梁王府中任職。當年他們拋棄了孩子,就是為了進京城做大官。柳遠華和李煜樓惱恨師父師娘冤枉了柳長青,並且將他掃地出門,因此將他們的遺骨也挖了出來……」
趙柔聽到此話,腦子之中頓時一片空虛,後背出滿了冷汗,瞪大了眼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嘴巴微微張開,瞠目結舌的看著趙妃。
趙妃見她模樣,說道:「你不必驚訝,這世上並非所有的父母都是疼愛孩子的,把孩子當做是累贅的,那也大有所在。這事情千真萬確。」
趙柔仍然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中聽到的話語,隔了半晌,才獃獃的問道:「竟然……竟然……有這種事情?」
趙妃說道:「是,這事情一點也不假。」
只聽到「咣」的一聲,趙柔手中茶杯跌落在地,頓時摔成了碎片,又問了一句:「當真如此?當真如此?你……你聽誰說的?」
趙妃嘆氣道:「我又哪裡要聽說了?他們二人現在就在府中。」
趙柔又是呆了半晌,怔怔說道:「不會!不會!那怎麼會?天下縱然是有這種惡毒的父母,放下孩子不管不顧,又怎麼會去偷偷挖了照顧自己孩子二十年的師父師娘的遺骨?難道會有什麼深仇大恨嗎?若是如此,當初又怎能拋棄孩子不要?不會的,不會的!你騙我玩,是不是,姐姐?」
趙妃身子又是一抽,黯然失色,記得兩人都還在金門派的時候,妹妹就喜歡說這句話,可……可現在自己又聽到,已經是物是人非了,頹然說道:「這事情聽起來十分惱人,可是卻是千真萬確的,你不必再問了。你若是問我為什麼他的父母要偷師父師娘的遺骨,我只能說,他們將柳長青掃地出門是其中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卻是和我有關。我不是人,我對不起他。自從那件事情過後,我心中常常歉疚,可一個人要愛上誰,那又怎麼能夠控制的住?一個人若是能夠控制自己的內心,那就好辦的多了,自己想開心,那自己的心就開心起來,這世上又哪裡會有這麼多的傷心事情呢?可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愛著梁照,比愛青哥要多的多了,我心中沒辦法,也只有這樣了……」
趙柔聽到趙妃說話婉轉,她眼睛一直不敢看自己,不禁也是難過,又聽到趙妃說道:「……師父師娘罵我,也不允許我和梁照在一塊兒,可是他愛我也愛的厲害,又有誰能把我們兩個分開了?梁照心中不願意,卻沒有明說,師父師娘極力阻止,我心中也難過的很。柳長青的父母二人,是梁照手下的人,知道梁照心中不喜,因此就下了那『七日腐骨毒』將師父師娘殺死了……」
趙柔「啊——」的一聲尖叫,從椅子之中跳了起來,大聲道:「你……你說什麼啊!」
趙妃生硬的點點頭,說道:「這是事實,我又何必要騙你?這『七日腐骨毒』正如其名,不論人死之後是不是火化掉,七天過後,骨頭就會變成黑紫色,骨頭中仍然有劇毒,就算埋在地下,時日長久之後,那就仍然會將周圍的東西全部染上劇毒,並且連土也會變成黑紫色。師父師娘就埋在金門派的合歡樹下,時日久長,這毒素必將顯露,那時候就好追查了。因此兩人一定是又折了回去,將師父師娘的遺骨偷了出來銷毀掉了。」
趙柔只覺內心之中輾轉反側,如同一根堅硬的魚刺插入了喉嚨之中,趙妃的話語,又如同是一個大鎚子,狠命的砸向了自己喉嚨的那根堅硬魚刺,直砸到了自己的心裡,心臟跳動之時,那根魚刺就在一下一下的猛烈刺著自己,說不出的痛苦難受。
趙妃早已看了出來,說道:「我本來是不想告訴你的,可是你難受,那還能夠接受,若是讓……讓他難受……那就比你的難受,要多上十倍百倍了。」
趙柔心如死灰,沉沉問道:「這件事,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趙妃點點頭,說道:「我早就知道了。不過師父師娘被害,那絕不是梁照的主意,我知道他這個人,愛才心切,一切江湖豪傑之士,自己拼盡手段,第一件事也是將他攬為己用,不到迫不得已的時候,他也不會去殺人的。他知道這件事情之後,也很生氣。」
趙柔這才終於哭了出來,沙啞著嗓子問道:「那咱們的大師姐殷苗苗呢?三師兄錢順呢?四師兄武罡呢?五師兄褚伯康呢?他們……他們……他們……和這件事情又有什麼關係了,為什麼也要殺死他們?」
趙妃說道:「我曾托梁照問過柳遠華和李煜樓兩人。可兩人在府中多年,深知為官之道,他們二人知道,殺害咱們師父師娘,自己主子的事情就會好辦的多,知道主子雖然也會為了這件事情生氣,可是主子心中必定也不會十分責怪,無論如何,那也都不能承認的。但主子心中卻明朗的很,也不會再去追究。殺害他們幾人,那都是因為撞見了他們,若是不殺了他們,那今後主子的麻煩就會多上許多,不如就留下柳長青和咱們的性命,那也就是了。」
趙柔早已泣不成聲,自己知道江湖險惡,可卻從來沒有聽到過如此卑鄙無恥之事,這一切的根由,竟然就是因為自己的姐姐被一個小王爺看上了。腦子之中忽然驚醒:「是了!是了!師父師娘是知道這件事情的!那日師父師娘臨死,千叮嚀,萬囑咐,要我無論如何,都要緊跟在二師兄的身旁,那才不會有什麼不測!」
趙妃自己一直都想不通這件事情,可現在聽到了真相,終於明白了這一切事情:二師兄的父母在殺害師父師娘的時候,一定說出了自己的身份,或者是師父師娘認了出來他們的面貌!一時之間,心如刀絞般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