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綠竹輕舟風旖旎
烏恩確實是個馭馬的高手,無論是馬車、馬甚至是馬群遇到了烏恩那都是老老實實的,可是同樣是交通工具,烏恩這撐船的功夫確實拿不上檯面,不是撞上暗礁就是在河裡打轉,逍遙本又準備發作,可是船頭又是一顛,將她甩在了紹凌身邊,紹凌見著跌跌撞撞的逍遙,無奈的搖搖頭,將逍遙輕輕拉到自己身邊,輕摟著逍遙的腰,固定著她的平衡。
烏恩看著逍遙一臉春花綻放,只覺得辣眼睛,趕緊轉過身子安心撐船朝小石頭灘走去。
平樂鎮邊上的這一條河叫青波河,河兩邊上竹林幽幽,夏季里陽光正好,青波河河面如靜,映著竹葉河上河下層次分明,風景倒也精緻。而青波河上有三個水段最為平穩,第一個是叫小石灘,那裡水下並無暗石,水中均是細小沙石,第二個叫大石攤,此水段中有兩塊巨大的石頭,如若小丘,最後一個是青波河的支流,因為沒有名字於是被當地魚老大們喚做未名渠,這三個地段都適合或停舟觀景色或垂釣自愉。
這泛舟青波河時逍遙他們倒不覺得河上有多少人,可是當他們臨近小石灘時,方見得河上零零散散的小舟蕩漾,舟穿之上或有下平少年們在船上執筆寫生,亦有大家閨秀們躲在船上的棚中撫琴,更有魚老大們之間相互對著船歌。
見人河上船隻逐漸增多,逍遙輕輕挪了挪身子,雖然有些不舍但還是從紹凌手中脫開,烏恩划累了,將扁舟挪到一個靜處,點燃老煙葉深深一吸,水面平靜,此時三人心中也得一處平靜。
烏恩與紹凌見慣了符西的蒼茫天地,對這些精小景色全無感覺,於是一個淡定的拿出魚竿垂釣,另一個平息而坐似在入定一般閉眼養身,逍遙則不同,將整個身子壓在船沿邊,目不轉睛的看著水裡來去的魚蝦,想伸手去撈可是又怎麼可能撈得到,執著的反覆撈了幾次,袖口都濕透了,只覺濕漉漉的衣服黏在身上甚有不爽,紹凌烏恩又不與她同樂,本來這泛舟的樂事倒多少有些無趣。
逍遙老實的坐了回去,船因為她的移動微微的搖晃了一下,紹凌本能的睜眼斜目看了看逍遙,逍遙訕訕一笑,又坐得筆直不敢亂動,烏恩休息好后又撐起了船,往無名渠那邊劃去。
逍遙身不動但是眼亂竄,畢竟茂林修竹流水,也是恬靜之極的風景,小舟在竹下緩緩前進,逍遙見那竹葉若劍,竹枝茂盛,倒想起那日金竹村見那竹海時思念起紹凌的心情,而此時卻生生的坐在她身邊。
「紹凌,你回家了心情如何?」逍遙偏著頭問。
紹凌轉頭疑惑的看著她,逍遙應該知道自己是符國人吧:「何意?」
「青竹蛇回蛇窩子了就不激動嗎?」逍遙沒忍住,捧著肚子放聲大笑,搞得撐船的烏恩不斷的搖晃著腰來保持平衡,活像一隻肥壯的蝦子。
見紹凌又將頭擺正,一副清淡的看著前方不再理她,逍遙尷尬的呵呵的兩聲,不再多語。本是想著紹凌明日既要離開,不如增加點回憶,可這哪是遊船,完全就是一個人的走馬觀花。
「紹凌。」逍遙戳了戳邊上的人,聲音倒比剛才低了八度:「你明日是回符西嗎?」
「嗯。」目不斜神,微微點頭。
「我們再玩幾日吧?」逍遙小心試探到。
「不行。」
紹凌拒絕的果斷,不過也在逍遙的意料之內,紹凌已為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延遲了回去的時間,本來一月的假已都快到了盡頭,若非日夜兼程馬不停蹄,恐怕紹凌不能如期而歸,這玄刀門心狠手辣已是出名,自己不能害了紹凌壞了規矩。轉而一想,紹凌這一回玄刀門,不之何時再見,她生性淡薄,為人清冷,也不知道在符國是否有朋友,每次盛飯添茶都不見紹凌自己動手,定然也不懂的照顧自己。再往後說,玄刀門接得都是刀口上舔血的任務,紹凌就算功夫了得,那一身的傷她也是見過的。
微小的動作連自己都未曾發覺得,逍遙輕輕將手放到紹凌搭在膝蓋的手上,她看著紹凌那精緻美麗的臉龐,那陽光灑在上面,逍遙的心突然一疼,明明跟自己一樣只是不及雙十年華的少女,可是為什麼紹凌要過著那樣的生活。她的手也隨著她的心中一捏緊了紹凌的手。
「不舒服?」紹凌拿起逍遙的手,握在自己手中,雖然面無表情,可是語氣中是真實的關切。
逍遙搖搖頭,沒有回答,卻繼續向紹凌問道:「回了玄刀門可是又要殺人?」
紹凌沒多加思索,簡短兩字:「自然。」
自然二字說出口也是十分的自然,似乎紹凌對於殺人少有負罪感,如同吃飯喝水一般,成了一種習慣。
「你會內疚嗎?」逍遙問,聲音不大:「對於你刀下的人?」
「現在不會了。」紹凌說,可是呼吸聲卻加重了一分。
「那以前……」逍遙沒有將後面的話問完,沒有人願意回憶自己不想提及的以前,可是逍遙又是那麼想證明紹凌並不是如同她外表一般冷酷的:「那你為什麼加入玄刀。」
為什麼加入玄刀?紹凌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加入玄刀,只記得六歲那年,她的父親帶著她從巍峨的王宮出來,黑衣的侍衛們駕著威武的馬匹,披著黑色鳳紋的披風,跟在自己後面,他們從日出走到日落,終於來到了白衣水岸。而當紹凌回頭時,她的父親已經連同那些武士們帶著另一位少年離開了這裡。後來她知道,那黑色鳳紋的侍衛被稱為黑鳳。
「不知道。」紹凌搖搖頭,頓了頓接著說,聲音很細很柔:「有記憶來,那就是我全部的生活。」
「那你,」逍遙還是保持著她的拘謹:「有想過離開嗎?」
「離開啊。」紹凌仰頭,她的臉沐浴在斑駁的陽光之下,隨著小舟的進行太陽的光斑不斷的在她臉上變幻,她的目光永遠穿不過竹林,就像她從來沒有想過會離開一樣。
紹凌再次搖搖頭。
逍遙有些失落,紹凌就像一張白紙,沒有未來也沒有過去,讓人看不透,逍遙想拿著筆墨為她添彩,可是卻怕玷污了這樣的純白,逍遙始終是一介女子,她沒有任何立場去給紹凌一個未來。
「有人說,」紹凌主動說話,打破了逍遙的安靜:「我會成為玄刀門下一任的宗主。」
逍遙看著紹凌,她想那應該是一個非常厲害的角色,紹凌值得成為這樣的人,可是逍遙似乎又不願意紹凌成為這樣的人,因為那樣的人一定會十分寂寞,就像她的爹爹。
「那你會嗎?」逍遙的聲音有些顫抖。
「我不知道。」紹凌看著逍遙,眼裡空白的一片:「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成為什麼樣的人,他們讓我做什麼我便做了。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應該要什麼,或者成為怎麼樣的人。「
「所以.……」紹凌看著逍遙,那一須彌之間,逍遙在紹凌眼中看到了色彩,可是紹凌的聲音卻又低了下去。
「所以什麼?」
「沒什麼。」紹凌收回了目光,依然那樣清冷如水。
逍遙不好再問,兩個經久無語,不再多言。
她們的對話並沒有逃過烏恩的耳朵,可是聰明的烏恩保持著沉默,竹林里沒有蟬鳴,只有夏日的河風擊打著竹林的簌簌聲,未名渠的河道真的很平靜,小舟悠哉的往前行進,在平靜的水面上畫出一道長長的水痕……
下船之後,烏恩走在最前,紹凌與逍遙並排在後,三人都保持著安靜的默契,不多說一句,這平樂鎮雖小,但因為貴人不少也是十分繁華,街邊人群小販熙熙攘攘,叫賣之聲此起彼伏,也都是些城裡少見的鄉下玩意,不過逍遙倒沒什麼欣喜的,確實想著紹凌要走,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
三人走著,紹凌突然在一處小販處停下了腳步,逍遙本以為紹凌準備買些什麼離別禮物給自己,回頭一看紹凌卻停在一處賣雞的攤位前。
「這是?」逍遙疑惑的看著紹凌,紹凌正伸著勾著手指叫她過來,逍遙只當紹凌想吃雞又沒帶錢:「你想吃我們買現成。」
待逍遙走近,紹凌一把將逍遙的頭按在雞籠邊上,一本正經的問道:「回家你開心不?」
——
回到客棧后,逍遙趕緊把一身雞屎味的衣服換了下來,又好好給自己洗了個澡,幸虧之前路上自己將那些平綢衣服都抵押了,不然紹凌這樣開玩笑可是比烏恩還能燒銀子。想著回客棧的路上,紹凌一直盯著狼狽的自己似笑非笑,第一次見紹凌這樣的表情自己都不由的看得有些痴了,逍遙拍拍自己發瞢的臉,雖然雞是沒有買到,不過也捎了點東西回來。
拿著買回來的紅蘿蔔,逍遙便屁顛屁顛的往馬棚走去,烏恩去添些家用紹凌在屋裡睡覺,她現在的所做所為一定不會被人發現。
馬廄自然跟邱臨的比不得,不過還好小地方壩子大,只要在地方插個樁子都能拴馬,不過逍遙知道烏恩和紹凌都是愛馬之人,她家馬一定還是放在馬房裡的,逍遙提著一捆紅蘿蔔,一路上還吸引了不少馬兒的注意,都把脖子伸得長長的向她拱去,馬本來通人性,加上睫毛長眼睛,挨個向逍遙賣著萌,這還沒有走到馬房,逍遙的紅蘿蔔就少了一大半。
提著這緊剩的幾根紅蘿蔔,逍遙站在噶爾迪面前有些不好意思,本來應該全是買給紹凌的黑馬的。
逍遙學著烏恩的樣子,先去擾了擾噶爾迪的臉頰示好,不過噶爾迪似乎不太搭理逍遙,它甩了甩自己的頭,后蹄往後蹬了幾下。
「怎麼跟你主人一個樣。」逍遙叨著:「一點都不招人喜歡。」是逍遙的手上還是遞了一個紅蘿蔔過去。
不過噶爾迪吃了兩口又吐了出來,畢竟是軍馬,吃慣了上好的草料,這種夏天裡水分都不足的紅蘿蔔,它是看不上的。
「不僅不招人喜歡,還一樣的傲嬌。」逍遙摸摸噶爾迪的脖子,笑喃道。
似乎摸脖子比較有用,噶爾迪伸著脖子開始往逍遙這蹭,估計脖子本來有些癢,可是又撓不到,逍遙看出了噶爾迪的需求,倒是儘力的伺候起噶爾迪來,完全忘記自己家的馬還在旁邊看著。
「我說,你叫噶爾迪是吧?我叫古逍遙。」逍遙看著噶爾迪,她知道它聽不懂,不過還是摸著它的頭繼續嘮叨著:「你跟了紹凌幾年了,她嚴厲嗎?你知不知道她平時真的很不愛說話,我說上十句,她最多回上一句,你們玄刀門是不教說話的嗎?嗯?」
「你看,我問你好多問題你都不回答我,果然玄刀門不教說話。」逍遙若有其事的點點頭。
逍遙繼續撓著它的脖子,輕聲述說著:「你喜歡你的主人嗎?你都不會說話,喜歡她也不能告訴她。」她又頓了頓,自己又有什麼不一樣:「我也喜歡你的主人,可是我會說話也不敢告訴她。」逍遙有些難過,她對紹凌的非分之情只能藏在心裡,成為一個秘密,就連烏恩都不能知道,在今天她把這些話說給噶爾迪聽,因為噶爾迪一定會為她保守著這秘密,並一直幫她帶著這個秘密陪伴著紹凌身邊。
逍遙苦笑了一下,接著說:」明天你們就要回去了吧,我好怕永遠也見不到她,已經習慣她護著我。」逍遙說著,感覺自己眼睛有點濕,她又遞了一根紅蘿蔔給噶爾迪,但是還是被它吐了出來。
「對不起,我忘記了你不吃這個。」逍遙抓了抓噶爾迪的耳朵,許諾說:「下次給你換最好的草料。如果還有下次的話。所以噶爾迪,你一定要記得我」逍遙將手拿到噶爾迪的鼻子前給它嗅嗅:「下次如果你再聞到我的味道,一定要將你的主人送到我的身邊喲。」
噶爾迪刨了刨前蹄,輕嗚了一聲,或者是覺得逍遙將它撓的舒服,而逍遙只當它是聽懂了自己的話,又摸了摸噶爾迪的頭:「那我們就一言為定了,要不我再去給你找點其它吃的?」逍遙自語著:「行,我再拿點白菜給你。」
逍遙離開馬廄又往客棧門外走去,四匹與噶爾迪相似的黑馬呼嘯而來,騎著黑馬的不是別人,正是四個玄刀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