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外頭大堂里宋立還等著,見她匆匆出來了,在辦退房手續,跑到跟前:「怎麼了?」
「一時說不清,你幫我個忙,我得到我姐那兒把我爸媽接回去,你送送我。」何雪言跟他開口。
宋立哎哎的答應,沒見著另一個道:「顏扉呢?」
「我讓她回去了。」何雪言顧不上了。
宋立巴不得少了個礙事兒的,鞍前馬後給何雪言奔忙,何雪言著急一路也不說話,指揮宋立開車去了富人區。
她姐住一棟複式別墅,在二層電梯直接入戶。何雪言按了門鈴,進了屋,進門開始喊:「媽,咱走吧。」
老太太拿著手裡的書,抬了頭,丈夫就在身邊坐著輪椅,瞧見她來了,臉上笑起來,點著頭要過去跟她。
傭人過來嘀嘀咕咕說著英語,何雪言跟她交代了些事,傭人有為難的神色,但不好阻止,何雪言讓她把老太太的東西收拾收拾,幫忙把老爺子推下去。
老太太跟小孩受驚了一樣,一路抓何雪言的袖口,反覆叨叨:「你姐這兒不是不好,是我住不慣。」
「咱回去,沒事兒。」何雪言又後悔跑出去幾天,把爹媽給害了,她姐還好端端的。
「女婿天天老勸我,讓我把畫啊字啊拿給他,他要幫我辦展,還說介紹幾個年輕人給我做徒弟,怕我這流派失傳了。還說外國人也喜歡我的畫,拿去紐約能買上百萬美金,他說我該進步一些,他願意給我當經紀人。」老太太退休太久,年紀大,不能操心。
「你別聽他的,我在呢,我幫你看著那些字畫、古董、書稿子,咱都留著,你高興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你好朋友來了,你高興送他幾幅就幾幅。你路邊見一可憐人,你愛給他寫多大紙就寫多大紙,這就是一高興的事兒,不要錢。」何雪言把話說明白了。
老太太帶著帽子,圍著圍巾,眼睛里有了歡喜的光,點頭笑了道:「我也這麼說,他們不懂。我一輩子機遇好,老先生們都愛教我,我也好學,我師父太多也沒想開宗立派,說我字好畫好詩詞好,都是人家捧我。我也無所謂失傳不失傳,流傳不流傳,千百年後,指不定人家就不寫毛筆字了。這就我一愛好。」頓了頓:「雪言你是真名仕,雖然你字和畫也不好……主要是那年你爹生病後,你不知道怎麼突然就不用功了,再不怎麼寫了。」
何雪言也不能解釋自己心灰意冷的事兒。
保姆推著她爸爸,她攙著她媽敷衍:「你要是願意,我今晚就陪你練,不就是寫點字嗎?我練練就寫好了,說不定比你寫得好。」
老太太憋屈兩天,被她逗的開心死了,跟旁邊老頭說:「重慶,二姑娘說要練字呢,你也不用說可惜了。」
老頭嘴歪眼斜也沒什麼笑容,嗚嗚幾聲算是應了。
「你爸高興呢。」老太太笑了。
千哄萬哄把二老都哄好了,宋立的起亞SUV在前頭等著,喊了聲徐總,老太太眯著眼睛認出來是熟人道:「是小宋啊,好幾年沒瞧見你了。」
「都是徐總當年照顧,何編輯也照顧我。」宋立點頭就笑啊。
「我找他幫個忙。」何雪言解釋。
一家人折騰著上了車,宋立話都說不好了,幸而也沒什麼人跟他說話。老太太把話都跟何雪言說完了,這會兒低頭還翻手裡的書本。何雪言後面照顧她爹,一車人都不說話。
等回了家,老頭老太太安了心。
何雪言招呼宋立進去坐一會兒,給他倒了茶,伺候老頭先躺一會,老太太隨她進了書房。
「雪言,你這太辛苦了,得有人幫你。」宋立開口,心疼死了,「不行我過來吧。」
「你不想咱們走到絕交哪一步吧?」何雪言硬氣。
宋立不說話了,吞吞吐吐:「不想……」
何雪言示意到此為止,她洗了手,鑽廚房炒了三個菜,招呼一家子吃飯。宋立最近算是快得道升天了,有這種待遇真不要求什麼了,就這已經挺好了。
吃晚飯,宋立幫忙收拾洗碗,弄完人才走。
晚上老太太練字,何雪言真的也提筆寫,好幾年沒寫了生疏的要命,不過也算是童子功,能把意思寫出來。
她寫完幾張紙,老太太一看,開口就是:「你這心不靜。」
她媽這跟風水先生相面是一樣的,何雪言寫都不敢再寫了,推脫著:「我工作忙,當然就心不靜。」
「那時候你高三學業也忙,壓力特別大,但寫出來的字,白鷺絲劃出的水波一樣美。」老太太診斷。
何雪言把筆一放:「我累了,不寫了,得先睡了。」
老太太練著字也放下筆:「我看宋立人也不錯,對你也挺好,但你對他冷冷淡淡的,你也不喜歡他。他木木獃獃也配不上你,你是有別的事兒嗎?」
這就不能跟老太太一塊練字,何雪言是給自己找罪受。這老太太的精神世界,你融進去了,不得了,她就跟你肚子里蛔蟲一樣,你少寫一個筆畫,她都能推出你今天是不是五行犯沖。
「媽,你還是自己練自己的,我真不敢打擾你了。」何雪言是給嚇跑的。
「雪言,一說你就跑了。」老太太失望。
不跑才奇怪。
晚上十點多有了空閑,她倒水把葯吃了,洗了澡往床上一躺。
眼睛閉上,眼睛睜開,想來想去都是顏扉的臉。何雪言感到十分懊惱,可想起顏扉肯親近她一時又渾身燥熱,喜歡她倒是比不喜歡她來得好,可喜歡她又放不下別人,又有什麼好。
何雪言吃虧書念的太多,道德感沒有那麼薄弱。遇上顏扉這樣活的肆無忌憚,想幹什麼幹什麼的主,把她難住了不說,心情全攪亂了,腦子裡翻江倒海,琢磨這事兒怎麼辦,可她又能怎麼辦?
要麼不理顏扉,這條作廢已經捨不得。
要麼順了顏扉的意思,給小三當小三。
要麼讓顏扉單身,她再下嫁。
何雪言想來想去,覺得這事情的問題不在她身上,她好端端的,是顏扉不對,來招惹她,那麼她想這些就沒用,讓顏扉想吧。
這樣一想,何雪言逼自己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何雪言睡過頭了,急匆匆接了個總編的電話,先問她病怎麼樣了,再問能不能來上班,有任務給她。
何雪言頭疼腦熱說著病還沒好,身體抱恙。
總編先安慰,后試探,開口道:「不行你先來啊,來了好商量。」
話說到這份上,何雪言不敢再駁人家面子,總不能仗著媽是前任總編,就不服了管教,她還沒那麼張狂。只好爬起來往單位去。
坐地鐵去了單位,走進樓道發現裡面靜靜的,再上了二樓,路過小會議室聽見人聲了。
「咱們歡迎旅法作家白辰同志回國。」裡面主持人一提議,其他人站起來笑嘻嘻拍手,顏扉捧著束鮮花笑容滿臉給人遞懷裡。
何雪言頭暈眼花,隔著背影也看不清白辰的模樣,只聽見一個好聽的聲音跟大家說謝謝,跟總編,責編,一群大小的人說謝謝,還特意謝謝了顏扉,誇顏扉聰明靈性,是難得的好編輯。
何雪言在外頭偷聽,偷看,門縫裡頭,宋立眼睛特別尖,嗖就開腔:「何編輯來了啊。」
一口血快噴出來。
宋立離門近,還把門拉開:「你生病了還上班,先進來吧。」
「這你們開會,我不好……」何雪言推辭。
總編推了眼鏡,高高興興給白辰介紹:「這是我們出版社的精英,何雪言,何編輯,不知道你聽說過沒有,她可是大有來頭……今天是帶病上班特意來看你的。」
「我聽說過,還見過。」白霖羽嘴角帶了一些笑容,目光平和對著何雪言道:「我們是大學同學。」頓了頓:「雪言,好久不見了,沒想到還能碰見你。真巧。」
人瘦了,個子高,臉龐清俊略略比當初減了容姿,可氣度又出來了。
何雪言在眾人面前也不能發作,點了頭道:「好久沒見了。」
臉上笑容很尷尬。
幸而這終究是個接待會議,總編笑嘻嘻道:「哎呀,這不怕趕得早,就怕來得巧啊,這是大緣分!看來白辰你終歸是要花落在我們這兒,這場合作肯定精彩!」頓了頓對顏扉也十分滿意:「你看看,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白辰和我們雪言還是大學同學,這就更好啊,多大的緣分。」
白霖羽嘴角笑笑,她笑起來不似顏扉那般嬌憨可人,倒是清冽:「總編你太客氣。」頓了頓:「我希望你能讓雪言做我的責編。」
「哎呀,你跟我想一塊了!我三天前都下了命令。」總編摸著腦袋拍板了。
「這合適。」
「總是何編輯的緣分到了。」
「傳出去還是一段文壇佳話。」
別人也不知道想什麼,說的嘰嘰喳喳。
因為白辰的事兒升了等級,何雪言想著這不合適,再要推脫,似乎是與全出版社為敵一般,她縮了脖子閉著嘴唇坐在座椅上,只好默認了。
會後面開的是什麼,何雪言已經完全不知道了。只覺得胃裡陣陣收縮,難受的只想吐出來,何雪言再顧不得其他,在會場里大聲咳出來,爬在旁邊乾嘔,嘔的清水都出來了。
顏扉給她嚇死了,手忙腳亂扶起她把她拉到衛生間,在後面給她拍背:「實在不行,還是回去住兩天院吧,咱們請假算了。」
何雪言一臉煞白,緩過氣了:「我也想請假。」
正說著,廁所門口走進來人。白霖羽過來看她:「雪言,你沒事兒吧?」
「沒事。」何雪言搭話了,然後望著顏扉:「我回辦公室坐一會兒,葯在我包里,你燒點水給我。」
顏扉答著好,攙著她送回了辦公室,何雪言坐在椅子上一手扶著額頭,胃裡翻江倒海的勁頭才算過去。抬眼一看,白霖羽跟過來了。
何雪言的眼神里對她透露著不善,話也不想和她說,白霖羽臉上反而都是溫和的顏色,把手上一沓子稿件遞給何雪言:「這是原稿,我都是手寫的再打成字。你收著。」
「這麼貴重的東西,我不敢要。」何雪言要拒絕。
白霖羽放在她案頭:「總編說給你了。」
何雪言不想爭吵,招呼顏扉:「顏老師,你收著吧,我最近頭疼腦熱看不進東西,怕耽誤了事兒。」
顏扉是個鬼靈精,瞧她三番五次推堵人家,以何雪言的脾氣,見了好作品恨不得給人家嘔心瀝血,怎麼會想著往外推?往外推,一來是爛書稿,二來是爛人。
這白辰她接觸來看,書是及其優秀的書,人也有禮是好人。
顏扉感覺到不對,笑的漂亮道:「白老師,你可得給我一個學習的機會,何老師肯給了我,我三生有幸。將來若真獲了什麼文學獎,我心裡才開花,這算是我的人生成就啊。」
白霖羽笑一笑:「小顏,你見外了,雪言身體不好,還麻煩你多擔待一些工作。」
「白老師真關心我們何老師。」顏扉三言兩語要套出來:「你們大學的時候一定是好朋友吧。」
白霖羽要開口,何雪言扶著額頭嫌她話多:「就一般同學,她是外語系的,我在中文,都不是一個系的。」
顏扉笑笑,瞧她周身都是一副你們都滾吧的臉,知道這在跟前也問不出什麼,放下手裡的水杯:「何老師,你還是先把葯吃了休息一會兒,我跟白老師先出去和領導再聊聊出版的事兒。」
「顏扉,你給我坐在對面,我有話跟你說。」何雪言心裡明的和鏡子一樣,看了一眼白霖羽道:「你先出去。」
白霖羽倒也沒有情緒,點點頭:「我就不打擾了,雪言,你多休息。」
何雪言不再管她,任她走出去了。
顏扉睜大眼睛,不敢造次,湊跟前要給她喂葯,何雪言不耐煩的拿手擋開。顏扉皺著眉頭扯了椅子坐在她旁邊,等她發落一樣:「你說吧,別憋在心裡,昨天的事兒是我不對。」
何雪言見不得她這個模樣,瞪了她一樣,又嘆了氣:「你現在是想怎麼樣?」
顏扉老半天也答不上話,懊悔又為難道:「雪言,我承認我心裡喜歡你,但是玉姐一直照顧我,她困難的時候我不能離開她……我錯了,是我太自私花心,惹你難過了。」
何雪言心涼了半截,手也僵了,緩緩點頭:「想清楚就好,說明白了也就好了。」顏扉這人有點好,藏就捂嚴實,露就坦白徹底,要真掛著不鬆口,何雪言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你不生我氣?」顏扉很忐忑。
何雪言搖搖頭,也再沒什麼好說的,硬了心腸:「我沒什麼好氣的,咱們本來就是同事,往後也就是同事。好好工作就行了。」
口氣有幾分冷意,顏扉憂愁的再喊一聲雪言,何雪言再無往日心疼的模樣,不甚親近道:「在單位還是喊老師吧,我不想給自己找不痛快,你也別在我跟前給自己找不痛快。」
何雪言是那種話說的軟,人硬氣。說跟人絕交,三輩子都不見面那種。
顏扉整個人都掉冰窖里,懊悔不及。
這都沒有用,她知道,說完了也不再糾纏:「你休息,我先出去了。」
何雪言點頭,又指著稿子:「你自己先改,我病好點,我再上手。」
「我知道了。」顏扉答應,把稿子又拿走了。
門一關,清凈了,何雪言眼淚掉下來。
她有過感情豐富,成日掉眼淚的時候,跟個神經病一樣。算人家說句不好聽的話,少看她一眼,不搭理她幾天,她想不開就眼淚長流。那是年輕不懂事的時候,那時候可把心都傷美了。
咣咣的敲門聲。
何雪言擦著眼淚,盡量平復情緒,老半天問了誰。
門一推,白霖羽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