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風起
與殷九堯同樣沒有上早朝的,還有因重傷而告假的寧寒生。
寧寒生一大早就聽下人說暗香醒了,於是用過早膳之後,他就去了葯廬探望暗香。
現在王府中人都知道寧寒生是攝政王失散多年的弟弟,所以對他都是極其恭敬,他一到葯廬,花容就熱情地迎了上來。
「寧狀元,您怎麼來了?您的傷勢好些了嗎?」花容還是一貫的大嗓門,但是配上那張喜慶的小臉,就讓人生不出厭煩來。
「好多了。暗香大人可在裡面?寧某來探望。」寧寒生捂著傷口,聲音雖然淡漠但是禮貌地問道。
「在是在,只是小姐正在睡覺。」花容為難道。
「那是寧某來得不巧。只是寧某這個樣子姑娘也看到了,來一趟不容易。請姑娘通稟一聲。」
「哎,那好嘞。寧狀元您現在屋裡稍等。奴婢這就去叫醒小姐。」花容連忙將寧寒生引進正廳里。
回過身她就沖著西廂房扯著嗓門喊,「紫燁啊,紫燁來客人了,快備茶。」
「好的。」很快一抹纖瘦的身影從西廂房裡跑出來,聲音洪亮地答了一聲。
紫燁動作迅速地沏好茶,端著茶盤就向著寧寒生走了過來。
而原本面無表情的寧寒生,在看到紫燁的那一瞬間,他冰冷的神色開始有了一絲龜裂,隨著紫燁越走越近,那一抹裂紋以極快的速度破碎開來。
「寧狀元,您沒事吧?」看出寧寒生表情不對,花容關切地道。
「哦,沒事。」寧寒生收回思緒,臉上擠出一抹僵硬的笑。
「那奴婢就進去叫我家小姐了。」
「勞煩姑娘。」
花容進了暗香的屋裡,留下紫燁陪著寧寒生,紫燁將茶盤放在紫檀木桌上,恭敬地道,「寧狀元,您喝杯茶吧。」
寧寒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紫燁,冷冷地道,「你是誰?以前好像沒在王府見過你。」
紫燁憨憨一笑,毫不防備,「奴才叫紫燁,是王爺和容公子前幾日從街上撿回來的,他們都是大好人。」
「原來是這樣。」寧寒生點了點頭,表情莫測,很快他又道,「你叫紫燁?是哪兩個字?」
「絳紫的紫,炳炳燁燁的燁。」
「為何會娶這樣一個名字?」
紫燁被問得一臉茫然,「這個奴才就不知道了。好像有記憶的時候,就是叫紫燁的。」
寧寒生還想再問什麼,花容已經走了出來,「寧狀元,小姐已經醒了。您可以進去了。」
「好吧。」
寧寒生有些不情願地起身,跟著花容去了暗香的房間。
暗香靠在床榻邊,精氣神都比昨天還要好。她看見寧寒生走進來,雖然心中不解兩人何時有這麼深的交情了,但是面上還是樂呵呵地,「聽說寧狀元你也受傷了,其實你不用特地跑過來看我的。」
寧寒生扯了一抹極淡的笑,「怎麼說也與我有些關係。」
「嗯?」暗香狐疑。
寧寒生卻沒有回答她的意思。
看暗香的神色,他猜測殷九堯應當沒告訴暗香,月貌的幕後主使是他。
這麼想著,他的眼中劃過一道幽光,淡聲道,「那日寧某和趙兄一起來,暗香大人不是說正在研究一種怪病。就是能讓一個人產生兩種不同性格的那種病。」
「哦,你不提我都差點忘了,對!我以前聽家師講過一次,但是沒太在意。誰想到真得讓我遇到。我特意在醫書中尋找相應的記載,發現它與常見的病症不同,這是由人的內心生髮出的一種怪病。通常是由於病人在幼年時候遭受到刺激、打擊或者創傷引起的。」
一提到醫藥,暗香的眸色就比平時要亮得多,「寧狀元你也對這些東西感興趣?」
「不瞞暗香大人,寧某從小就對這些奇聞怪談特別感興趣。之前暗香大人說,可以找到了讓第二種性格消失的方法,不知道暗香大人現在可是找到了?」
寧寒生看向她,眸色認真之外又有一抹異色。他只覺得她在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似乎散發著璀璨的光芒,讓人移不開眼睛。
暗香點了點頭,「醫術上記載,以前是有人將這種病治好的。只是具體的方法並不詳細,我還得再查查醫書研究研究。」
「暗香大人,真的有信心治好這種病?若是治好了,那麼這人的兩種性格,哪一種會留下?」
「正常的情況會留下的是這人原本的性格。而後生出的第二種性格,會徹底消失。」暗香一邊說,一邊想到了容無極,臉色也凝重起來。
「原來如此。」寧寒生點點頭,「不知道暗香大人什麼時候能找到方法?寧某實在是很感興趣,寧某對於這治療方法百思不得其解。」
「這個不好說,我還要找我師父請教一些問題。不過我想最晚,一個月應該也夠了。」暗香思忖道。
寧寒生眉頭微微擰起,一個月,太短了。
寧寒生又和暗香聊了一會,花容稟報說冷月來了,寧寒生很快就也走了,只是起身離開的時候,看著暗香燦若春華的笑容,一句話竟然脫口而出,「你要好好休養。」
暗香和冷月都被寧寒生認真地語氣弄得一愣,隨即她獃獃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謝謝寧狀元。」
寧寒生偏頭離開了,出去的時候正好碰見紫燁給冷月端茶進來,他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
寧寒生是殷九堯的弟弟,這件事王府里的人都已經知道了。所以殷九堯就將王府的一個院子辟給了寧寒生,殷九堯親自賜名,覺春園。
中午,殷九堯醒過來,第一個就是去客房看了寧寒生,恰好容長安也在,昨晚的事情之後,殷九堯乍一見到容長安,見容長安沖著她勾唇淡笑,她立刻覺得臉一熱。趕緊將目光從容長安的身上移開。
殷九堯和容長安陪著寧寒生在客房吃了午飯,殷九堯因為沒上早朝,左相已經到府詢問情況。正好容長安要給寧寒生換藥包紮傷口,於是容長安就先去了前廳。
換完了葯,容長安正準備離開,寧寒生開口了,「容公子,寧某有幾句話想說。」
容長安面色清冷地偏頭看他。
「你雖然不認識我,但是我知道你猜到了我是誰的人。」寧寒生淡淡地道,「醫仙商天心是誰,別人不知道,您不可能不知道。尊師一心研究醫術毒術,從不與外界打交道,容公子肯定早就在想,我怎麼會擁有她親手研製的胭脂紅,是不是?」
寧寒生的面上忽然泛起森冷的笑意,「你猜對了。」
容長安目不斜視的清冷眸子,終於在這一刻,抬起來看向寧寒生。
「是他的徒弟從她手中拿走的。而他的徒弟,給了我。雖然你不說,但是我知道,你和尊主一樣,始終都在尋找能讓對方消失的方法。我勸你,不要再白費心思。尊主智計無雙,你不是他的對手。」
「原來,你也是他的人。」容長安明白了。
「是。我一定會幫助尊主徹底奪得這具身體。而你的下場,只有一個。」寧寒生道。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容長安冷靜地問道。他自始至終都冷靜地看著寧寒生,絲毫沒有因為他表露出的身份而有驚訝或是恐懼。
「我並不是在告訴你。誰讓尊主在你的身體里。我們的話,等尊主醒來他就會知道。計劃有變,八月十五中秋夜,師尊會抵達京城。屬下率眾,恭候尊主大駕。」
今日是八月初九,距離八月十五,還有六天。
「你就不怕我將你的身份告訴阿九?」
「不管我什麼身份,我都是姐姐的弟弟。」寧寒生一臉坦然,「單憑這一點,只要我不做傷天害理的事情,姐姐就不會將我怎麼樣。或者你也可以告訴姐姐我的身份。我也很想知道,在姐姐的心裡,到底是你重要,還是我這個弟弟重要。」寧寒生又露出了那樣陰寒的笑容。
森森的白牙彷彿下一刻便會變成獠牙將你的脖子咬掉。
容長安沒再看他,徑自出去了。
想起昨日殷九堯開心成那個樣子,容長安的心忽然顫了一下。
有時候,有些事,由不得自己。
最終,容長安沒有將寧寒生的事情告訴殷九堯。告訴她,做什麼呢?這是他和容無極之間的事情。
而寧寒生在殷九堯心裡的地位,在當晚就得到了印證。
彼時殷九堯正在同生齋里和幾位大臣談政事。
清風臉色難看地走進來,「啟稟主子,地牢出事了。」
殷九堯將疑惑的目光投向他。
「月貌,逃跑了。」
話落,就見殷九堯臉色一變,清風立刻跪下,「是屬下看管不力。請主子責罰!」
「跑了?老子的地牢固若金湯,你給我說說,她怎麼跑的!」殷九堯怒道。
「屬下……」清風一臉難看,「屬下不知。」
「竟然能讓人在眼皮子底下跑了,真特么的廢物!」殷九堯從書案前走出來,「影,你和清風一起跟我去地牢!」
殷九堯帶著清風和影,以及王府侍衛,浩浩蕩蕩地去了地牢。
看守的侍衛見殷九堯來了,立刻嚇得跪在了地上。
殷九堯一腳將人掀翻,「說!怎麼跑的!」
「屬下不知道啊。屬下一直守在門口,每過一刻鐘就會進去看看。一刻鐘之前人還在的,可後來再去看,人就不見了。」看守的侍衛哆哆嗦嗦地道。
說了等於沒說。殷九堯一腳將看守的侍衛踢開,走進了地牢。
殷九堯的地牢並不常用,偶爾關押的也都是窮凶極惡的犯人。而殷九堯不是太子,她覺得地牢就是地牢,不要整那些幺蛾子。
所以她的地牢,與刑部地牢類似,唯一不同的是,所有的鎖都是玄鐵大鎖,除非是內力深厚如殷九堯,否則通通難以掙斷,至於想用什麼開鎖技巧,那就更不可能了。因為鎖是殷九堯親自設計的。她一向對鐵器知之甚詳。那日松鶴別院的地牢,她僅用了一刻鐘就將關押白芍的大鐵籠子給撬開就可見一斑。這把玄鐵大鎖如果有人想要撬開,即使是殷九堯親自動手,也要最少一刻鐘的時間,而她安排的地牢守衛,每一刻鐘就必須去查看一遍犯人。
而地牢殷九堯本就挖在了地下,地牢中只在牆頂上有個玄鐵窗。即使會縮骨功,也是毫無辦法。
是以,殷九堯的地牢雖然沒有太子那些花哨的陰招,但是簡單粗暴地無論你怎樣就是三個字:出不去!
可就是這樣的地牢,竟然讓犯人給跑了!殷九堯是真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大步走進去,果然見地牢所有的東西都完好無損,就連玄鐵大鎖都是完好無損的。鎖孔中沒有任何被撬動的痕迹。
殷九堯仰頭看牆上的小鐵窗,忽然,她旋身飛起,勾住鐵窗。鐵窗上早已經落了一層浮灰。沒有任何被碰觸的痕迹。
隨即殷九堯鬆手落回地面。
「主子,有什麼發現?」清風面色沉重地問道。他上次把事情辦砸了,差點讓殷九堯扔出府,他實在是不想再體會一遍當時的膽戰心驚。
殷九堯負著手,默不作聲地在原地轉了幾圈。
最後,她走出了地牢,再次看向看守的人,「今晚上誰來了?」
看守的人沒想到殷九堯會這麼問,臉上立刻閃過一絲慌亂,「啟稟王爺,沒、沒有人來過。」
「誰給你的狗膽,竟然還敢瞞著本王?」殷九堯桃花眸微眯,她攏著袖子,好奇地問。
忽然,不遠處有人快速走近。殷九堯聽到聲響,偏頭去看。
「姐姐,是我。」寧寒生捂著傷口,臉色蒼白卻還是大步走過來。
「小寒?」
「姐姐,不要難為這侍衛了,人是我放走的。」寧寒生「噗通」一聲跪下了。
殷九堯一聽這話,臉色立刻凝重起來,她揮揮手,清風立刻會意將所有侍衛都帶著走遠了。
「怎麼回事?」殷九堯這才開口問。
「弟弟小的時候顛沛流離,後來被一個神秘的組織選中,帶走培養。才得以有了今天的寧寒生。月貌也是組織中的成員,弟弟有責任和義務將人救出去。原本弟弟並不想告訴姐姐這件事,怕姐姐為難,所以想要暗中進行。但是弟弟發現這地牢根本沒有突破之法。所以就說要秘密提審犯人,因為我是姐姐的弟弟,所以侍衛不敢怠慢,就將人放了。事後我告訴他,讓他先不要告訴你。我半夜就會將人帶回來。」寧寒生不卑不亢,坦坦蕩蕩地將事情說了個清楚。
殷九堯將這件事情推敲了幾遍,都沒有任何破綻,而寧寒生還在地上跪著。
「姐姐,月貌已經被我送走了。這件事情,原本也是我指使她的。您要懲罰就懲罰我吧。」寧寒生一臉誠懇道。
殷九堯盯著他的臉,見他始終不卑不亢,冷峻異常。半晌,她吐出一口氣,「罷了,你還有傷在身,回去休息吧。」
「姐姐,沒必要因為我是小寒,就對我網開一面。小寒承受得起,而且不會怪罪姐姐的。」
「說來是我沒能早點找到你。無論你的那個組織讓你做了什麼,他們替我將你養這麼大,我都該感謝他們。月貌……這一命我不要了,就算是幫你還恩吧。」
寧寒生冷峻的臉上露出一絲感激的表情,他的眼中閃爍著淚光,「姐姐!」
「行了,天涼,你快回去吧。」
「那姐姐也早些休息。小寒告退。」
「嗯。」
寧寒生起身,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直到走得看不見身後的殷九堯,他的嘴角才緩緩地勾起了一絲笑意。
殷九堯還站在原地,影從暗處走出來,冷漠地道,「主子。」
「你看我這小弟是不是還挺聰明的?」殷九堯自嘲地偏頭問影。
「這一招以退為進、一箭雙鵰用得好。既把月貌救走了,還沒有受到絲毫的連累,並且勾起了主子的惻隱之心。而且心機夠深,將那名守衛利用地極好。若是那守衛來說出是誰來了,必然會讓他在主子心中的信任度大打折扣。然而由他親自出來坦白,效果卻截然不同。」影一針見血,剖白徹底。
「我怎麼聽著你不像是在誇他呢?」殷九堯苦笑。
「主子,這件事,您真得就這麼算了?」
殷九堯攏著袖子往回走,走著走著她長嘆了一口氣,「不管他耍沒耍心機,是我欠他的。沒錯。這件事情,到此為止。無須再提。」
「是。」
寧寒生私放月貌的事情,不知為何,在第二日就傳遍了整座王府。
而殷九堯對待寧寒生的態度,更是讓所有人都更清晰地意識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攝政王對寧寒生真真是極其上心的。
月貌是毒害暗香的罪魁禍首,依照暗香對殷九堯的重要程度,殺了月貌是毫無疑問的結果。然而寧寒生卻將人放了,並且更知情的人還知道他就是指使月貌的人。
而這一切的一切寧寒生做的,殷九堯都放過不再提及。
這份「哥哥」對弟弟的愛護與重視,是連攝政王最寵愛的暗香都比不上的。
葯廬里,暗香在紫燁和花容盡心儘力地伺候下已經幾乎康復。
寧寒生從那日來探望之後,以後的每一天都會過來。
這一日,他前腳走了,暗香就發現紫燁盯著寧寒生的背影愣住,久久不動。
「乖徒兒,你這是怎麼啦?」暗香揉揉紫燁的頭髮,笑嘻嘻地道。
「師父。」紫燁蹙眉,聲音微沉。
「哦哦哦,好好好,我保證我再也不碰你頭髮了!」暗香雙手合十,作抱歉狀,「那然後你可以和我說說,你在看什麼了吧?」
「師父,我好羨慕寧狀元啊。」紫燁的大眼睛中閃爍著光芒。
「為什麼?」
「因為他找到哥哥了,而且他的哥哥還是王爺哥哥誒。這麼棒。」
「人家找到哥哥你有什麼可羨慕的?難不成你也有哥哥要找?」暗香坐在桌前,兩隻手支著頭,抬眼看站在面前的紫燁。
「那倒是沒有。」紫燁笨笨地答,然而話鋒一轉,卻道,「不過我有個姐姐。我也找不到她了。」
「你還有姐姐?以前怎麼沒聽你提過?」暗香感興趣地問道。
「其實我也不知道姐姐現在還活沒活在世上。」紫燁沮喪地垂眸。
「沒關係,你如果想找,憑咱們冷月大人的能耐,還愁找不著一個人。你還有什麼關於姐姐的記憶沒有,都告訴我。回頭我告訴冷月,讓她派人去給你找。你給我的信息越多,冷月才越有可能幫你找到。」
紫燁的眼睛一亮,儘管心中始終抱著那樣一個小小的希望,盼望著他的姐姐還活在世上,有朝一日能夠和他姐姐想見。可他從沒想過真的能找姐姐。
「和姐姐分散的那個時候我還太小。而且對姐姐也沒什麼記憶,只記得她叫瑤兒。她比我大了六七歲的樣子。很愛闖禍,總是挨揍。」紫燁皺著眉費勁地思索,「還有就是她武功很好,長得很漂亮。別的,就不記得了。」
「看來你很喜歡你姐姐啊,我還是第一次見你露出這樣的表情。」暗香驚訝道。
這是她認識紫燁之後紫燁說得最長的一段話,而且他神色飛揚,第一次真正看著像是個少年。
「那當然。沒有人會不喜歡我姐姐的。等你見了她就知道了。娘親每次都被姐姐氣得追著打,但大哥就會保護姐姐。現在我長大了,我也能保護姐姐了。」
「當你姐姐真幸福。」暗香由衷地道,「沒關係,我一定會想辦法幫你找到姐姐的。」
紫燁笑笑,正在這時,門外傳來殷九堯的聲音,「小香兒,今兒個好些了么?」
暗香和紫燁抬頭望去,就見殷九堯笑吟吟地走進來,與她一同進來的,還有去而復返的寧寒生。
寧寒生一進門,便看了紫燁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