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初次相見。
這是個年輕的聲音,這本不奇怪,奇怪的是這是臨陽的口音,此距臨陽已經有四百里了。傅蕙娘不禁回首去瞧,只見一名著著月白衫子的俊俏公子直直地立在那裡。傅蕙娘就笑道「你也是臨陽人嗎?」她稍躊躇了一下,便伸手作勢「請來飲一杯吧。」
那公子就緩步踱來,拿起一個小杯盡飲了。一時間兩人默默無語,稍過了會兒竟齊齊道「你……」還是傅蕙娘先開口「你是來赤水走親訪友的嗎?」那公子只是搖頭,也許是夜色觸情,他竟說「我自小不能修鍊,因此我家裡人都視我形同廢物。對待得力管家尚且比我好。你說,我為什麼還要留在那裡?」傅蕙娘這才笑道「挺巧的,我和你差不多。」那公子顯然不知接下來如何開口,只說道「你孤身在外,又是女子,要多多小心。」傅蕙娘稍稍頜首,卻也不讓他。「你也是孤身在外,雖然是男子,但也要多多小心。」這一下兩人俱笑了。
傅蕙娘稍有一頓,「其實我是家財盡被人奪了,我父母所幫助過的那些人,如今卻沒有一個記得他們的好。我沒有能耐,又心灰意懶。只是一個人出來,其實……我心裡真的咽不下這口氣。我聽說南人善蠱,即使是不能修鍊的廢物也能學本事。」這話說的太快,竟忘了那人處境。傅蕙娘面上一熱,忙說道「我不是說你。」那公子只是笑笑「不礙。」傅蕙娘只好小心斟酌措辭「我想去走走,不光是為了世界之大。這口氣我也想早晚出了。不為別的,就為了那些還忠於我家,關心我的人。我發誓早晚要衣錦還鄉!」說到這裡蕙娘顯然激動了起來,只好拿起杯子假借飲酒把情緒壓下。那公子也飲了一杯,慢慢道「你的苦楚心思,我都明白。因為我們都是一樣的。」傅蕙娘俏皮一笑「要是不一樣,我也不能請你吃酒了。」兩下里,兩人又是相對一笑。
雖然兩人只見清風朗月,可畢竟是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一笑之後,氣氛就不由自主地變得曖昧起來。那公子先覺不妥,起身告退。待他走遠了,傅蕙娘才想起來,原來兩人之間竟連姓名都不曾互通。
卻說第二天傅蕙娘上街遊逛,不料晌午時候突然降下一場大雨,將她渾身淋透,只好尋個地方避雨,等衣裳幹了已經是日頭西斜了,蕙娘想著早日南去,就往港上去了。可不知不覺又坐在昨日的亭子處,她自己也捫心自問為何還要坐在這裡。只坐下沒有一時三刻天頭又是黃昏,她正在凝視江面,卻聽身後有浮浪調笑。「小娘子,你獨個兒不寂寞么?哥哥今兒沒事兒,也能相陪。」傅蕙娘知道自己臉上有妝,黑丑極了,偏偏回頭甜甜一笑,指望給這人嚇走,誰知道她回頭這麼一笑,那三個人盡地呆了。為首的錦衣男子先回過神來,跑也不迭地過來。
傅蕙娘心中納罕,這人是鄉下村裡來的?口味怎麼就如此奇特?再忽地一想,糟了,今兒下雨,不是把臉上妝都打花了吧?傅蕙娘不自覺撫上臉頰,深感不妙,起身往亭外快步走去。那男子怎可放過,忙追到她身前,蕙娘陡然見著兩個拳頭遠處一張被酒色掏空的臉,自退了兩步道。「你想怎地?」那酒囊飯袋笑得曖昧「我只想陪妹妹你坐會兒,說說話兒。」
這邊拉拉扯扯地,傅蕙娘找准機會嗖地往岸邊跑,只是長裙拖曳,眼瞧著又要被人追上了。後面的追兵還戲笑道「小娘子,你就是跑到赤水府衙也沒用,這赤水城就是我家的!」傅蕙娘心裡一急腳下就崴著了,強忍著疼往小船那裡跑去,口中還呼救著。那邊的船夫遊人卻都不來幫忙,顯然這人家裡果然是赤水的一霸。若是這樣,那想必給了錢,這些船也不敢開走了。就在傅蕙娘萬念俱灰的時候,身後陡然傳來一聲,「住手!」
這下傅蕙娘和那三個人都站定在岸邊的板子上,卻是傅蕙娘先回的頭,她一看之下驚喜道「是你?」。原來這人就是昨天和詩的公子,那公子也是瞧見她背影衣裳來的。公子一見她容貌變了,也有些吃驚,笑回到「沙鷗?」那人的兩名家僕先反應過來「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我家公子爺的事兒你也敢管。」那公子分明笑了笑「不敢,在下是為你們家老爺來的。」那三人都是一愣,那無賴先道「我爹讓你來的?」那公子稍頜首「是,你們家老爺說,我這個兒子實在不肖,平日連我這個老子都打。你幫我去教訓教訓。」那公子這麼一說,傅蕙娘先撲哧笑了,再瞧別人是想笑不敢笑,那三人都是老羞成怒。提拳便打。
那公子卻掏出扇子搖了搖,「休打,休打。講正事。」並緩步朝傅蕙娘走來,那三人瞧著他有恃無恐,卻不敢打了,只是遲疑猶豫,活像三隻呆鵝。那公子笑道「上船說。」那三人心裡尋思,我們三個人,豈會怕你一個白面小子?便邁步要上,卻叫這公子拿摺扇擋住了。「你這三人頗不會憐香惜玉,竟不知道讓姑娘先行的道理。」傅蕙娘心想反正已很糟了,這公子也不像壞人。當時就提著稍瘸的腿上了船。那船上沒有船家,公子慢悠悠地從衣袖裡掏出一把刀子,割斷了系在岸上的繩子,旋即動作變快,一下子就要上船。那水流湍急,若是上了船,這三人怎麼追得上?
卻不知這三人裡面有個小子草草修鍊過,雖不成事,但眼明手快,一下子拽住了他的衣襟。那小船一下離的遠了,這三人氣憤之下,先把他揪打。他又絲毫沒有修鍊過,全叫人欺打。這邊傅蕙娘在船上,一無奈壞了腳,二不會水,又不會撐船。只能遙遙瞧著那三人將公子揪打。眼見著小船越飄越遠,自己卻無可奈何,只盡全身力氣呼喊道「你叫什麼名字?」
只聽得有小一會兒,遠處迴音來了。只有三個字。——「申不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