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他的過往

  第90章 他的過往

  陳書省現在不叫陳書省。


  他自從那一夜遭受了極致的痛苦的折磨以後,自此改名換姓,隱去自己的身世,逃離了那個京城。


  他消失得無聲無息,太子可能知道,但是沒怎麽在意,所以即便是看到他的那一刻,能產生問懷疑,但是也僅僅隻是懷疑罷了,太子沒有確切的證據,也根本無法證明他是誰。


  更何況,就算他真的能認出來他是誰,又能怎麽樣呢?什麽都改變不了啊。


  現在,他的名字是清準,充其量就是一個大夫而已,一個代號,沒人能追究他的真實身份的。


  隻是,太子對於某些東西的敏感度畢竟不是說說玩玩兒而已,當時他的眼神就已經不大對勁了,雖然說後來他沒明說,太子走了以後,陳書省的背後總覺得涼涼的。


  還記得那天晚上,彼時痛苦萬分,他能回憶起上一輩子,沈時荇最後墜落懸崖的時候,他驟然放大的瞳孔,還有渾身抑製不住的冰涼。他本無意將她逼入死路,最後的機會莫過於懸崖之上,他能放她一馬。


  怎奈何她寧可轉身縱身一跳,也不願意將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那一刻,除了孤身冰冷的侵襲,他什麽都回憶不起來了。


  他那天的狀態很不好,強撐著回去給雇主匯報了最後的結果以後,他渾渾噩噩回到了自己的家,打開門,房間裏到處黑暗浸染,他的頭腦眩暈。


  後來他猝不及防一個暈倒,再醒來的時候,就到了這裏。他的腦袋裏沒有原來的靈魂留給他的記憶,完全是冷冷的一具軀殼。他隻好迷迷糊糊保持警惕待了一段時間,之後才知道,原來他的身份竟然是個少年將軍。


  故事往往回環往複很多圈,他了解了個初步之後也隻能先把眼下的仗給打了,未曾輕舉妄動,讓人察覺到他的異樣。


  可能他還是沒把這兒的人當作真的,總覺得是遊戲裏的角色,偶爾的指揮的決策讓他看上去有點兒不顧手下士兵的性命的玩鬧的樣子,後來聽說朝廷要派人下來,他也沒在意,無所謂了,再多來就幾個NPC,他也隻能玩兒得更開心罷了。


  卻完全沒想到碰見了她。


  那個時候,他覺得,是不是老天放過他了。所以才給了他一個能跟她重逢的機會,隻是,他沒敢跟她相認。


  穿越,之前也不是沒聽過這樣荒誕的事,卻完全沒想到這樣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除了最初的不敢相信以外,她在他的麵前表現得簡直毫無破綻,所以,他時時刻刻觀察她,總覺得是不是自己想錯了。於是那次她獨自外出,他忍不住跟了上去,然後想要救她。


  ……


  清準的思緒總要飄著落不到實處,門口的病人又來了,他才回魂,沒看見站在藥房裏觀察他的徒弟,調整好心情,他專心給病人問診,開出藥方遞給病人,病人顫抖著道謝:“多謝大夫……多謝大夫。”


  病人的年齡看上去很大了,這會兒也沒別人。他有些不忍,連連點頭,站起身扶著病人的胳膊一步一步跟著病人走到藥房這裏拿藥,病人的身體仍舊忍不住的顫抖。


  他的心裏一凜。


  這種顫抖不對勁。


  他剛才居然沒看出?他看著正在遞給藥房裏麵的徒弟的手,這隻胳膊上麵幾乎隻剩下了一層皮。


  上麵突出的青筋看上去盤踞在他瘦削的胳膊的皮膚,再加上他的不正常的止不住的顫抖,清準神色未露出太大的波瀾,隻是如若閑聊:“老爺爺,您這個樣子多久了。”


  病人的話頭甚至都顫抖著,“很久了……將將快要一個月了,這樣……”病人指了指自己的喉嚨,意思是他說話不能好好說,才繼續:“說不好話,現在渾身都止不住……唉……”


  聽到這個,清準原本扶著他的手慢慢鬆開。他的眼睛盯著病人,心裏止不住地發寒。


  就像是要回應他的凝視一般,病人一改原本的佝僂的身軀,慢慢直起身,扭過頭來衝著清準嘻嘻笑著,眼睛裏的詭異的光根本就不是一個正常人的樣子。


  病人的聲音如同絲絲縷縷纏繞的蛇信子:“大夫啊,其實我的病會傳染呢……你以後啊……應該也死定了呢。”


  正在抓藥的徒弟聽見這話,直接把手裏的藥往地上一摔,後退幾步,屏住呼吸手指在身後抓了幾下,當下唯一的念頭就是必須想辦法隔絕這個人的傳染途徑!


  清準臉色黑沉,顯然他的手臂接觸他這麽長時間,已經感染無疑,隻是這個病的發作好像是時間比較長,那也就是說,他還能拚上性命搏一搏。


  不能碰,不能與之同呼吸,更不能讓他的手抓住。


  病人似乎是完全沒有被他們盡心盡力的照顧感化,而隻是想要讓更多人遭殃。


  看著年邁的病人因為興奮激動而顫抖得更加恐怖,清準的心裏一陣一陣下沉。


  實在是其心可誅。


  清準是方圓幾百裏唯一的大夫,眼前這個人把他的思緒帶回到幾年前。早在他來到這裏的時候,東海燕鎮是沒有一個醫館的,這裏的大夫就幾乎沒有存在過一樣,所有人的病痛都無路可求。於是當地的百姓都看不了病,察覺到了不正常,他本也感覺到危機,可是挨不住偶有聽聞的人跋山涉水一兩百裏央求,最終心軟,再加上他想要贖罪的念頭,還是留了下來,開了這個沒有名字的醫館。


  病人沒有更多的恐怖的動作了,因為他已經因為極度的癲狂而倒地抽搐不止,小徒弟趕快抓緊這個當口,手裏抓著什麽拉著師父就跑!

  病人的傳染性雖然強,但是也不是無孔不入的東西。說到底必須是距離縮短到一定程度才能對他們造成危險性,所以,遠離就好了。


  清準的呼吸逐漸急促,他現在還沒有任何反應,這種詭異的病症,他從沒見過,也不知道從何醫治,唯有一個念頭在這種可能的生死之中愈來愈強烈。


  他想見沈時荇。


  從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想見她。


  他想把上一輩子的他心裏想的事情,想對她說的話,全都告訴她。


  就好像,如果現在不說,就再也沒機會了。


  小徒弟本來抓著自己的師父的手,一路狂奔著,一路上沒什麽東西能阻擋住他的腳步,因為生的念頭最鮮明。


  可他不知道自己的師父是怎麽想的,因為他跑著跑著,突然感覺到身後的手好想要鬆開他。


  心裏陡然一空,他隨之停下腳步,呼吸都抹不勻的他,年紀輕輕,一雙眼睛裏麵的靈氣簡直灼燒了還站在他身前的清準,“師父……你怎麽了……?”


  小徒弟的聲音帶著他的情感,可是清準隻是閉了眼睛滿臉蒼白,對他說出了一句讓他崩潰的話:“徒兒,為師……要去一個地方,你先走吧。”


  可是……


  小徒弟伸出去的手撲了一個空,他的手裏空空如也,什麽都沒有抓住。


  那一刻他清晰感覺得到,他是一個被拋下的人,他不是一個被師父堅定選擇的那個人。


  他不是。


  小徒弟一生從未流過淚。可是此刻,他的眼眶之下掛著一滴晶瑩剔透的水珠,須臾墜落,他的人也好似變了。


  上一輩子的他,好像從一開始就錯了。


  錯的天翻地覆,怎麽會有人是他這樣子的人呢?他後來也想不明白。


  隻是,事實已然改變不了任何,他隻能尋求些別的途徑發泄……


  她剛開始,跟他之間的感情絕對非同一般。


  那個時候,她的眼裏全是寒氣,隻消瞧你一眼,你的背脊都要被凍住了。


  可也正是因為這樣,他的眼裏,沒有女生會那麽冷,她的存在是如此不同,他甚至莫名生出了想要把她暖熱的衝動。


  後來的他才知道,她從小沒有了自己的父母。那樣的人生,他就是連想一下都不敢想。


  幸而彼時他還沒能接近她,給他自己出醜的機會,隻剩下些許念頭盤旋。


  那個時候,他才四歲,在幼兒園裏一眼看見了她,這個令他刻骨銘心的念頭在很久之後都沒有消散,可是時間已經慢慢過去了,他們已經進入了最後的畢業班,隻要過去暑假,他們將會去往不同的小學。


  沈時荇的樣子,三年來除了長開了些,神情一如既往冷著,不跟人交朋友,也沒有什麽多餘的廢話,隻是一些必要的事情才能引起她的注意力,但是大部分,她都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不關心別的小朋友都關心的那些事情的。


  在他的眼裏,沈時荇就好像是束之高閣的高尚的神女。神女不染塵埃,不近凡塵,冷冷清清,便也罷了。


  所以他給自己找的借口,還是很能說得過去的:她不是尋常的人能接近的。即便是他當時的衝動再難以忍耐,他也退縮了,在現實麵前,好像想得再多都無濟於事。


  暑假還是如期而至,他們的分別也無甚不同,在畢業典禮落幕的那一刻,他們的幼兒園就跟他們永別了。


  說不清楚,到底永別的是他,還是他眼裏的她,隻是那個下午,她一如既往上了家裏來接她的車之後絕塵而去,消失得幹脆利落,他隻看到車尾留下的浮塵飄揚。


  眼睛恍惚了一瞬,他眨眨眼,跟著自己的父母離開了這個伴隨他的記憶裏很深刻的女孩子在的地方。


  一別,永別。


  至少他以為是這樣的。人間的運氣,他不敢抱有奢望。偶爾的期盼落空已經讓他小小年紀心裏有痛,至於這等在他看來很重要的事情,他一般是做最壞的打算的。


  可是,他們之間的緣分好像還沒有結束。


  站在新的小學的門口,他看見那輛熟悉的車跟著他的車一起停下,甚至她的車就停在他的旁邊,他們還一起打開了車門。


  “……沈時荇。”


  他在那一刻似乎是鼓起了所有的勇氣,張口叫了她的名字一聲,她的背影一頓,她沒有回頭。


  然後就這麽走了。


  她走了似乎才是意料之中的必然,可是他卻又一次抱有了沒有希望的期待,所以落空的感覺才這麽難受嗎?

  三年多了,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在最開始的那一眼之後,他的心裏會一直忘不了她。


  她甚至什麽都沒做,他就已經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她的身上。這次的失敗而歸,讓他留下了不少的陰影,他甚至一度懷疑的自己,是不是整天抱著這些虛擬的幻想,而過不好自己的這一生了。


  如果不是的話,為什麽他的父母突然分開了。


  在小學剛開始上沒多久,他的爸爸有一次把他接走,然後帶他到了一個很陌生的地方,暴躁地對他說:“以後這兒就是你的家,原來的地方不是了,那兒換人了。”


  他才六歲,他什麽都聽不懂,什麽叫做換人了。


  是不是媽媽不要爸爸了,所以才把他們兩個給換掉了?

  他孤零零一個人站在玄關處,看著爸爸一改原來的光鮮亮麗的外表,下巴上的胡渣都冒出了那麽多,眼皮重重耷拉著,好像很多時間都沒有好好休息,再加上爸爸對著他猛然關上的房門。


  “砰——”


  近在眼前,足足嚇得他一個哆嗦。


  手裏的書包應景地掉在地上,他的手裏滿是紅痕。原來他那個時候就有那麽大的力氣了,那個平平無奇的晚上,他一個人被丟在客廳,沒吃晚飯,他的肚子餓得很痛,但是他不敢說。


  因為當時,與他隔著一扇門,爸爸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在裏麵聲音很大很大的吼叫,摔東西,砸在地上的聲音很響很響,讓他害怕了。


  第二天一早,是爺爺奶奶來敲門的時候,才看見他在沙發上蜷縮成一團頭發亂糟糟,著急忙慌把他送去小學,可是爺爺奶奶就連他的小學都不知道在哪裏,他也隻知道名字,問了別人好久,才找到路,最後他進教室的時候,上午的課已經上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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