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尾聲4
早晨的陽光還未撒遍人間,這裏還有些昏暗,琳琅抬頭向著獄門方向看去,門前兩隻火把倒映著它周圍的一片天地,或明或暗的投進琳琅漆黑的眸子裏。
趙捘看著琳琅微微皺起來的眉頭,隻覺得這個女子似乎有什麽不一樣了,卻又覺得或許那隻是自己的錯覺罷了。
輕輕笑了笑,琳琅微微偏了頭向著趙捘這邊,問的無辜又像是有幾分驚訝:“你讓我自己進去?”
趙捘愣了愣,才恍然記起自己眼前這個女子已然失了明。幾不可聞的歎了一聲,趙捘方才輕輕說道:“罷了,我帶你進去,你……”
守在獄門之外的守衛見趙捘帶著一個女子過來,隻整齊劃一的跪了下去,沒有發出絲毫聲響。
進了臨冥獄的大門,便是一個彎彎拐拐的狹窄過道,過道兩旁每隔十步便站著兩個守衛,守衛黑甲金刀,威風凜凜,隻是都不說話,沉默的像是雕像,隻會在趙捘經過的時候跪下去。
趙捘走在琳琅身前半步左右,偶爾會提醒琳琅腳下有階梯或者有彎道。
人前,他總有一身帝王之風!
走了約摸半刻鍾,行在前麵的趙捘便停了下來,先屏退了附近的守衛,而後說道:“皇叔在裏麵,你有什麽想問的,現在便能問了。”
琳琅點頭輕輕一笑,而後從趙捘身後繞出來,向前踱了幾步站到牢門之外。
牢裏的男子四十幾歲的模樣,即便在這深牢之中,也有一身皇家風華。他的白衣上是一個大大的囚字,頭發梳得一絲不苟,隻是精神有些不大好。
琳琅突然就笑了,聲音很輕,讓人捉摸不透:“睿王……麽?”
牢裏的男子聞言眼皮抬了抬,卻是沒有說話,那般高傲的模樣,倒真有幾分天家貴族的桀驁。
琳琅也不跟他計較,繼續問道:“十年前,是你將河西莫家一夜滅門?”
這般質問,睿王自是不會搭理,隻以一聲冷哼當做回了她的話。
看那睿王不準備搭理自己,琳琅微微一聲冷哼:“都說皇家天子,一言九鼎,你這皇叔之尊,竟連句話也不敢說?真是枉你皇家身份了。”
牢裏的人似乎有些不悅:“哼!我堂堂睿王,何時輪到你一個黃毛丫頭來說教?想用激將法激我,你未免太嫩了些!”
琳琅輕輕笑起來:“激你?你未免把自己想的太重要了些,大不了我便殺了你,再埋到莫城芙蓉鎮去。”
睿王似是被琳琅的話驚到了,倏的轉了頭惡狠狠的盯著琳琅,那眸子裏射出來的凶狠的光芒幾乎讓琳琅感受到了實質的芒刺。
“我最愛芙蓉鎮清雅,芙蓉花開帝都暖,想來你也應該喜歡才是。讓你去做了肥料,也算是你這輩子積的德吧。”。琳琅彎著唇不緊不慢的說完了話,平淡的完全不像是在討論著要殺了一個人這般血腥的事情。
趙捘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琳琅說完芙蓉鎮之後,他那油鹽不進的皇叔竟然會漏出一瞬間類似於驚恐的表情。
琳琅此時沒有去看趙捘,隻是似乎對睿王的反應很遺憾,聲音也冷了許多:“還是不開口?非要我用碎玉來撬開你的嘴麽?”
一直沒有說話的趙捘猶豫片刻開了口:“碎玉?”
見趙捘詢問,琳琅笑的見牙不見眼,卻是分外讓人發寒:“對呀,江湖上讓多少人聞之色變的碎玉,我剛好有一點。”
趙捘還未回話,忽聞牢裏的睿王冷言道:“小娃娃,你有碎玉又如何,如今我便告訴你,你河西莫府就是被我滅門,你能奈我何?哼,黃頭豎子,不知所謂!”
琳琅的眸子似是忽的就冷了下來,黑亮冰涼:“既如此,我莫家家主莫江,可還……在人世?”
“莫江?”
睿王似是回憶了片刻,而後冷聲道:“不能為我所用者,留之無益!”
趙捘看到琳琅的眸子似是縮了縮,隨即便又覺得是自己看錯了,她已然失明,眼睛定是無法視物的,又怎會……
“留之無益麽?嗬~睿王,如此說來,你現在也留之無益了。”
趙捘聞言眼皮子便是一跳,而後本就站在牢門之前的紅衣女子身形一晃,門鎖應聲而開,待到趙捘奔到牢門之前時,那門鎖已然被女子重新鎖上了。
落鎖的聲音伴極小,卻刺了趙捘的神經,引得他一聲暴喝:“冷琳琅,你做什麽!”
那女子回了頭朝他輕輕一笑,便不再搭理他。然後,他眼見著那女子一步一步走向睿王,她步下生蓮,身姿搖曳,果真如修羅族女子一般,美豔絕倫,煞氣橫生。
遠處有守衛奔過來的聲音,隻是還未等他們過來,琳琅便動了手。她的琳琅劍依舊是從腰間一點點抽出來,軟的像是綢帶,反射著牢裏昏暗的光。
“睿王,可做好準備受死了麽?”
睿王坐在原地一動未動,似乎毫不懼怕這個修羅。
琳琅輕輕笑了笑:“骨頭這麽硬麽?”
話音未落,端坐於牢內條凳上睿王的一隻手便齊齊落了下來。掉落於地上的手扭曲成詭異的弧度,讓人看了不免膽寒,尤其伴隨著睿王殺豬般的叫聲,更讓人腿軟。
皺眉看了看出了滿額頭汗的睿王,琳琅似是極度不滿:“我莫家數百口人,隻砍你一隻手定是不行的。”
劍光隻閃了一瞬,地上便多了睿王的兩隻耳朵和另一隻手。
終於,端坐了這許久的睿王再也坐不住了,身上的劇痛讓他不得不倒在地上蜷縮成一團,不遠處自己手還在地上刺激著睿王的神經。
琳琅的眉頭皺著,像是極不喜歡這樣重的血腥味,隻是手下的動作卻是絲毫沒有留情。
腳下輕移,地上蜷縮著的睿王身上便又多了幾個血窟窿,若是細看就會知道,這些血窟窿都在人身的穴位之上。這些穴位雖不致命,但卻是比一般的地方更讓人難以承受。
睿王已經說不出話來了,隻一雙眼依舊瞪得溜圓。
牢門外的守衛窸窸窣窣的開著門,那鎖卻不知怎的總是打不開,於是所有人都隻看著那個方才還優雅的如同墮凡的妖仙的女子,此時如同修羅一般的毫不留情。
紅衣修羅,果如修羅!
似是過了很久,睿王的血一點點凝固起來,眸子的神采也慢慢散盡,牢外的眾人眼見著琳琅慢慢蹲下身來在睿王耳邊說了句什麽,便見那臨死之前神采盡失的眸子突然瞪大了起來,似有萬千不甘,萬千恨意迸發而出,卻被女子淡淡的笑意定格成了永恒。
女子輕輕的把劍甩了甩,劍上沾染的血珠抖落一地,再順道砍掉了睿王麵目全非的頭顱。再然後,那把劍便又雪亮如初,似乎剛剛不曾沾染了一條性命。
一腳踢垃圾一般踢開了滾落在自己腳邊睿王的頭顱,琳琅站起來笑的人畜無害:“趙捘,你要顧忌天下悠悠眾口,我卻不用,除了睿王這禍害,也算是為你東臨立下大功了,對否?”
趙捘隻覺眼皮子突突的跳,他一直知道她在江湖上有修羅之名,卻不知原來她的修羅名頭並不虛假。
還未想完,便見那女子慢慢往牢獄門口而來,守衛束手無策的大鎖在她的劍下碎成幾塊廢鐵,連帶著獄門也被她的劍氣掃出一個碩大的窟窿。
她唇角掛著輕輕的笑,左頰上一顆血珠從胭脂骨處滑落的痕跡襯的她麵白如雪,紅衣烏發,更讓人覺得她是九殿閻君手下闖出來的鬼靈。
一步一步踱到牢外,琳琅轉頭看了看牢內睿王的屍首,笑的薄涼:“莫家的仇,約摸著也算是報了吧……”
眼見著這女子出來,方才聞聲奔過來的守衛將手中的刀‘唰’的出了鞘,明晃晃的刀尖讓人看了不免生寒,偏那女子絲毫不懼,一步一步走的淡雅從容。
她手中的劍軟軟的垂著,像是上好的絲綢,看起來沒有絲毫的攻擊力,可是這些守衛們不敢忘了就是這條看著毫無攻擊力的軟劍,剛剛怎樣利落的收割了一條人命。
在趙捘幾步之外站定,琳琅看著趙捘的眸子說的分外平靜:“我莫家的仇報了,可我小師父的仇怎麽辦呢?”
趙捘沒有回琳琅這句話,隻是盯著琳琅看著自己的眸子問道:“你的眼睛已經好了?”
琳琅似是呆了片刻,而後眸子輕輕轉開:“好了……”
“你想報雲夜的仇?”
“那要看你讓我報否。”
“殺了我麽?”
“是……”
“若我不讓你報仇雲夜的仇,你該當如何?”
“拚死一戰。”琳琅說的風輕雲淡,卻讓趙捘的呼吸窒了窒。
護在趙捘身邊的守衛著了急,隻拚命示意讓趙捘先行離去,他們會擋住這個女子。
趙捘沒有去管守衛們的示意,隻緊緊盯著那邊一襲紅衣的女子的眸子,似要從那眸子裏看出幾分不舍來。偏那女子眉目清冷,一層一層的涼意的漫過趙捘的軀體,幾乎讓他失控。
眸子微微眯了眯,趙捘聲調突然冷了起來:“拚死一戰?恐怕即便你真的戰死,也傷不了我分毫!”
琳琅似是笑了,聲音有些縹緲:“那便死吧,左右也沒什麽損失。”
趙捘被琳琅的話一哽,便說不出半句話來。
守衛還在試圖讓趙捘離開,卻不想趙捘倏的揮開了攔在自己身前的守衛:“冷琳琅,你要我性命,我便成全了你,也當我……為我母妃贖罪了吧。”
琳琅看了看一臉驚恐的守衛們,而後又看了看趙捘,而後笑的諷刺:“趙捘,你的錦繡山河,也不要了麽?”
趙捘唇角輕輕一彎,風雅如初:“錦繡山河,不如琳琅滿目。”
琳琅眸子微微閃了閃:“哼,說什麽好聽的我也不會饒你!”
紅衣輕揚,寒劍輕嘯,黑衣守衛們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便見那一身紅衣的女子又退回了原地:“趙捘,斷你發,如同斷首,小師父的仇,就算是報了……”
束發的玉冠落在地上碎成通透的玉塊,黑發落在碎裂的玉塊之上,映襯出幾分淒寒。
本就一片寂靜的黑衣守衛見此情況更是大氣都不敢喘,他們怎麽都想不到,一向殺伐果決的帝王趙捘,竟生生受了一個女子的斷發之舉。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那女子如此做派,當真是膽大包天!隻是趙捘有話在先,他們自是不敢有絲毫越界。
隨手挽了個劍花,琳琅的軟劍便已然被收到了腰間,她沒有去看趙捘被斷發之後是何表情,隻轉了身一步一步朝牢外行去。
“趙捘,這錦繡山河,你好好守著吧……”
看著琳琅的背影一點點去的遠了,趙捘的眸子輕輕閉了閉,呢喃道:“我就知道,你雖有修羅之名,卻也最是心係天下的人。”
攏在袖間的手輕輕晃了晃,一隻短短的袖箭從趙捘指尖滑下,銳利的箭尖反射著牢獄之內的燈火,格外瘮人。
帝王趙捘,怎會讓自己陷入險境?
走出牢獄之外,先前還升得低低的太陽已然掛上了半空,空氣裏沒有了讓人窒息的血腥味,趙捘的心卻恍若空了一角。
不遠處一個黑影一閃便到了趙捘身邊,到了近前趙捘才看清這是赤帥蕭玄,此時的他收拾的分外幹淨,再沒有穿那一身大紅官袍,一襲黑衣將他顯得格外沉穩挺拔。
“陛下,我……”
蕭玄的話沒有出口,卻是半路硬生生拐了彎:“阿冷去了哪裏?”
趙捘抬頭眯眼看了看天空的一輪金日,微微勾了唇角淡淡道:“或許是回了紅袖香,然而也未必,誰知道呢。”
蕭玄看了看身後沒有一個人的趙捘,眉頭微微皺了皺,而後默了半晌,隻道了一句‘珍重’便頭也不回的去了。
趙捘在原地站了半晌,而後唇角勾起一個嘲諷的笑:“蕭玄啊,縱你為四大奇男子之一,怕也是比不過她心裏一個雲夜的重量了。
他與她有一命之恩,十年相陪。
而你,不過是她的一場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