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城

  phyllis很愛北京的冬天。


  清冷煞白的淡青色天空,無邊無際的風從西伯利亞呼嘯而來,嚴寒,混著飄落的雪花打落了金黃的葉子,有些樹徹底沒了葉子的裝扮,光禿禿的樹枝帶著些蕭索半裹著白雪刺穿了光與暗,隨風搖擺。


  暖暖的陽光漸濃,黑色的長靴走的不急不緩,滿大街東一摞西一簇的冰糖葫蘆、烤地瓜和糖炒栗子,冰冷而犯甜的空氣中,一隻手從大衣口袋裡掏了出來接過了一串裹滿糖紅彤彤的冰糖葫蘆。


  將捂著嘴的圍巾微微下拉,phyllis咬下了今年在北京的第一口冰糖葫蘆——酸。


  酸溜溜的裹滿了幸福的味道。


  phyllis愛北京的冬天,這銀裝素裹的世界,冰冷而純潔,狂風帶起的冰刀,愈發顯得人身上厚重的外衣、臃腫又蠢萌的雪地靴、長長地花式各樣的圍巾、毛線編織的帽子、哈出的白氣是多麼讓人幸福的事物。


  還有在家裡等待著自己的暖氣、柔軟的沙發、自選的地毯以及沸騰的奶茶。


  嘗過了酸甜的冰糖葫蘆,在一個老爺爺的攤上買了兩個烤紅薯,啃著,走走停停,送了另外一個給路邊憨厚的忘了戴手套的小孩兒,phyllis和時間,一起走到了和宋天哲相約的咖啡廳。


  上三樓,phyllis才走進咖啡店,一個肥胖的男人就從一個僻靜角落處的半人高的藤編隔斷里直起身子揮手。


  果真不是自己刻意醜化。


  曾今愛慕的男子被時光塑造成一個肥胖臃腫目光渾濁的中年男人。


  宋天哲穿著一套黑色的西服,西服沒扣,裡面是淺色的襯衫,腳下一雙刷得蹭亮的黑皮鞋。原本算是中規中矩的裝扮,西裝褲卻拉在了渾圓突出的肚子正中央,系著一條寬形的黑皮帶,頂端一個金黃粲亮的雙g標誌。


  顯眼的品牌標誌讓人將目光都凝聚在了那渾圓的肚子上,寬皮帶與遮半的西裝褲彷彿簍著一顆碩大的玻璃珠子。


  看見了迎面而來的phyllis,宋天哲笑肌上的橫肉上提,將原本就不大的混濁的三角眼更是擠成了一條縫。


  「白玲,好久不見呀。」


  phyllis點點頭,宋天哲笑容可掬的迎了上來,殷勤的替phyllis拉開藤椅,phyllis取下遮住了大半張臉圍巾坐下,宋天哲才坐在了phyllis的對面。


  各自點了一杯咖啡,宋天哲笑呵呵的,然而藏在橫肉里的小眼睛上下轉動了一下,不動聲色的打量著phyllis。


  「我的白玲長大啦,越看越好看,哪像我,都老啦哈哈。」宋天哲還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樣子,連眯成縫的眼睛弧度都沒有變。


  phyllis在聽到第一句話的時候就微皺了眉,心裡不可遏的升起了一股反感。


  「宋總,可別這麼說,男人四十一枝花,您這還是花苞呢。」phyllis雙手交疊在胸前放置在桌上,狀似隨意。


  三年前,宋天哲才出獄一年的時候就出現在了phyllis面前,利用關係做起了生意,而現在更是滿臉商人的市儈,眼是被煙酒及娛樂場所暈染的混濁。


  「白玲,你這就是認生啦,叫什麼宋總,以前不都叫我天哲哥哥嗎?」


  「時過境遷,叫您宋總不更是一種身份的象徵嗎?」


  phyllis眼瞼輕抬,只著淡妝的臉依舊明媚,以及身為藝人多年來的習慣,舉手投足間具是一種風情與氣度,素凈的臉,沒有圍巾遮擋的脖子一覽無餘,被軍綠色的呢子大衣襯得更加白皙細緻。


  讓宋天哲看得心痒痒!

  像是被phyllis逗笑了一般,宋天哲哈哈笑了幾聲:「你看你,越說你叫得越生疏了,老是您您您的,還是叫我天哲哥哥或者宋哥吧,要說起來,你身價可比我高多了,我就一小商人,請都請不起你嘍。」


  phyllis笑笑也不說話,服務員端上了兩人點的咖啡。


  phyllis放了一包糖沒加奶,精巧的小銀匙在瓷白的杯子里轉動。


  宋天哲不提正事兒,phyllis也不想虛以委蛇的寒暄,主動的開了口:「宋哥,和您在北京影院見面也是有緣,看見了您的紙條,只是通告緊,現在才見面,不知道您找我什麼事兒?」


  宋天哲笑容微緩:「這話說的,非得有什麼事兒才能找你?續舊情算事兒嗎?」


  phyllis依舊晃動著指尖的小匙,垂首看著,也不喝。


  「您也知道我職業的特殊性,平時都不出門。要說是續舊情,宋哥您給我的紙條上可不是這麼寫的。」


  「哈哈。」宋天哲乾笑兩聲:「這不是逗逗你嘛。」


  phyllis抬頭看著宋天哲,眼神清冷,幾秒后:「宋哥,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您有什麼事兒直說吧。」


  與phyllis對視,宋天哲原本一直掛著的笑也鬆了下來,眯成一條縫的眼睛收縮又變成了三角眼,彷彿一條漸露凶光的蛇蠍。


  只是須臾,又柔和了一些:「白玲,你還是這麼直接,這樣可不好啊。」


  宋天哲可還記得幾年前白玲突然就抗拒自己的接近,連眼神都不願意對視,料想白玲肯定是知道了什麼,可居然連點兒隱藏都沒有,昭然若揭的厭惡。若不是因為知道是邱娃引起的,宋天哲甚至懷疑自己的出事與白玲有關。


  「我還真只是想續續舊情。」宋天哲露出自以為迷人的笑容,手向前探去,就在要碰到phyllis手指的時候,phyllis避如蛇蠍一般的收回了手,放在了咖啡前。


  宋天哲臉一凝。


  phyllis:「抱歉,宋哥,我並不覺得我們之間還有什麼舊情。」


  phyllis眼裡的冷絕毫不避諱的對上了宋天哲。


  「白玲,話可別先說這麼滿嘛,咱們先見幾次面,等會兒一起吃個午餐,你再想想。」


  phyllis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宋天哲,宋天哲見似是有戲,原本就沒有收回的手又向前探去想要握住phyllis。


  phyllis幾乎全身心都湧出一陣噁心,直接將手收回放下,身子靠在了藤椅上。


  「要是宋哥您只是想要見見老朋友,這會兒咖啡也喝了,您工作繁忙,我也不打擾您了,先走一步。」phyllis拿起了掛在藤椅靠背上的圍巾準備起身。


  宋天哲笑臉微斂,聲音冷硬:「白玲,你可別逼我。」


  終於等來了這句話,phyllis將圍巾掛在了手腕上,端坐著看著宋天哲:「說吧,宋哥你想要什麼?」


  宋天哲見phyllis坐下了,臉上的表情鬆了一些,背也微微后靠,帶著些胸有成竹的意味:「續續舊情。」


  續舊情。這三個字phyllis在腦海里過了一遍,看著對面的宋天哲不做聲。


  宋天哲釋放出自以為迷人的笑容:「白玲,這麼多年了,我還是很想你,以前一起逛街一起看傢具一起買衣服,有什麼事兒你都會和我說。」說到這兒宋天哲還露出一絲懷戀的神情。


  「至今,我才發現,我最愛的人還是你。」宋天哲身體前傾:「白玲,我這次約你出來,就是希望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們重新開始。」


  phyllis的眉頭不由自主的輕皺,藏在圍巾下的手指捏得緊緊的。


  「重新開始?」


  宋天哲雙手交握放在桌上,笑意滿滿。


  「宋哥,很抱歉,這件事兒我不能答應,若是您生意上面有什麼事兒,我倒是能夠幫忙。」一如三年前……


  「白玲。」


  宋天哲的笑容並沒有什麼變化,聲音不急不緩,卻帶著一種穩操勝卷的閑適:「我以為,以我對你過去的了解,對你的性格、身體、家庭,走過的路,拍過的戲的了解,你會答應。」


  過去、身體、家庭、拍過的戲,這幾個詞說得格外耐人尋味。


  phyllis眼神泛涼。


  ……


  黑色的長靴疾步走向在咖啡廳樓下門口等候的保鏢,一看到phyllis的身影,保鏢立即上前將phyllis領送到車上,朝phyllis住所開去。


  車上,phyllis依舊裹著大衣,兩手揣在口袋裡,圍巾圍著大半張臉,閉目養神,看不出情緒。


  擁堵的交通,一路上phyllis一動不動,像是睡著了。


  接近小區時phyllis開口::「在門口停。」


  小區門口停下,直到phyllis刷卡進了小區沒了影,保鏢才轉身上車離開。


  這是個安保極好緊鄰北京東北三環的小區,綠化很好,草地,花園,路旁的常青樹,phyllis住的那棟樓旁,幾條小徑通向了中心圈的一個小公園,裡面有些健身玩樂設施,夏天的時候常有一些老人家帶著小孩在這兒散步玩耍,而這個季節這個時辰,只有phyllis裹著大衣坐在長椅上,靠著椅背,手揣在兜里,圍巾把半張臉和脖子裹了個嚴實,偶爾看見有人從主路走過也是行色匆匆。


  兩腿並著,小腿交疊,身子半躺的坐在冰冷的長椅上,呆愣的望著一棵樹發獃,此時的phyllis看著略無形象。


  「可惜人都是會變的。太久沒有遇見宋哥,宋哥不清楚我現在打算與安排也是自然。」phyllis笑了笑就重新站了起來:「我這兒下午確實是還有一些行程安排,宋哥我們下次有緣再聚吧,若是您有什麼生意上的需要倒是可以聯繫我的經紀人龐姐。我先走了。「


  轉身,身後傳來宋天哲的聲音:「兩年。只要你答應了,我就把所有資料給你。」


  依舊背對著宋天哲,掌心的指甲不長卻依舊刺人。須臾,泛著寒意的柔軟嗓音響起:「三年前,您也是這麼對龐姐說的。」


  phyllis側身回頭,眼神冷漠而倨傲,俯視的眼神,彷彿《acher2》里那個傲慢的東方教師從大屏幕里掙脫出來,沒有特效服裝和妝容塑造出來的驚人的美艷,卻真真實實感受到了那薄涼的眼裡的不屑與高傲。


  「裸/照,網上有。拍過的戲,網上有,家庭,看百科,再經過三年前那件事兒,宋哥,我想你誤會了:其實我並不怕你。」不帶任何流連的回頭,闊步離開,步履從容。


  ……


  殊不知這副冷絕的模樣讓宋天哲又一次被在影院看首映時的心情籠罩,強烈的征服欲,急切的想讓所有人都知道:老/子睡過這個女人!這女人像小媳婦兒似的伺候過老子,給老/子洗過內褲服過軟!


  ……


  宋哥,我想你誤會了:其實我並不怕你。


  phyllis回想著自己說過的話,有些茫然,剛才的事情是否真的發生了?自己的表情和語氣是怎樣的?這句話真的是自己說的?


  看著路邊的一棵樹出神,椅子的涼意依舊從後背和臀部傳輸了過來,phyllis坐直了身子,手依舊揣在大衣里,身子縮了縮。


  其實我並不怕你?怎麼會不怕?簡直怕得要死……


  還是家裡的暖氣,空調,玫瑰熏香,柔軟的地毯更令人嚮往,phyllis站起身,踢了踢腿,朝自己住的那棟樓走去,餘光遠遠的就瞥見主道上一個裹著白色及膝羽絨服帶著帽子低著頭的女人。


  走出小徑,才發現那女人也是在往自己住的那棟樓走,步子並不快,莫名熟悉感讓phyllis多看了幾眼。


  正巧她抬頭看了過來……


  ?


  是她?


  phyllis站在小徑和主道的交叉口。


  「是你?」溫柔的嗓音和笑容:「我還以為看錯了呢。」


  陽光打在她雪白的羽絨服上,白色毛線帽子下的臉和她的衣服一樣,白得炫目,整個人都在發光。


  「你也住這小區啊?」


  柔軟的笑容莫名的讓phyllis有一種溫暖的感覺,phyllis回道:「對啊,住了一年半了。」


  「我才搬過來呢。」


  phyllis:「你住哪棟樓啊?」


  「c5。」


  phyllis:「……」


  徐徐的柔軟嗓音:「是秦河幫我找的房子,說這兒安保不錯也方便,很多圈裡人都住這兒,沒想到一來最先看到你。你呢?住哪兒?」


  秦河是上世紀末的一個搖滾歌手,聽著感覺年紀挺大,其實才三十齣頭,phyllis在小區里也見過他兩次,聽說工作室也在這個小區里。


  「也是c5。」


  在發光的女人一愣,而後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成了彎彎的月牙:「這麼有緣。」


  越是顯得有緣,也許是長期的敏感和防備感,反而越讓phyllis有所保留。


  phyllis也不知道自己在防備什麼,都是女藝人,資源不對沖,對方人品也不差,卻依舊感覺不對勁……


  人生太奇妙。


  「那一起走吧。」phyllis率先的邁開了步子,溫一唯跟上。


  phyllis感覺自己身後跟了快打光板一樣,稍微慢了一步,和溫一唯並肩。


  「你住幾樓啊?」


  「十八。你呢?」


  「……」


  phyllis沒有說話,兩人走進了樓,進電梯,phyllis按了一下十八層然後關閉:「十八。」


  「哈?」溫一唯反應了一下才恍然大悟。


  一層三戶,phyllis問:「你家最近是在裝修是嗎?你應該就是我隔壁新搬進來的租戶吧。」


  溫一唯的表情有點小自責:「吵到你們了嗎?曾姨說這兩天在安放傢具。」


  「沒有,房子隔音挺好的。沒有受影響。」


  正好電梯門開了,phyllis邁出電梯,走了幾步,指了指一個房門:「我住這兒。」


  回頭,正對上溫一唯柔軟的眼神。


  「要去我家看看嗎?早上有採買一些吃的,新鮮的。」溫一唯抬手看了看手錶:「正好是午餐時間了,你中午有安排嗎?」


  phyllis下意識的搖頭。


  「那來我家吃吧。我手藝不錯的。」溫一唯眨眨眼:「正好給我的廚房開個光。」


  phyllis想要拒絕,從口袋裡掏出了鑰匙:「不用了,我……」


  「來啦~」溫一唯眼神很溫柔,動作卻半強勢的直接握住了phyllis拿著鑰匙的手往自己門口拉,還嘀咕道:「手怎麼這麼冷?」


  phyllis這才感覺到,溫一唯的手很軟也很暖。


  溫一唯不知從哪兒摸出鑰匙打開了門,撲面而來的不是任何裝修的氣味,而是不知名的溫和的熏香。


  讓人感覺安心而舒服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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