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不相欠
陽光在葉文腦後形成一個光暈。
他眼中僅有的一絲溫度當即消失得無影無蹤,下巴微微抬了起來,高高在上的面孔又變回了美景初識他時,見到的那個葉文。
他半個字都不用說,只需要一個眼神,就可以拒人於千里之外,渾身上下都散著一股寒氣。
美景看著他,每一根血管都似在隱隱作痛,連帶著小腹也抽痛了幾秒。
她情不自禁用掌心捂了上去,咬緊了牙根,默默在心裡告訴肚子里的孩子乖乖的。眼前這個男人,本就不屬於他們。沒有了他,她們依然可以過得很好。
「讓我走。」她表情里一點留戀都沒有,「沒有我,你依然是那個葉文。而我,只有離開你,才可以重新過回我想要的生活。」
葉文盯住她,淡淡地說了三個字:「成全你。」
「真的?」美景不敢相信。
「像你這樣的女人.……」葉文薄唇再一次輕啟,從眼底縫裡看她,「不值得。」
說完,葉文面容清冷地與她擦肩,毅然離開。
美景立在原地,感覺每一寸皮膚都被太陽烤得疼。她閉上眼睛,微微嘆氣,這才真正體會到,什麼叫眼淚都要往心裡流。是啊,不值得。感情這事,於他們而言,本就是一個錯誤。
天知道,她不想成為葉文心裡那般不堪的女人。但最後,她還是只配擁有三個字,不值得。
她整個人都忍不住瑟瑟抖,用盡全力地不讓眼淚流出來。
負了,最終還是都辜負了。
她只覺得眼前一黑,搖搖欲墜的時候,雷宇峰從那邊飛奔過來扶住了她。「美景,你沒事吧?」
林美景按著太陽穴讓自己不能在這裡倒下,搖了搖頭,輕聲說:「你送我回去吧。我想回去。」
雷宇峰點頭,然後扶著她離開了俱樂部,將她送回了家。
茵茵被嚇了一跳,忙進忙出地給她拿毛巾,拿熱水。見林美景臉色蒼白,茵茵更是一臉擔憂:「林媽,你早上出門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變這樣了?不然,我們去醫院吧?」
雷宇峰站在床邊,一直在觀察她的臉色:「我也覺得還是去醫院。」
美景翻了個身,側躺著看向他們,並向茵茵使了個眼色。「雷宇峰,今天真是麻煩你了。我只是覺得有些累了,如果真是很不舒服,我肯定要去醫院的。所以,你別擔心。」
「是啊,這女人每個月都會有種時候嘛。」茵茵站起身來直接就說,「所以,你回去吧,我會看著她的。」
聽這話,雷宇峰這才恍然大悟地點頭。
「雷宇峰。」美景擰了擰眉心,「我不確定,你會不會被我連累。」
雷宇峰無所謂地一笑:「我不是你的男閨蜜么?閨蜜總得有點貢獻不是?總而言之,你欠我一個人情。好起來之後,我再找你追討。休息吧,有什麼事再打給我。」
茵茵送雷宇峰出去后,返回來床邊:「林媽,這懷孕的前三個月是最脆弱的,你確定你沒事?」
美景很清醒地搖了搖頭,這才敢露出挫敗的表情:「我不是肚子疼,我是……心疼。」
「你今天幹什麼了?」
「他說會成全我。」美景回想起他當時的表情和語氣,就覺得痛徹心扉,「而我……終於成了,對他而言,不值得的人,終於變成了一個錯誤。」
茵茵聽著,想了想,「你不會是聯合雷宇峰,用了最不該用的方法,升級了最不該產生的誤會吧?」
美景的眼眶已是濕紅,保持沉默。
「.……」茵茵表情又複雜又矛盾,「你這樣,不會後悔么?你不是想要好聚好散么?」
「茵,我沒有辦法。」
「我知道,我知道。」茵茵握著她的手安慰,「既然已成事實了,那就不要再想了。現在對你來說,最重要的不就是你肚子里這個孩子么?那就只為她想,其它的都不要想。」
美景點了點頭,微微點頭:「我累了。」
「睡吧,睡吧,有事叫我。」
……
雪莉晚上回來,體現了她效率的辦事風格。她將了解到的美國那邊的信息都整理了出來,然後交給美景。
「你這邊越早去,越好。要不然,等到你肚子顯出來,你再想過去,就會變得很困難。聽茵茵說,今天葉文鬆口了?那你問一聲華雲,什麼時候可以辦這個手續。」
美景將手機滑開:「剛才才收到華雲的簡訊,讓我明天就過去簽文件。」
「男人啊。」雪莉不屑地笑笑,「只要扯上這種事兒,就恨不得趕快撇清關係。」
美景同樣笑笑:「他是葉文。他要謀的是權勢,永遠也不可能是一個女人。他的驕傲和尊嚴,都不會允許。」
「別想了。」雪莉拍拍她,「把你的護照這些給我,我去給你處理。」
……
第二天,茵茵陪美景去到華雲的律師事務所。
華雲將文件交給她,她將文件看完,眉頭卻擰了起來:「華律師,為什麼不是離婚協議,而是分居協議?」
「這是文哥的意思。」華雲解釋,「他這樣決定也屬正常。畢竟葉董事長如果知道了,是會反對這件事的。現在正是非常時期,如果葉董事長追究起來,那會是什麼後果,應該不用我向你說明,你也知道。
「所以這份分居協議,確實是現在比較好的解決方式。而且,文哥並未再提上次那些賠償條款,你們雙方按之前的協議,清清楚楚的,好聚好散。」
「可是,這個分居要經過一年!」美景對這個抱有異議,「如果一年後,他不簽字離婚呢?」
「那你可以申請強制離婚,這份分居協議就是依據。而且這一年期間,你們雙方有絕對的自由,也拿回了屬於自己的權利。」
美景不確定這是不是一個坑,但想了想現在的情況,確實也是只能這樣。
「相信我,這是現在最好的處理方案。」華雲將重心往她這邊傾了傾,「如果你堅持要離婚,是瞞不住葉董事長的。到時,妨礙到文哥現在的事,他更不會原諒你。到時事態升級,不會是你想見的。
「你擔心一年後離婚的事,那更是不用擔心。恕我直言,文哥不會再想要見到你。又何必挖這樣的坑。」
美景沉默了,看著文件最後的簽名處,葉文那乾淨利落的簽字,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直到華雲將一支簽了筆遞到她面前:「簽吧,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
美景抬起頭來:「勝男拿走了我的身份證,拿回來給我。」
華雲愣了愣,然後說:「你覺得,我打得過她么?」
美景輕嘆一口氣:「算了。我掛失重辦好了。」然後拿起簽字筆,簽了下去。
……
按雪莉的意思,她先陪美景拿旅遊簽證先過去看一下,幾天就回來。
美景補辦了證件,也做好了去美國的準備。
從婷婷那裡得知,拓展部經理這個職位已經有人接手,而和靈犀的合作案也並沒有受到影響,暫時來說還算是正常。
約了個時間,美景請雷宇峰吃飯,對上次的事表示感激。
雷宇峰坐下來就開玩笑:「還算你有點良心!這麼快就來報恩了。」
美景笑笑:「我欠你的何止一個人情,你可是冒著那麼大的風險,這個恩也不是這餐飯就可以報的了。」
「行!我接受!」
「謝謝!」美景咯咯地笑。
「怎麼樣?我的犧牲有意義么?」雷宇峰忍不住問。
「簽了分居協議。」美景實話告之。
雷宇峰點點頭,然後問說:「為什麼?你不是很喜歡葉文的么?」
美景睜大眼睛,努力地回想了一下,自己什麼時候在他面前秀過這種真心?「我表現得有這麼明顯?」
「感情本就是藏不住的事情!更何況,你更是個藏不住的女人!」
她噗笑:「所以,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在作死?明明是喜歡的,卻非要離?」
「我很樂意當個聽眾,聽你說說鑽了什麼牛角尖了。」
「我覺得自己承受不了吧。」美景單手托腮,表情有些無奈,「時間越長,我就越害怕失去。時間越長,我就越害怕以後無法承受失去的那種痛苦。只是想了那麼一想,就像要死了一樣。」
雷宇峰凝望著她:「既然不想失去,為何不好好地守護?你既然都可以承受現在的失去痛苦,又為何不拿出勇氣來留住呢?我認識的林美景,明明是可以做到的。」
林美景笑得苦澀,好半天才說:「我可以做到,又有什麼用?感情,是光靠一個人,就可以的么?」
「葉文在外面有女人?」
「沒有。」美景搖頭,「但不保證以後會不會有啊。」
「那我要替葉文喊個冤。」
「你不明白。」她忍不住又嘆口氣,「我想要離開,並不是因為他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而是……我終於意識到,他永遠也不可能變成我想要的那種樣子。
「不是有這樣一句話么?你希望,他用你希望的樣子來愛你。所以,你永遠也不可能得到愛。因為,他就是他,不會變成你想要的樣子。到最後,你會現,真正能像這樣愛你的人,永遠只可能是你自己。」
「男人表達感情的方式和女人是不一樣的。」
「所以,我是個感情至上的女人。我可以放棄很多東西,但有兩樣東西是不可以的。那就是良知和感情。就算有過失敗的慘痛經歷,我依然想因為『感情』和一個男人在一起。
「我依然想尋找那種純粹。你可以說我固執,冥頑,作死,但我越愛他,就越害怕以後會失望。既然認清了事實,又何必等到最後,等痛苦變得更深,再來讓雙方承受。
「美人魚和王子.……」美景臉色已經沉了下來,「王子永遠也不可能放棄王位,和美人魚去海裡面。」
「你既然想清楚了。」雷宇峰認真地看著她,「那就重新振作,重新開始。沒有誰離開了誰就活不了,也沒有誰離開了誰就會是終身遺憾!人這一生,沿途要經歷這麼多的風景,走到底,才知道哪裡才是自己真正的歸屬。」
美景點點頭,接受他的安慰。
「找個時間,跟我們靈犀的同事一起,出去走走,看看漂亮的風景。」
「那只有等我回來了。」
「你要出遠門?」
「雪莉陪我去美國走走。」
……
用過餐,雷宇峰將她送到了小區門口。她下車,表示感謝,與他說再見。見雷宇峰的車消失在視線里,正準備往小區裡面走,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她鬼使神差地轉身朝小區馬路對面看去,果然看見路邊上停著葉文的車。
她怔住,腳像被灌了鉛塊一樣,退不了,也不敢進。
最終,她還是深呼吸一口氣,走了過去。
她停下腳步,駕駛位的玻璃就放了下來,不是楊小寶,而是葉文冰冷的側臉。
美景心臟一揪,並不知道他這是要幹什麼。
「上車。」葉文聲音陰沉。
「去哪裡?」
「做個了結。」
「.……」
「怕了?」
「.……」
美景揣著不安,繞過車頭,坐至副駕上。
……
一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美景難受得隨時都有一種窒息感。
直到車子遠離市區,接近海邊,美景才忍不住說:「想拋屍大海?」
葉文沒有回答,在一處停靠點停下,然後往僻靜無人的沙灘走去。
美景只好跟過去,這冬天的海風吹在臉上像刀割一樣,她本能地裹緊了外衣,然後小跑追上去:「葉文,你再不理我,我走了?」
她話音剛落,沙灘四周就突然亮起了無數漂亮的燈珠,將他們包圍在一片『星光』之中。
美景呆愣愣地看著眼前這壯觀而夢幻的畫面,一時間有些說不出話來。
「你……你這是幹什麼?」
葉文依然是一臉的冷意,然後說:「我欠你的生日驚喜,現在補上給你。」
美景眼底一熱,故作不屑地一笑:「有這個必要麼?」
「不想兩清?」葉文挑起眉頭。
美景啞口,只能悶著聲音說:「隨便你吧。我真正為你做過的事,也只是一個生日而已。你現在想還給我,我沒有意見。」
這個時候,葉文從旁邊的桌子上取過來蛋糕,插上蠟燭,用點火機點燃之後捧來她面前:「許願。」
美景尷尬地將蠟燭吹滅:「許好了。」
葉文將蛋糕放回去,又走回來,一切都好似是在走一個流程。「許了什麼願。」
美景覺得這個問題透著挑釁,不以為然地看向他:「都已經實現了。」
葉文沒有說話。
「第一,了結。第二,河水不犯井水。第三,重新開始。驚喜也看了,蠟燭也吹了,我可以走了么?」
她說得絕決,眼睛都不眨一下。
「還有。」葉文說著,走去前面,彎腰點火,幾十秒之後,黑漆漆的夜空上瞬間被絢爛的煙火點燃,照亮了美景目瞪口呆的臉。
她好像做過這樣的夢,只是看不清那個男人的背影。如今,她看清楚了.……那男人的臉龐比此時的煙火更加璀璨,盛放在她的心裡,永遠都不會消逝。只是,這也永遠變成了回憶。
不知不覺,她感覺有淚流過臉龐,又趕忙伸手擦掉。
煙火的美,短暫。
直到那男人的臉,回到她的眼前,那上面分明是帶著情,帶著在意的,就好像這個夢還沒有結束。
「看來,葉總還要再好好修練一下。套路太老。」她嘴上嘲笑,眼睛里卻全是濕潤。
「以後都不會再有了。」葉文斬釘截鐵地說。
美景怔了十多秒,撇過臉去。「是啊,我就是個例外,也是個錯誤。你的追求從來都不是這些情情愛愛的,就算是以後你身邊的女人,也不會逼你做這些無聊的事情。」
葉文扯扯嘴角,透著苦澀。他卻不打算再說任何,拔腿就是離開。
「葉文!」美景忍不住出聲。
他停了下來。
「你不是說要了結么?除了這些,你還欠我一樣東西!」
葉文回過身來,面無表情。
她走過去:「既然要了結,那就真正做到兩不相欠。」
「你說。」
「你欠我的,是最後一個擁抱。」美景盡量讓聲音平穩。
葉文沒有同意,也沒有拒絕。見些,美景一個箭步就上去,胳膊從他身側環住了他的腰,耳朵緊緊貼在他的胸膛里。
海風吹亂了她的頭,她拳頭緊緊攥著,整個人忍不住瑟瑟抖。最後一次,她貪心不足地想要抱他這最後一次。
可是她卻感覺不到他半點體溫,只有那規律的心跳聲,在耳邊撲通撲通地傳進她的身體。
葉文的胳膊垂在兩側,隱隱地動了下,想向內收攏,終還是沒有這樣做。
感覺到他的重心後退,美景也跟著鬆了手,目送著他倒退兩步,留下絕決冰冷的目光,頭也不回地離開。
美景被冷風包圍,眼淚都似乎被凍在了身體里,不會流出來。她緩緩蹲下身體來,想要包裹住自己。她腦子裡全是這些日子和他相處的那些畫面,一切都好像是一場夢,而現在這個夢必須醒了。
不知過了多久,美景看見眼前出現一雙男人鞋,猛然抬頭的時候,是楊小寶。
楊小寶輕聲說:「美景姐,走吧,我送你回去。」
美景沒有問他什麼時候來的,怎麼會來。安安靜靜地坐在車上,又安安靜靜地回到了家。
茵茵和雪莉沒有問她怎麼這麼晚才回來,默契地給了她空間。
倒在床上,美景就睡了,一整晚都睡得特別沉。
……
去美國之前,美景回了趟家,告訴爸媽要和雪莉出去玩一趟。
林華和美景媽還不知她和葉文分居的事,問為什麼葉文不去。美景解釋說,葉文那麼忙,哪裡抽得出時間來,而且這是她和好姐妹出去玩,更不要帶一個電燈泡。林華和美景媽沒有起疑,只叮囑她在外要注意安全。
……
美景覺得有時候機緣這東西總是太過令人唏噓.
她和雪莉出去美國的這一天,正是俊華集團開董事會的日子。她們離家的時候,見財經新聞在報道這件事,都在關注著集團總經理這個職位究竟會不會由代總經理正式接掌。而集團主席葉俊華的出席,也讓整個董事會都嚴陣以待。
到了機場,候機室的電視屏幕也在報到這件新聞的進展。
美景原想換個地方坐,但終還是忍不住在電視機前看了起來,旁邊有兩個候機的乘客還小聲討論了起來。
「俊華的股票這段時間又漲回來了。」
「醜聞嘛,過一段時間總會過去的。再說他們代總經理這段時間做得不錯,漲回來也是正常的。」
「既然干是好,那就繼續幹嘛。反正也是家族繼承製度,哪個兒子不是一樣。」
「這你就不知道了。我聽朋友說,代總經理沒有原來的總經理得寵。這俊華集團總經理的位子,還是要留給那位醜聞前總經理的。」
「這有錢人的心思也真是奇怪。」
……
「美景。」這時,雪莉返了回來,遞上一杯熱水,「我們要不要去旁邊坐。」
美景回過神來,點點頭,然後跟雪莉換了一個沒有電視屏幕的地方。
「想知道結果?」雪莉小聲問。
美景搖搖頭:「與我無關了吧。」
雪莉明了地笑笑:「其實,你明白葉俊華的心思。這一個人的心結,是很難解開的。所以,你也就別想太多了。這早就不是葉文和葉英喬之間的戰場,而是兒子和老子的。」
美景點頭:「我去下衛生間。」然後起身往衛生間去。
她心裡當然知道,如果葉俊華有心阻撓,葉文的勝算還是比較懸的。只是,這從來都不是她可以幫得上的事情,也只能當個旁觀者。
她正準備從衛生間里出來的時候,見一個婦人抱著孩子,手裡還拿著各種大小的行李,行動很是艱難。
那婦人一臉艱難,突然說:「美女,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接一下這個包。我實在有點抱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