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環外環

  第49章 環外環


  他跪下磕頭,“是。”


  起身進去,卻在一進門就感受到一陣殺氣從背後襲來,他本能一個抵擋,卻連半分殺氣都沒有擋住,硬生生受了這一下。


  是太子殿下,這是他應得的懲罰。


  隻是一掌。


  並未用什麽利刃。


  餘非言被擊退數丈,胸腔隱有崩裂的痛感,但極好的忍耐力讓他隻咳嗽了一下,正要站起來,卻“哇”的一聲,嘔出一大股濃黑的血。


  他怔怔地看著這一切,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麽,太子緩緩開口,眉眼如風,無端帶著淩厲,“南宮澈早就醒了,因為沈時荇給他下的毒,早就已經失效了,就在你們一行人到來之前。”


  “沈時荇早算到了這一點,卻是在等孤的到來,不打算再管閑事,隻把神秘宅子逛了一遍。”


  “其中骨頭雕塑被專門安置在了一個房間,卻遠遠小於人能正常行走的一個房間,裏麵就有一股無色無味的毒素,專門誘惑好奇的人,然後殺害,再取之骨節,製作成雕塑,放置於其中,再誘使下一個好奇的人。”


  “然而,你到達南宮澈的房間的時候,你卻說南宮澈還是那副中毒的模樣,就把他先抓回了大牢,就是那時,他已經把毒針埋在了你的腳踝,等待慢慢毒發。”


  餘非言低頭一看,腳踝處果然有一個根本察覺不到的針眼在上麵,多虧了他的皮膚極其白嫩,才能看得清,他兩指一震,軟針被震出,他用兩個指尖捏住,把軟針取了出來,放在了太子麵前的桌子上。


  才感覺到滋啦一陣疼痛。


  咬牙忍了一下,餘非言問,“沈時荇既然知道南宮澈的毒素持續時長沒有多久,為何今天早上還要跟我一起去?”


  “因為南宮澈的惡行,罄竹難書。”


  太子的眼神一下子轉為深入幽海一般,其中掩蓋著的所有情緒都被隱藏,餘非言往後退了半步,竟有些不敢站的太近。


  餘非言發出心中疑問,“太子妃娘娘現在如何了?”


  “她身體康健,不必擔心。”太子站起身,揮手,“嚴刑逼供南宮澈,說出來多少算多少。不過,江南城主先留著。”


  餘非言聽令,告退,“是!”


  江南地區,毒草盛行,但難掩經濟富庶,百姓生活到底是平穩安康,吃穿不愁。


  江南城主用什麽平衡這一切的呢?

  太子親眼看見,製造毒藥和應運而生的解藥場附近,一望無盡的毒草遍布山野,竟看不見一棵穀子和麥穗。


  他警鈴大作,顧不上隨行而來的幾個暗衛,拿出近幾日才拿到的江南城的詳細地圖,其中做出標記的幾個地方,一一去查看了。


  果然,本應該占地十畝的稻田,如今隻剩下一畝,他直覺不對,如果這種糧食的產地麵積都已經被壓縮到這樣的地步,那蔬菜瓜果呢?該剩下多少?


  經過他連續兩天的查探,情況確實不容樂觀。


  瓜果蔬菜的種植麵積雖然不是太少,但是對標江南城中湧入的越來越多經商的外鄉人來說,卻不是個好消息。


  第一,本地產量太低,人口卻多,所以日常所需隻能去用銀錢購買,而他猜測,這種商戶可能被江南城主壟斷了,拿捏在手。


  第二,毒草的秘密流通。這種情況並不罕見,在江南最繁華的街道兩旁,你隻消略微透露一絲方向,就會有人領著你見人,至於見到的那些人,則穿有特製的衣服,看上去都是一個幫派的。


  餘非言已經去查探了,太子在狀元府候著,目光卻看向了今天一上午都沒出現的沈時荇住的方向。


  她失血昏過去了,是他把她抱回去的,這邊的事情卻馬不停蹄等著他處理,他隻好趕快過來,卻是心不在焉,等終於傳來她醒過來了,沒事的消息,他本該放下心的,卻更加想去看看她了。


  他想到了青月郡主。


  那個他以為,跟他最合適的“青梅竹馬。”


  內心深處的規則告訴他,登上那個全天下最尊貴的位置,從來隻需要最合適,不需要任何感情。


  但是,他略微作一假設,竟然發現,如果角色對調,沈時荇撒手而去,他的心會痛。


  心竟然會痛?

  捂住胸口,他回身進屋,落座以後,才明白,如今事情的走向,完全不受他的控製了。


  他猝不及防想去兒時。


  三歲,青月也三歲,皇後把人帶到他麵前,笑吟吟對他說,這是你的伴讀。


  他哪裏需要什麽伴讀?伴讀,他曾聽說過的,但是,這都是些無用的東西,他獨立行走效率極高,不止一次對這些嗤之以鼻,他冷著一張白嫩嫩的笑臉,稚氣未脫,“我不需要!”


  皇後輕輕按住他左右搖晃的身子,溫言細語,一邊轉移話題一邊安撫他,“我們一起玩一會兒吧,青月畢竟是個女孩子,你不能這麽沒有禮貌。”


  所以,她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整整跟了八年。八年,太子變了許多,青月郡主自然也是變了許多。


  因為長時間的每日相處,他默認了青月的存在,也總會給她一些該有的賞賜,他從不欠她,因為他是一個要做明君的人,哪怕每次青月都會清冷著接過,眼眶卻泛紅,但是他以為,青月應該本來就是這樣的。


  他對她是恩德,恩賜,天賜。


  一直都是。


  或許,之前如果真的哪一日看不見青月,他會出聲詢問一句,但也僅僅如此了。


  沈時荇呢?


  不過半個上午看不見人而已。


  他就想去找她,到她身邊。


  沈時荇眼眶泛著紅,不會讓他無動於衷,卻是一根纏繞的絲線,緊密擠壓著他大腦中所剩無幾的理智。


  理智?愛情本就是火花四濺,要什麽雁過無痕?

  念頭十分確認,不用過多思量,豁然開朗一般,捂在心口的手慢慢放下,他知道了這一月的煩躁都是從何而來。


  他喜歡上沈時荇了。


  那一刻,他如撥雲見月,整個人都輕鬆了許多,江南貪汙案的關節實在是太多,他還得細細理清,才好上報父皇,定罪處罰。


  他跑去沈時荇的房間,屋內十分安靜,沒什麽動靜,輕輕推開門,本以為會看見沈時荇躺在床上睡覺,結果卻在床幃的最角落,看見了小小的一團。


  抬腳走進,才聽見隱約的抽泣聲,他的心髒一揪,沉聲,卻毫無怒氣,仿佛輕拿輕放,不敢犯上作亂,“你哭什麽?”


  抽泣聲戛然而止,那一團動了幾下,冒出來一個發絲淩亂的腦袋,一張臉花的不像樣,他的話就被堵在口中,再說不出來了。


  “你怎麽來了?”沈時荇努力掩飾自己的哭腔,卻還是拙劣露餡兒。


  他蹙著眉頭,“今天早上明知南宮澈無礙,卻還要放血給他?”


  話說出口,怎麽變了?


  本想安慰的,出口卻是質問,語調盡管並不很衝,麵對一張花貓臉,也總感覺說話重了。


  喉結滾動了兩下,他努力忍住別扭,“好點兒了吧。”


  太不習慣了。


  這輩子第一次用這種關懷的語氣,還不如把他給淩遲了。


  沈時荇沉默了好久,久到太子準備再開口,她悶聲悶氣地說,“我跟你說過,我的血,加上任何一種毒藥,都是死穴,再解不開的。”


  下一句話讓太子的瞳孔驟然縮小,“神秘宅子的那些骨頭,都是準備獻祭的吧,江南本土的巫術,可保萬民平安。”


  “你怎知道?!”他掀開那層床帷,把人清楚放在眼睛裏,“那種巫術,絕對不能碰!知道嗎?!”


  “江南城中的百姓,現在已經有六成染上了他們好心的、感恩戴德的城主故意讓他們中的病,再用毒藥偽裝成解藥,實則是在為推銷真正的解藥做準備,但是實際上,解藥更是人生毀滅的開始。”


  沈時荇雙眸明亮,被淚水剛剛清洗過的眼眶泛著光,透出一絲粉紅色,“然而時間緊迫,你太子,”她一個停頓,卻意味深長,“卻還在我這裏,糾結些無關緊要的東西。”


  你沒有私心,我絕不信。


  最後一句藏在嘴邊,不肯多言,太子不是個好東西,她早就知道。


  所謂“明君”,隻不過是君主自認為對得起自己就好,至於君主的價值評價標準到底如何,卻是旁人不容置喙的。


  太子臉上那一點兒就要崩盤的“真情實意“再一次被沈時荇的直白給硬生生懟了個一幹二淨,他決定,那些感情果然就是笑話,不會發生在想象之外。


  太子留下一言,“沈時荇,唯有識相,孤放你一條生路。”


  言畢,摔門而去。


  沈時荇窈窕的身姿如金蟬脫殼,蝴蝶化繭,嫋嫋站起,身上一層輕紗蕩漾著清香,她冷笑著抹了一把幹涸在臉頰上的淚痕,眼底深處卻分明硬朗萬分。


  一場戲,沈時荇搭的台子。


  她請太子來演,他將計就計。


  現在戲唱完了,她跟他說你沒演技,你得下去,他沒了麵子,於是惱羞成怒。


  “嗬,麵子可真要命。”


  事情一切的開始,要從江南之行出發前的那天夜晚說起。


  她閑來無事,白天睡得太飽,晚上還很有精神,她就在東宮裏閑逛,但是遇到一些禁衛軍逡巡的時候,便把自己藏起來,等人走了,在大搖大擺出來。


  很偶然,她走到一扇亮著燭火的窗戶的聲音。


  剛湊過去,窗戶裏的人說話了,“江南城主養毒蟲製造毒藥,禍害了全城的百姓,但是不能動他。”


  是太子的聲音,“為何?”聽上去心情並不好。


  那人再說,“六成。已經有六成的人中了毒,他們必死無疑,你若抓了江南城主,先留著,等解藥製造的差不多了,再處置也不遲,那個老狐狸,每月都得往解藥製造的地方送信,哪一次不送過去,藥場的人要起疑的,死命令,銷毀所有解藥,這可就徹底不顧老百姓的死活了。”


  太子回道,“你有什麽好辦法?”


  那人的聲音突然變得不正經,“喂,你別壓榨我們哥幾個不償命啊,你那新娶的媳婦,不是精通藥理毒理嗎?為何不用?”


  沈時荇聚精會神,第一次聽見有人這樣問跟她是這樣關係的問題,她本人,其實也挺好奇的。


  卻聽到太子不屑一笑,“就她?殺了孤的心腹,用她的血。孤隻打算把她帶過去打個掩護而已,沒什麽能用的。”


  此話有趣,沈時荇緩緩勾起一絲笑意,大腦飛速運轉。


  太子提到了她用血殺了那個太監,說明這個小肚雞腸的男人記仇,她得記著。


  打掩護?她迅速想到前幾日的大婚,如果打著新婚蜜月的旗號,帶著新婦遊走江山大地,倒也能說得通,不僅體現了他們皇家開放的心態,而且彰顯了皇家的大方。


  在古代,遊走江山可是什麽容易的事?花費要呈倍數上漲的。


  無論是人力、物力還是財力,這都是不可小看的一筆錢。


  此行的目的是為了查案,而且是跟毒有關的事情,她在行啊,所以一到地方,她表麵上該吃吃,該喝喝,該睡睡,但是實際上,每天晚上,她都要夜遊江南。


  江南城不小,她用了兩個晚上走遍了全城,基本上了解了情況。


  於是她開始布局。


  勾引太子隻是一個很無趣的一環,讓他愛上她,實在是過於廉價,她始終動不了心,可能是因為自己真的不會愛吧。


  偽裝成一個狂妄,衝動卻愛他的癡心女子,她成功被送到了南宮澈的神秘宅子,剛去的時候很是無聊,因為她早就在裏麵看過很多遍,沒了新意。


  但是,那種骨頭,卻是她第一次見。


  小房子坍塌之前,她眼疾手快抓住太子後退的身影,看似是他救了她,但實際上,她把那個房間的毒眼攥在了手中。


  那塊骨頭裏放著一把鑰匙,太子傾身親她的時候,骨頭掉落,她手指靈活地先一步把鑰匙塞進袖口,才與他十指相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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