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大道。
她的坦然回對好像激起了皇帝的別樣興緻,或者說是那一種混不在意的蔑視。
他開口問道「那廢帝昏庸,朕取而代之。楊美人以為如何?」
楊美人直起來身子,面上還是那點淡淡的笑。「妾有一答,但也有三求。請陛下允准。」
案后的那人笑道「先答吧,答的不好你們楊家,也追隨廢帝吧。」
楊美人眼中漫布了柔情「妾不可使刀傷肌,怕見夫君不可侍;不可合齒咬舌,怕見夫君不得言;不可用綾扼頸,怕見夫君不識面;不可拿身搶壁,怕見夫君不開顏……妾身比賤,百種死法於心間,唯有一種能全愛意。是故,妾有一求。」
她面有笑意「妾夫君身前最忌冷,最忌獨,最忌黑夜,最忌喧嘩,最忌怨恨,最忌爭逐,最忌假面,最忌仇懟,最忌親不親,最忌友不友,最忌滿目繁華,最忌無一知心,身後種種,妾唯有永世相伴,才得穩安。是故,妾有二求。」
對人直視「至於三求,恰也是妾答陛下問。陛下於封土時,身居嗣王,尚可伐兵,交涉內臣,通達天聽,上下善謀;先帝時卻位居大寶,何故手下無臣?胯下無兵?何不可與一婦人相較?」
至此楊氏眼中已擒著淚,卻強笑了退了回去「皆不過是,先帝與陛下的「大道」不同。陛下當是一將功成萬骨枯,先帝卻是掃地勿傷螻蟻命。若先帝與太後起較,何有陛下今日?但是先帝不為,此慈此仁,今日輸給了陛下的術勢暗籌,然萬世可見,萬萬世可見,先帝方是民之父母,委屈英主。」
案首后那人笑了笑「這麼窩囊的大道,不要也罷。你說的朕允了。你可以退下。朕會讓你與先帝合葬的。」
然後就是一杯毒酒,蕙娘也從記憶里抽離了出來。
所以,到底是什麼導致了楊美人到現在還被困在這個屋子裡呢?蕙娘的手還托著丹藥,楊美人的手也覆在上面。
「你現在能說話嗎?」
楊美人還是沒有開口。看來只能靠猜的了。蕙娘仔細想了想,剛才所有清晰的畫面都是和廢帝有關的,尤其是最後的一幕。
「你是想和你之前的丈夫合葬?」蕙娘說的是丈夫,而不是廢帝,楊美人果然流露了一絲感激之意,並點了點頭。
蕙娘感覺自己是被逼上梁山的,還是被自己給逼得。事兒攬到身上之後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突然蕙娘生出了一些構想,朝著門外打去了一簇狐火。
出去了……狐火可以,丹藥可以,楊美人不可以。
是不是說,能量可以出去,而鬼魂不行呢?
她突然感覺到自己太過於依賴陳狐狸了,如果陳狐狸不在的話,她依靠誰呢?
蕙娘咬了咬牙,想出了一個很土但是好像很實用的辦法「楊姑娘,聽說你們鬼魂是可以附身的,要不然……你附在我身上試試?」楊美人凝視了她許久,才緩緩地化成了一條絲線,慢慢地進入到了蕙娘的身體里。
蕙娘沒有感覺到一絲不適,嚴肅的來說,她好像一點感覺都沒有……她走出了房門就看見一條細細的絲線從自己身體里鑽了出來,成功了!!!蕙娘高興地想要大叫兩聲,強忍住了才在廊下悄悄說道「楊姑娘,那道禁制應該是專門為鬼魂而設的。不知道宮裡別處還有沒有,總之幫人幫到底。我不是宮裡的人,大約過兩天就會出宮,不如你附在我身上。出了宮就什麼都好說了。」
楊美人又化成了一條細絲進入了蕙娘的身體,蕙娘忽然想到一個問題,既然能附身,為什麼楊美人不附在別人身上呢?看樣子這屋子也應該是住過人的,只不過是因為鬧鬼才沒人住了。
想到方才說到附身時楊美人的的凝視,她好像有點懂了。如果對方不同意,楊美人是不會自行附身的。哪怕是一夜一夜地嘗試推開那扇門。這或許就是楊美人口述的道的一種。她有點明白,為什麼廢帝後宮三千,卻要專寵才貌俱不驚人的楊美人了。因為他們真正能理解對方的人。
第二天中午,蕙娘沒有接到傳召的消息,卻接到了出宮的消息。蕙娘想到那個看起來惟我獨尊說一不二的皇帝突然發生了一個不好的聯想,陳狐狸別是被作為男寵留下來了阿!!外男不能久居皇宮不會是被閹了吧!!!
於是她急吼吼地問道「我表哥呢!」
這回來引路的是一個宮女兒,她忍不住撲哧笑了一下,這一笑完后又是羨慕又是落寞地說「姑娘,你…表哥也應該在外面候著呢,時不宜遲,還請早早地移步。」
蕙娘低頭看了看胸口處地丹藥,心想,楊姑娘肯定還在的吧?真是身外無物不虛啰嗦,當下對那宮女一笑「不好意思,咱們這就走吧。」
那宮女莞爾一笑表示毫不介意,在前頭引路,直到了一重宮門后,宮女猛然回頭行過一禮,偷偷從袍袖中帶過來一個東西,摸著質感,很像一張帕子。只聽她快速地說道「請姑娘幫我送至西大街和順堂,收物人姓王。」她淚眼盈睫,蹲身下拜,蕙娘連忙將她扶起來。「不當事的,我一定會送達。」
這一番說完宮人極快地擦了擦眼角,接著行路,又過了一重門又換了人引路。
蕙娘深切地感覺到了一入宮門深似海的道理,這裡還真是規矩森嚴。直到出了皇宮大門,蕙娘才看見轎子。還有陳狐狸!
蕙娘不由自主地沖著陳狐狸大大一笑,陳狐狸本來也嘴角帶笑,看向蕙娘的時候卻突然眯起了眼,變得十分……危險?別是真的在宮裡和皇帝發生了什麼吧?皇帝點名要看潘安道士,這……
那邊宮人已經有些不耐煩了,忙著催促道「二位,請吧?」
蕙娘也只好先上了轎子,上轎之後她就拿出了在袖中的帕子,只見上面綉著一行小楷。
「今生已過也,結取後身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