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蕭龍
第一章蕭龍
我原名叫陳柏青,接上級指示臥底販毒集團內部後,改名為蕭龍,陳柏青太斯文,也為避嫌這個“陳”字,便隨了母姓。
我的母親蕭雅是上海知青,細眉鳳眼,剛到雲南時梳著兩條油黑的大辮子,後來剪成了短發,額前一溜齊劉海,皮膚特別好,怎麽個好法,你吃過奶油蛋糕吧,用刀從當中切開,是芯子裏那種鮮甜而濕潤的白色。
西雙版納錦洪縣有個東風農場,種植了大片的橡膠林,她就在那裏和其他知青一起割橡膠。烈日當頭,每個人曬得跟黑煤球似的,我母親反倒越曬皮膚越白裏透紅,汗珠子順著細絨的毛孔往下滴,如何形容呢,像剝了殼汁水四濺的鮮荔枝?好吧,容我表達的匱乏!
當時喜歡她的男知青很多,明裏暗裏追求,我母親不為所動。直到某個晚上在廣場看露天電影時,她那些天身體不適,總咳嗽,還鬧肚子,隻得找個灌木叢鑽進去,正逢公安局幾個禁毒警察在執行抓捕任務,懷疑她是毒販的同夥,不由分說銬了帶到公安局,由禁毒大隊的隊長親自突擊審訊,審了整夜發現大概率抓錯人,農場幹事一大早又帶來證明信要領人,這才知道擺了烏龍。
我母親哪經得那審訊的陣仗,連唬帶嚇回去病情加重,高燒不退,昏沉沉被人背到醫院,診斷是肺炎需住院觀察,這期間一直有人給她洗手擦臉喂飯遞水吃藥,甚至大半夜掛瓶滴完叫護士也不懈怠,等她清醒後,才知道這幾日病床前不眠不休照顧自己的,竟是那位禁毒隊長。
禁毒隊長名叫陳雲洲,二十八歲,畢業於刑事警察學院,懂行的都知這所大學有多難考,出來的學生在刑警界也是搶手貨。他畢業後自願選擇到雲南的力昔縣公安局加入禁毒大隊,不出三年因出色表現,破格晉升為禁毒隊隊長。
力昔縣境東和南被老撾半包,西南隅與緬甸僅隔一條瀾滄江,每年四到六月份是罌粟的開花季,朝江那岸眺望,入目的灼灼紅色摧枯拉朽一直燒滿七百多公裏國境線,這裏是禁金三角毒品流入國內的第一門戶,也是販毒集團最凶殘,鬥爭最激烈、形勢最嚴峻的戰場。
我母親對那晚審訊的手段仍心有餘悸,看見他自然又怕又厭,沒個好臉色懶得理睬,他也不多說什麽,默默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晚上會在床邊打地鋪,醫院裏其實是禁止通宵陪護的,對他算是特殊照顧,我母親出院的那天,他卻沒來,聽說出任務去了。
我母親並不在意,天天照樣割她的橡膠,業餘時間看書學習打算考大學,直到年底農場舉辦春節晚會,除了她們知青和當地工人,農場的大小領導也都陸續來了,坐在舞台最前一排觀看演出,整個禮堂烏泱泱擠滿無虛席,她在台上和傣族少女一起跳孔雀舞時,無意瞥到他竟也在,端坐領導當中,聚精會神地看著她跳舞,她當即手腳都硬了。
等我母親跳完舞換好衣服坐到原位上,他已經離開,晚會結束回到宿舍裏,床上擺了一大包零食,一塊用盒子裝的藍色鑲金絲紗巾,還有一束鮮花,韓梅已經替她插進花瓶,擺在窗台前,也不知是什麽花,出奇的香。
送東西的人沒留下姓名,但我母親直覺就是那個禁毒隊長送的,當然你要相信女人的直覺、莫名其妙的精準。再後來便隔三岔五會有東西和花送來,唯獨不見人,可能是吃人嘴軟、拿人手短的緣故,最終還是我母親按捺不住,請假一天,脖頸上係著那塊藍紗巾,坐汽車往力昔公安局親自走一趟。
至於那趟倆人見麵發生過什麽不得而知,母親沒有提過,畢竟我和她分開時才十歲,誰會跟個半大點的孩子講風花雪月,講也聽不懂。
總之他倆很快確定了戀愛關係,也因為陳雲洲身份的特殊性,要知道毒販的凶殘狠辣遠遠超乎常人所想,對於禁毒警察更是你死我活的鬥爭,連帶警察的家屬也成了恐嚇和報複的對象,為了安全和保護彼此,他們的關係是隱密不被公開的,這樣相處一年後,母親意外懷孕,陳雲洲向組織提交申請,經過同意,倆人悄悄的去領證,請禁毒大隊的同事吃頓飯,就算是正式結婚了。
母親此時也不適合再在農場割橡膠,她被秘密調到力昔縣一所小學裏當內勤,並在離學校周圍租住下單元房,附近不遠就有一家中心醫院,來往便利,次年的時候生下了我。
在我的記憶裏,父親的麵貌是模糊而不具體的,這怨不了我,他常年在外,回家的日子短而少,所以每當我開始要親近他時,他就又走了,但也很奇怪,你說孩童不記事吧,我偏又記得些事,應該是三歲那年,有天半夜裏都睡下了,忽然聽到咚咚敲門聲,母親披衣下地去開門,紗帳匆忙間被扯開一條縫隙,我也驚醒了。
片刻後,母親攙扶著個渾身是血的男人、走進來坐在沙發上,她不曉給誰打電話,掛掉又去端熱水拿毛巾,幫他脫了衣服清洗,沒過多久,來了兩個穿白大褂的醫生,提著藥箱,繼續替他止血包紮傷口,待他們處理完走後,我才聽見母親低低地哭泣,那男人歎了口氣,伸手攬住她的肩膀,挺溫和的說:“哭什麽!我還沒吃晚飯,想你包的菜肉餛飩了。”
母親胡亂的擦掉眼淚,起身去下餛飩,男人靠著沙發閉眼休息,我雖然不認識他的樣子,但對聲音卻很敏感,他是我的父親,我記得他的聲音。我也講給你聽過,你壓根不信,還大大嘲笑了我一番,說我撒謊都不會,或者除非三歲的孩子有超能力。
不信就不信吧,你這個女人我也是無話可說。
或許正因為如此,我對父親新生出一種莫虛有的恐懼,在以後的歲月中,每趟母親說他什麽時候要回來時,我的心就忽的提到嗓子眼,怕他血淋淋地再次出現在我們的麵前。
但是那種情景後來並沒有發生過,哪怕父親身上有傷也是處理好後才回來。
還是說回我的母親,從農場調到力昔後,學校裏老師挺多,男女都有,也熱情和善,她卻始終和他們保持一定的距離,不冷淡也不親熱,除了公事很少說話,不聚會不應酬,下班就回家,買菜做飯看書,有了我後就悉心照顧我。
她唯一的朋友,是在農場住同宿舍的韓梅,她也是知青。當時割橡膠每天有指標的,達不成就扣工資,我母親這方麵實在不行,韓梅人高馬大,有力氣,手腳也快,割完自己的再幫著母親完成指標,後來還充當過一陣護花使者,因此倆人很快結下了革命的友誼,當時組織調母親走時,也交待要和過去的人徹底做個了斷,她沒舍得和韓梅斷,韓梅隔段時間則會跑來見麵,這為日後埋下了禍根,當時誰知道呢,都是凡人,又沒開天眼能預知未來。
我以上所述大多是韓梅和父母及禁毒大隊警察的隻言片語,還有我的記憶拚湊而成的。
我十歲時發生了一件大事。
容我去抽根煙,回來再講給你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