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人不風流枉少年
容長安在街上遇人行刺,殷九堯不放心他一人回府,命令影親自送他回去。至於她,御書房裡還有一班大臣等著她商議政事呢。
只是殷九堯並不著急,太子少說也得一個時辰才能醒。
於是她就牽著小寒,瞅瞅東邊的糖人攤,望望西邊的包子鋪。
就在這時,前方不遠處的一戶人家大門忽然打開,兩個家丁模樣的男子將一個人「砰」地扔了出來。
殷九堯定睛看向那被扔出來的人!腦子裡迅速閃過一個字:「慘!」
已經是深秋的天氣,他只著一身破爛的單衣,別說禦寒,蔽體都做不到。他瘦得只剩下皮包骨頭。頭髮臟污,身上臉上凝結著深淺不一的血塊,隱約可見的身體青青紫紫。但殷九堯看他身量,估摸著也就是十三四歲的樣子。
他奮力地想要站起來,殷九堯站在一旁看著他,然而……
半盞茶過去了……
他還沒站起來,她還在那站著。
「站起來!你可以的!」殷九堯沖著那男孩握拳喊道。
「……」於是男孩抬頭……瞪了她一眼。
終於,他爬到牆邊,扶著牆壁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
殷九堯面露微笑,眼中劃過一抹欣慰。
「嘿,小孩。」她走上前去,從懷裡掏出了十兩銀子,「借你的。去買點飯買件衣服,再看看大夫,找個客棧好好休息幾天。然後去找個能養活自己的活計。等你找到了活計,就到八寶齋還我銀子。」
八寶齋是京城有名的珠寶鋪子,也是殷九堯名下的產業。
「……多謝。」男孩艱難地啟唇,他的一雙眸子乾淨明澈,並不因此時被施捨而沾染任何卑怯。
殷九堯平和地點點頭,「若是沒找到合適的活計,你可以去八寶齋,就說是姓殷的請你來的。」
說完,殷九堯沖他笑笑,牽著馬離開了。
男孩捧著銀子,望著殷九堯越走越遠的背影,目露感激。他在不久之前被毒打的時候還在想,或許他這一生就停在這裡了。殊不知,峰迴路轉,柳暗花明。他的眼眶微微濕潤。
……
殷九堯進了皇宮,就看見白明軒杵在御書房門口,神色複雜地來回地踱步。
殷九堯猜他定然是到現在還不能接受阿九就是攝政王的事實,再加上金榜題名得了狀元,悲喜交加受了些打擊,便信步走過去準備安慰安慰他。
果然白明軒一見到她,連行禮都有些遲鈍。
半晌他才道,「王爺。」
「嗯,白公子金榜題名,令尊定然欣喜有加。本王要和你道一聲恭喜。」殷九堯單手負后,淺笑道。
「還要多謝王爺賞識。」中狀元這件事其實白明軒並不是很驚喜,以他的才識,若是長安不來,那他基本就是十拿九穩的狀元。他現在心中始終消化不了的是阿九的容貌竟然與攝政王酷似的事情。
「王、王爺,微臣有幾個問題,憋在心中良久了。不知道當問不當問?」白明軒忐忑地道。
「問。」
「敢問王爺您祖籍在哪裡?」白明軒忐忑道。
雖然白明軒知道殷九堯是出身平民人家。但是坊間對殷九堯十歲之前的事情,幾乎一無所知。
「平城。」
「那王爺,您知道鄴城有個楊柳村嗎?」白明軒遲疑著開口。
「知道。」殷九堯點頭,本來她也沒打算隱瞞白明軒自己的身份。反正容長安都知道了,瞞他還有什麼意義?若是他將來對她構成威脅,那她殺了他就得了唄。
白明軒還要再問,殷九堯嫌他墨跡,直接搶在他前頭說道,「本王認識你,認識容長安,認識楊柳村李嬸,去過楊柳村山上小院,明白了嗎?」
殷九堯就差直接說,本王是阿九這句話了。
幸好,白明軒聽明白了。他立刻點頭如搗蒜,「原來如此。原來王爺早就去過楊柳村。我就說嘛,我第一次看阿九的時候,就覺得她氣質不凡,容貌更是格外出眾,原來是王爺的親妹妹。」
「……」殷九堯突然有些懷疑自己的識人能力,這人真能當狀元?
「王爺不用解釋。明軒懂的,嘿嘿,明軒爹爹以前就經常說官場上爾虞我詐,暗箭難防,更何況王爺身居高位,周圍強敵環飼,王爺想要保護胞妹的心明軒懂的。」說著還對殷九堯使了個眼色。
「……」
見白明軒一臉喜色,她只得拍拍他的肩膀,嘆了口氣離去。
誰知她這一舉動,卻被白明軒理解為王爺是無奈地默認了,他頓時覺得自己是發現了王爺的驚天大秘密。
「王爺!」白明軒叫住殷九堯。
「王爺放心!明軒一定……」白明軒比了個粘住嘴的動作。
「那就謝謝白狀元替本王保密了。」殷九堯將「保密」二字加了重音。
「王爺!你在我心中的形象更高大了!王爺,以後在朝堂上我會支持你的!」
殷九堯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
殷九堯在御書房一直議事到夕陽西下,定下了明日的瓊林宴規程安排,幾位新科士子的合適官職。將北齊來使的正式覲見安排在後日上午,又與眾臣研討了幾個奏摺中奏稟的事項,這才結束。
太子全程黑沉著臉,一談完事,他就帶著他的人火速離開了。殷九堯想想太子今日這一天的遭遇,心中不由得有些同情。
太子一走,書房中剩下的就都是殷九堯的人。
「王爺,御膳房已經備好了晚膳。是否現在傳?」陸公公笑吟吟地走上前,恭敬地問道。
陸公公是內務府總管,以前一直是皇上身邊的大太監,自從殷九堯當政后,就將他調到了身邊。
這陸公公也是個極會審時度勢的人,反正對他來說伺候誰不是伺候,是以他就在期初象徵性地「忠誠」了幾次之後,就跟在了殷九堯身邊。
「說到傳膳,末將想起來了,王爺可是還欠末將十壇上尋芳館里上好的花雕吶。」雲麾將軍趙琅哈哈笑道。
因為出身平民,殷九堯從沒有那些貴族皇室的驕傲自矜,若是不談正事,他平日都是十分平易近人的。
且這雲麾將軍趙琅乃是與她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的兄弟,他與殷九堯之間,一向沒那麼多君臣禮節。
趙琅打開了話頭,左相閆珅立刻道,「可不是嗎,老臣還記得,王爺上次可是耍賴了,說要下次和小琅將軍不醉不歸呢。」
「那不然咱們今晚去尋芳館吧?」趙琅忽然靈光一閃,提議道。
尋芳館是京城最大的風月場所,進出來往的也都是達官顯貴,平日里殷九堯也是十分喜歡這種地方的。
看大家都是興緻高昂,殷九堯也不好掃大家的興緻,她只好道,「那今晚本王請愛卿們到尋芳館不醉不歸。」
……
攝政王府。
容長安做好了晚膳,待他將菜端到了膳廳里,卻發現今日殷九堯的座位空空如也。
郝伯小聲在他耳畔解釋道,「王爺在宮中議事未歸,一般這種情況王爺都是在宮中吃御膳房的晚膳。說不準用過晚膳啊,還要繼續和大臣們商議政事的。所以我們就先吃吧,不用等他了。」
「嗯。」容長安點了點頭,面上的神色卻淡了下去。
吃過了晚飯,他即刻就回了廚房煎藥。
他估摸著等自己把葯煎好了,她差不多也就回來了。
然,當容長安端著熱騰騰的葯到了殷九堯的書房時,房間空無一人。
想起白日殷九堯站在比武場滿頭虛汗、臉色發白的模樣,容長安心中擔憂。
他在屋中等了半個時辰,等到王府里一間間屋舍里的光都暗了下去,殷九堯還沒回來。
終於,容長安起身去了暗香的院子。
暗香得殷九堯的同意,在王府一角建了一座醫舍,醫舍里物件齊全,甚至還有個大葯爐。院子里更是被她種上了幾種當世罕見的奇葯。
同為醫者,容長安第一次來的時候也流連忘返。
但今天,他面無表情,長驅直入。
不知道是巧還是不巧,屋裡不但有暗香,還有和棵樹似的站在暗香旁邊的影。
「容公子,你怎麼來了?」看著突然而至的容長安,暗香驚訝道。
「我想問問,你們可知道攝政王去了哪裡?她現在還沒回來。」容長安道。
隨著他提到「攝政王」三個字,他就發現暗香的表情有些微妙。
「她是不是又受傷了?」容長安微微蹙眉。
「這倒沒有。」暗香連忙擺手,「主子她……還在皇宮議事。」
可容長安抬頭看了看頭頂的月亮,淡聲問,「這都快二更天了,議什麼事能議到這個時候?」
暗香頓時面露難色。她看看影,見影一副「我就不說」的表情,她更加為難。
容長安察言觀色,想起殷九堯畫的那些春宮圖,頓時腦中靈光一閃,「你們主子……是不是去了花樓?」
暗香吃驚地看著容長安。
「哪家?」容長安微笑著問。
暗香一想容長安既然已經知道是花樓了,那他早晚能找到主子,還不如就……
「主子她在尋芳院!」
想起兩人剛剛在他沒來的時候都容色平常,容長安忍不住問了一句,「你們主子,平時經常出去?」
「也不是經常。」暗香連忙擺手,她可不想讓殷九堯一回來,就先把她從王府里扔出去,「主子平日忙於政事,很少去的。一個月也就是去個……」
暗香掰著指頭算,他們主子隔三差五就去一次,有時候興緻來了還會一夜連逛幾個館子。如果這算經常的話,那麼很少應該是……
「三五次吧。」她放心地道。
回想自己除了借宿在花樓,二十四年來,一次都沒去青樓正兒八經逛過。而他家娘子竟然一個月就要逛三五次?
容長安深吸了一口氣,「那她什麼時候回來?」
「這個……」
感受到暗香沉默背後的含義,平日里從不輕易牽動情緒的容長安,不知從哪兒冒出一股無名火。
他猛地轉身,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
尋芳院。
最豪華的包間里,酒過三巡,殷九堯和一眾臣子此時都已經放開了,每個人身邊都坐著一個美人兒。
「王爺,奴家聽說您受傷了。傷勢可是好了?」尋芳館的頭牌姑娘卿卿坐在殷九堯腿上,柔聲慢語地問道。
一旁掛在趙琅身上的美人適時地插話,「王爺可是不知道,您走了的這半年多啊,咱們卿卿可是沒有一天不挂念王爺呢。得知您受了傷,咱們卿卿在屋子裡偷偷地哭了好幾天呢。」
「是嗎?」殷九堯笑意擴大,她臉頰微紅,指尖挑起卿卿的下巴,風流地勾起唇角,「嘖,瞧把咱們卿卿都給愁胖了。是本王的不對,本王罰酒。」
「討厭。」卿卿嬌羞地笑著輕推殷九堯。
頓時惹得她哈哈大笑。
一時間,卿卿的目光痴迷地黏在殷九堯邪魅的笑顏上,繾綣纏綿。
「卿卿姑娘真是痴情啊。本將可是都要羨慕王爺了。」趙琅已經有些喝醉了,他心猿意馬地在一旁看著卿卿和殷九堯,順勢將懷裡的美人摟得更緊了一點。
似乎是想起什麼,趙琅瞬間眼冒精光,「卿卿姑娘如此待王爺,王爺要如何回報才好呢?」
不等殷九堯回答,他立刻話鋒一轉,「不然今晚就讓卿卿姑娘伺候王爺吧。咱們卿卿姑娘,可是等了王爺兩年了啊。」
卿卿自從梳弄之夜被殷九堯買下,就一直被看做是殷九堯的女人。雖然殷九堯沒有接她進府,但是這兩年他若是有空便會來這尋芳館坐坐。
「王爺,妾身已經十八歲,可以的。」卿卿含羞靠在殷九堯身上,小聲地附和。
之前殷九堯曾以不喜歡小身板為由,和她說再等一等。她只能努力地「長大」,今年她已經十八歲,比起十六歲時候的她,她的身材已經豐腴了很多。
「對啊王爺,春宵一刻,今晚您就在這裡宿下吧!美人在懷,王爺肯定也樂不思蜀了吧,哈哈……」
話音未落,外間忽然傳來一陣喧鬧聲。
「砰」地一聲門被推開!
只見一面容俊美卻不失男子氣概,簡單月白青衫卻難掩高華氣質的男子站在門口,面容……冷得能將人凍住。
殷九堯頓時和見了鬼似的倒抽一口冷氣。容長安,他他他他他怎麼來了?
容長安沉著臉打量房間,桌上杯盤狼藉,幾個大男人東倒西歪,醉眼迷離,殷九堯腿上甚至還坐著一個弱質纖纖的嬌滴滴的美人。
頓時,容長安就覺得自己這趟沒白來。他扯出一抹笑,幽幽地道,「若容某不來,王爺接下來是不是就要春風一度了?」
然,還不等殷九堯回應,趙琅已經事先開口,「呦呵,尋芳館什麼時候都有了小倌了,快進來快進來。還別說,長得怪好看的。」
趙琅和另外幾位白日一直在太極宮給學子監考,並未見過容長安。在場唯一認識容長安的閆相,還偏偏已經醉倒在一旁的榻上,此時鼾聲震天。
於是殷九堯就見容長安冷著的臉更冷了。
他徑直向殷九堯走過去,此時卿卿還在殷九堯腿上坐著,容長安二話沒說,直接將她拎了下去。
「王爺,」卿卿委屈得泫然欲泣,「怪不得王爺總不來看奴家。原來是有了新歡。」
殷九堯扶額輕斥,「卿卿莫鬧。」
一旁的趙琅本就有些醉了,偏偏他又起了玩心,瞧著容長安的絕色姿容,頓時心裡發癢,當即便狂拆東牆,他嘿嘿一笑。
「王爺果然是艷福不淺啊。似乎末將每次與王爺出來,都只能被晾在一旁。想那春意閣的枝枝,鳳鳴苑的小魚,還有那紅袖樓的嫣兒,都被王爺的迷得神魂顛倒啊。更別說咱們如花似玉的卿卿。想您當初為她們也是一擲千金,沒想到現在竟然竟然有了新歡忘了舊人。王爺換新歡的速度實在是讓末將望塵莫及啊。佩服!佩服啊!」趙琅連連拱手,目中真得含著敬佩之色。
殷九堯狠狠地瞪他一眼,你確定你是佩服我不是想坑我嗎?
容長安一聽這話當即就咬著牙冷聲道,「王爺真是好瀟洒啊。」
「呵呵……」殷九堯乾笑一聲,「今天這酒本王看就吃到這兒吧。」
「王爺……」
溫柔的女聲響起,殷九堯這才想起被容長安拎到一邊的卿卿,她連忙走上前柔聲道,「卿卿,本王今日有傷在身,等下次本王再來看你。卿卿乖。」
隨即,殷九堯又拍拍趙琅的肩頭,「本王就先行告辭了。今晚記在本王的賬上,小琅就宿在這裡吧。」
「沒問題。」趙琅爽快地點點頭。
殷九堯見狀,忽然有些羨慕他。
若是以往,她肯定也就宿在這裡了,還能抱著美人溫香軟玉。然,今日,殷九堯用餘光瞥了眼臉黑得已經無法形容的容長安,她還是快點回府吧。
身後,趙琅看著殷九堯離開的背影,狐疑道,「唉,你們說,我怎麼覺得王爺今兒氣勢不對呢。莫不是王爺原來喜歡的竟然是男子!」
突然,趙琅一拍桌子,「原來這位才是『正牌夫人』!」
……
已經快步走出了尋芳館的殷九堯自然是沒聽到趙琅的話的。剛才出館的時候,她忽然想起之前答應過長安晚上回去喝葯這件事,今晚一熱鬧她就把這事兒給忘了。
此時看著走在前面的容長安,殷九堯有些心虛。
忽然前面的人停住了腳步,他猛地轉身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扯進了旁邊那條黑漆漆的小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