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戰馬王(下)
見余昭元倒地不起,馬小山忙錯步向拳,一隻拳頭高高的揚起,正要砸下去,馬如令的鞭子卻已經到了,纏繞住馬小山高高揚起的拳頭,這一拳竟打不下去。馬如令一發力,馬小山竟被拽著向馬如令飛去。
馬小山也不驚慌,左拳一發力,借勢向馬如令搗去。馬如令揮拳相迎,兩個拳頭對在了一起,一時竟未分出高下來。
馬如令立即退出三步開外,一條鞭子已又揚了起來,鞭子裹挾著風聲,「嗚嗚」作響,像是將他全部的悲哀與痛苦都傾注到了這鞭子之上。馬小山側身一躲,這一鞭已是抽在了地上,發出清脆的「啪」的一聲。
馬小山卻不再理會馬如令,奔向余昭元。余昭元已經站起,只是仍在喘息,他的口鼻之中已沁出鮮血,他握著劍的手心正在出汗,他整個人的麵皮都變得蒼白起來,蒼白的似是要透明了一般,他的眼睛重新變得渾濁,汗水從他的額頭流了下來。他畢竟已是上了年歲的人,如何受得了馬小山這雷霆的一擊,他整個人都已變得搖搖欲墜。
可是余昭元還在強撐,像是他整個人都是被仇恨支撐著一般,仇恨是個奇妙的東西,它可以讓人發狂,也會給人活下去的意志。余昭元和他整個人的仇恨站在那裡,忽然向前刺出了一劍,刺向了正在向他逼來的馬小山,那仇恨的怒火燃燒在劍身上,整柄劍變得犀利而鋒銳,似是要將馬小山整個刺穿一般。
馬小山終還是不能被他刺穿,他還擔負著更重的仇恨,這仇恨支撐著他活下去,也支撐著他在每次生死交鋒之中獲得勝利,仇恨似乎要將他撕碎,可他卻仍舊支撐了下來,他只是輕輕的一閃身,便躲過了余昭元的長劍。
於是余昭元更加憤怒了起來,他大喊著挑起了劍身,一劍向馬小山肚腹刺去,馬小山猛的伸出左手搭在了余昭元握劍的右手上,猛的向後一帶,余昭元便被帶得向前跌去,馬小山就勢一擰身,一拳貼在了余昭元的後背上,寸勁與四季拳法同時發作,余昭元便向前撲倒,口鼻之中鮮血不要錢般的狂湧出來。
馬如令的鞭子已經抽到,馬小山忙向著余昭元的方向一滾,躲過了這一鞭子,然後就勢滾到了余昭元身邊,舉起手刀,向著余昭元的脖頸砸下。余昭元撲倒在地上,他的面孔正朝向著大地,他的口鼻之中鮮血混雜著泥土,他只感到了后脖頸一陣酸麻,然後便悄無聲息的暈倒了過去。
馬小山重新站起身來,再次面向了馬如令,現在他們之間已經沒有了阻隔,他們真正的面對了彼此,馬小山站在原地,他在想什麼?是想死去的儒生?還是他在山中十年的磨練?又或者是馬家堡的主人、王二狗、馬駒兒和余錦歡?又或者他什麼都沒有想,仇恨的火焰已快要將他的腸肚燒穿?
馬如令也靜靜的站著,他曾是這片草場的主人,這片望不到邊際的草場。他和他的兄弟們付出了足夠的血汗才能屹立在這裡,可是如今,他已經衰老,而他的兄弟們也已經死去,他們仍是這草場的主人,卻逃不脫死亡的糾纏。
「殺了我之後,你打算做什麼去?」馬如令忽然問道。
「報仇,報我父母的仇,報儒生全家的仇。」馬小山冷冷道,語言中不帶有一絲情感。
「為何不能放下仇恨,你背著這麼多的仇恨,一定很累吧。」馬如令問道。
「因為我本就是為了仇恨而生的。」馬小山頓了頓,又道,「你可以放下仇恨么?」
馬如令的眉頭皺了起來,似是在思索什麼,過了片刻,他忽然道:「放不下。」
「所以即便我放下了仇恨,你也想要殺死我。」馬小山道。
「正是。」馬如令回答道。
兩人又不再說話,都默默的站在原地暗自調整內息,他們要將自己調整到最好的狀態,然後給予敵人雷霆的一擊。
馬如令先動了,他的鞭子像是他手臂的延伸,靈活而詭秘,他的鞭子在空中劃出非常好看的曲線,然後側著抽向馬小山,馬小山俯身趴在地上,躲過了這一鞭,然後像山貓一般,雙腿猛一用力,整個人便向著馬如令撲去。
馬如令連連後退,鞭子在空中一轉向,又是一鞭子抽來,抽向馬小山的下盤,馬小山高高躍起,落地的方向仍舊是馬如令的所在。馬小山伸出右拳,待他落地時已是一拳砸出,馬如令毫不驚慌,左手揮拳向馬小山的拳頭迎去,兩拳相對,馬小山的左拳已經擊出,馬如令丟下鞭子,左拳也向前迎去。
一眨眼,他們二人已經連對了一十八拳,這一十八拳卻沒有勝負,馬小山的內力陰陽交替,馬如令的內力堅韌悠長,這一十八拳打得令人側目。馬如令又是一拳打向了馬小山,馬小山不避讓忽然以左掌迎接而上,一把便捉住了馬如令的拳頭。
馬小山的手掌何其玄妙,這邊甫一捉住馬如令的拳頭,勞宮穴中的氣旋便旋轉起來,一時間竟吸住了馬如令的拳頭,令他的內息不斷的向馬小山涌去。馬如令心下大驚,卻不躲閃,左拳揮動,向著馬小山的太陽穴砸去。馬小山也不肯示弱,也揮拳砸向馬如令的面門。
二人就這樣握著手,空出一隻拳頭互相攻擊,沒有躲避,沒有忍讓,沒有示弱,每個人都涌自己最大的力量攻擊對方,毫不花俏,醜陋不堪,就似街頭兩個正在打架的潑皮一般。兩人的口鼻中都已沁出了鮮血,可是他們卻渾不在意,就這樣相互的攻擊著。
終於,馬如令倒下了,他的真氣已被抽取一空,他的人已經脫了力,他畢竟上了年歲,方才這般激烈的戰鬥已經耗盡了他身體的每一分力氣,現在他倒在地上,好像來一個七八歲的孩童也可以取了他的性命一般。
馬如令倒在地上喘息著說道:「我輸了,現在就是一個孩童過來也可以取了我的性命。」
「是的。」馬小山答道,「況且這裡沒有取你性命的孩童,這裡只有我。」
「可是你也絕不會好受。」馬如令說道。
「此話怎講?」馬小山問道。
「你感受自己的經脈,其間是不是有一股真氣在亂竄?」馬如令問道。
馬小山沉下氣來,閉目內視自身,丹田氣海中正有一團狂暴的真氣如旋風一般旋轉。
馬如令忽然又道:「傳說江湖中有一種奪取人真氣的武功,沒想到你卻練成了,我便將我的真氣如氣旋一般的送入了你的體內,它會慢慢的絞斷你的經脈,讓你終日痛苦不堪。」
「那也是你死了以後的事情了。」馬小山說道。
「是,我打不過你,可我終於還是可以咬上你一口,讓你吃點教訓。」馬如令忽然笑了,笑得像拿了糖丸的孩童一般。
「可我並不打算殺了你。」馬小山忽然說道。
「不打算殺了我?」馬如令有些吃驚。
「是的,不打算殺了你。」馬小山依舊道,聲音有些冰冷,「我追尋你只是因為你是馬幫的象徵,我已經打散了馬幫,現在我又打敗了你,儒生的仇已經報了,何必再多添上一條性命。」
馬如令笑了,好像聽到了什麼可笑的事情一般。紫裳卻哭了,淚水一下子就充滿了她的眼眶,她知道,馬小山還是戰勝了仇恨,他並沒有被仇恨折磨得瘋狂,他用理智戰勝了仇恨,他並沒有因為仇恨的怒火而變成一個殺人的魔王。
馬如令忽然對天說道:「沒想到啊沒想到,我不僅武功輸給了你,連胸懷也輸給了你。」
「因為我們有比較,有比較就會有輸贏。可是,你總不該比較,每個人的活法都不一樣。」馬小山說道,「在追尋你的路上,我遇到了武當六俠中的老三,白凌風白大俠,他告訴我,真正偉大的武功,從來都不是以殺人為目的的。」
「可你還是殺了錦歡。」余昭元的聲音忽然傳來,他已經醒轉過來,箕坐在地上。
「人,不是我殺的,你若不信,我也沒有辦法。」馬小山對余昭元說道,「即便是馬駒兒也不是我殺的。」
「那你可知是何人所為?」馬如令問道。
「不知道。」馬小山答道。
忽然間,斜側里閃過一片青光,馬如令痛呼一聲倒在了地上,他的七竅中流出了鮮血,他的眼睛還睜著,他想不到,也無法想到,馬小山已經饒了他的性命,又是誰殺了他,三根銀針插在他的脖子上,針上泛出碧綠色的光華。
馬如令終於還是死了,死相凄慘,這位馬場的主人,這位曾經在邊城叱吒一時的人物,在他的仇人饒恕他之後,死在了第三個人手上。他的眼中還殘留著不可置信,似是怎麼也想不到除了馬小山以外,還會有人殺了他。
馬小山看著馬如令脖子上的銀針,他又想到了馬家堡的主人,想到了馬駒兒,想到了余錦歡,都是同樣的銀針,都是同樣的劇毒,是誰?到底是誰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