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風月不住

  第280章 風月不住

    慕容清這一等,就等到了夜幕降臨。


    將軍府朱紅色的門外是開闊的街道,因為是貴人聚居的地方,這裏不允許商販擺攤,但允許販夫走卒挑著擔子走街串巷的叫賣。


    中午的時候太陽毒辣,下人讓慕容清回屋子裏避避暑,她搖著頭拒絕。


    平兒撐著傘陪在慕容清身旁。


    直到一個挑著糖水的小販路過將軍府門口。


    “賣糖水囉,甜甜的糖水!”


    小販臉上滿是汗水,但眼睛裏閃爍的輝光讓他看起來充滿了向上的力量。


    突然想吃糖了。


    慕容清垂下眼簾,想起裴陌在山穀裏謊稱買不到刮胡刀,卻用錢給她買了一罐蜜糖的事。


    她不自覺露出笑來,真傻,裴陌還以為自己不知道呢。


    其實同床共枕這麽久,裴陌那些小習慣她早就一清二楚。


    就比如,裴陌想事情的時候,習慣盯著自己的腳尖,裴陌說謊的時候,喜歡摳著褲縫。


    等等這些,好像不知不覺間,裴陌成了她生活的全部。


    她想起還未出閣的時候,想吃糖了,自己的哥哥們就爭相給她買糖。


    好像,她還沒自己給自己買過糖呢。


    裴陌不在,自己也要給自己買糖。


    慕容清抬眼,發現那個小販走遠,她急忙對平兒說,“平兒,我想吃一碗糖水,你去把小販叫來好不好。”


    平兒詫異,想買的話她去買回來就好,為什麽還要把小販叫到跟前來呢?


    但這還是夫人回來之後第一次想要些什麽,平兒也不再多想,跑出去叫住小販,把小販帶到了慕容清麵前。


    小販有了生意,滿是皺紋的臉上浮現笑意,“夫人可是要糖水?”


    慕容清點頭,“擔子裏還有多少糖水?”


    小販掀開麻布,“夫人,還有三壺呢,今兒日頭大,喝些糖水消消暑氣也好。”


    “給我來一碗吧。”慕容清說道。


    小販自己煮的糖水沒有將軍府精致,糖水是綠豆口味的,許是小販精心篩過,糖水裏沒見綠豆皮。


    綠豆煮開,露出青色的肚皮。


    慕容清嚐了一口,沒有那麽甜,但入口回甘,想必是糖太貴,小販節約成本,就沒有放足夠的糖,但是小火慢熬,熬出了綠豆的甘甜。


    “不錯,我全要了,平兒拿去給小人們分一分。”慕容清開口。


    小販感激的跪地,“多謝夫人,夫人大恩大德!”


    慕容清擺擺手,把錢遞給小販,又和他說了幾句話。


    之後小販挑著擔子,腳步輕快的消失在了街角,慕容清隻看著他的背影,似乎都能聽見小販哼著的歡快的歌謠。


    目送小販離開,慕容清好像明白了什麽,“平兒,我餓了,我們回去吧,讓人在門口候著,將軍回來了一定要告訴我。”


    平兒高興極了,“誒,好,廚房早就備好午膳了,夫人快來。”


    慕容清笑著起身,心裏消化著小販的經曆。


    小販本是個秀才,今年才二十有八,小時候他父親就死了,三年前小販剛剛中了秀才,結果母親染了病,於是小販就不念書了,把錢用來給自己的母親治病。


    後來小販母親死了,死的那年,小販的媳婦給小販生了個兒子。


    小販有了動力,開始做些生意養家,可他的妻子在春天的時候染了風寒,秋天的時候咽了氣。


    那年小販的兒子才四歲。


    如今小販的兒子念書了,小販就在京城定居,走街串巷的做生意。


    慕容清吃著廚房準備的午膳,問自己什麽是苦?

    是從牛角書生淪為販夫走卒,還是幼年失怙,意氣風發之時失恃,還是失去愛妻?

    在看自己,是前世錯信他人,滿門皆亡,自己不得善終苦,還是這一世求不得一個孩子苦?


    人世無常,總要往下走。


    慕容清沒有在坐在門口苦等,而是回到了屋子裏,喂魚,賞花,看書,等到太陽西沉,星子高升。


    “將軍回來了!”


    平兒歡快地喊著,慕容清放下書本,淺笑著看著跨入廳堂的裴陌。


    慕容清想要起身,裴陌按著她的肩讓她坐著,“我回來了,怎麽還在等我?”


    說完,他借著燭光看見她眼底的烏青,泛起一陣心疼。


    慕容清柔聲開口,“因為將軍走時,交代我等將軍回來啊。”


    原來早上,裴陌不知慕容清什麽時候醒了,側臥在床上看自己穿好朝服。


    他就走到床邊輕吻慕容清的側臉,低聲耳語,‘等我回來,嗯?’


    他隨口的一句撫慰,慕容清記在了心裏。


    裴陌突然有些愧疚,“可是累了?看起來像個可憐人兒,快去睡吧。”


    “不累。”慕容清搖搖頭,“隻是很想將軍。”


    裴陌心間觸動,撫摸著她柔軟的小臉說,“是我的不是,讓夫人久等了。”


    “下朝時,我本該回府,可半道上遇見了孫婉,當朝閣老的孫女,孫婉請我吃飯,我與閣老有些交情,便沒有拒絕。”


    “而後我將孫婉送回家去,不曾想閣老欲留我喝茶,盛情難卻,我也不好拒絕,沒想到談到了這麽晚,是我忘了叫人給你傳個口信,下次不會再這麽晚了。”


    裴陌像個做錯事的學生,態度極為誠懇的像慕容清道明緣由。


    慕容清搖搖頭,“無事,其實將軍可以不必向我解釋,想必將軍和閣老談了一個下午也累了,快起洗漱吧。”


    可她越是理解,越是懂事,裴陌心裏越難受,可他又說不上來為什麽難受。


    回到屋裏,慕容清卸下發髻坐在床邊,等著裴陌洗漱好,然後和她說說話。


    她端坐在那裏,燭光柔和,眼裏倒映著蠟燭跳動的火焰,慕容清是極美的,裴陌一直都知道。


    可今夜,裴陌莫名覺得慕容清身上多了兩分超脫塵世的氣韻。


    好像下一秒她就要遁入空門。


    裴陌突然有些不安,有一種再也住不住她的感覺。


    就連慕容清自己也沒有察覺,她心裏的陰霾好像散去了,她找回了屬於自己的那片安寧,那些不甘都開始學著釋懷。


    經曆了種種牽動心腸的複雜情緒之後,她需要的是寧靜,否則那些驚心動魄的東西會像鏡子一樣破碎,然後刺得她皮開肉綻。


    風月不住,忘川難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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