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十年
當第二天清晨到來的時候，天上沒有落下末日之後應有的一縷縷陽光，陰沉的天空只有那些灰色的雲朵，就像一個漫不經心的泥瓦匠把一大團水泥糊在了天上。
威海市的所有市民，無論是那些穿著黑色西裝的白領，還是在弄堂里為生活精打細算的市井小民，無論是喜歡躲在家裡看漫畫的大齡死宅，還是背著書包每天要邁向學堂的莘莘學子，他們都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夢，夢境里出現了環太平洋里那些可怕的怪獸，把威海市破壞的一乾二淨。
可是當他們從噩夢中驚醒，睜開雙眼的時候，無論是剛剛搭建好的安置區，還是遠處那座屹立在無數廢墟中看起來孤獨寂寞像一個墓碑般的東方明珠塔，都在告訴他們一切並不是夢，這將會是人類歷史上最濃墨重彩的一筆。
人們忽然意識到了自己並沒有生活在黑暗時代之前那個和平美好的地球上，他們依然生活在末日里，只是那些末日的場景，他們以前看不到。
在無數哀鳴哭嚎聲中，一具具屍體被消防員們從廢墟中挖了出來，超過十萬人的死亡，即便是對於時事最漠不關心的家裡蹲都會被震撼的張大嘴巴，目瞪口呆，然後抓著旁邊人的肩膀瘋狂詢問這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禍福從來都是一起的，所以古人云禍福相依，人們悲慟與眼前這一場可怕而莫名的災難，可是實際上，在這一夜后，人類的黑暗時代才真真正正的宣告了結束，畫上了一個完美的句號。
從此以後地球上將不會有可以威脅到人類文明的那個赤瞳狼王，不會有那群潛伏人類世界的新人類組織，也不會有那個揭開了黑暗時代，被全宇宙文明視作瑰寶的生命古木，一切都被終結了，終結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
當清晨威海市廢墟的上空中，腰佩守喪車的陳秋河從天而降的時候，迎接他的無數群眾的呼聲，他在這些吶喊里懸浮在所有人的頭頂，他是從天空中下來的神子耶穌，迎接著所有信徒們狂熱的膜拜，他不需要說話，他只需要靜靜站在所有人的頭頂，那麼每一個活下來的人都會充滿無窮的信心，可以立即摒棄悲慟，精神百倍的投入到生還者的搜尋工作中去。
對於人類而言，陳秋河就是神，就是人類之神。
「結束了。」陳秋河低聲自語。
是啊，黑暗時代終於結束了，人類即將迎接的，是美好而光明的未來，這是他等待了無數年的夢想，他終於親手實現了。
只是，看著這一片埋葬了無數人命的威海市廢墟，為什麼卻笑不出來呢？
是因為自己在隱忍的這段時間裡，見過了太多的悲歡離合，見到了太多無辜者葬送在裡面的關係嗎？
不知是哪兒來的白色細碎花瓣飄蕩在微風裡，隨風蕩漾，愈飄愈遠，與此同時一起飄散在天空中的，還有數也數不清的悲傷。
……
……
十年。
對於年輕人而言，十年是很漫長的一段歲月，漫長到可以讓穿著牛仔褲的小男生變成西裝革履的上班族，漫長到可以讓一座被摧毀得面目全非的城市重新且嶄新得拔地而起，而且會比過去更加的燈火通明，更加的星輝璀璨，會有更多的摩天大樓出現。
沒有人熬得過時光的流逝，那是星空里最無情和強大的事物，當老軍神柳閻華被裝進棺材里，在全人類集體默哀的悲涼中緩緩送入墳墓的時候，時間它依然在緩慢而穩定的流淌著，這條時光長河浩浩蕩蕩，向著每一個生命都無法看到的盡頭前進。
當雷鳴穿著軍裝，肩膀上第一次出現代表少將的星星的時候，那一日正是柳閻華老人逝世的日子，這位老軍神在臨死前的時候還抓著雷鳴的手，對站在雷鳴身邊的雷電尊者司徒秋人說道：「司徒老傢伙，你這孫子，肯定能繼承我的衣缽。」
房間里站著諸如陳秋河，總統周明尹，八大將軍的羅鍾文等人，在老軍神要咽氣的這一天，所有的大人物都來了，他們像是小學生面對體育老師一樣集體站在柳閻華的床邊，目送著這位一生傳奇的老將軍一身洒脫的翩然入土。
雷鳴的爺爺司徒秋人抓著自己這位老朋友的手，笑道：「我也快不行了，我孫子可得繼承我的衣缽才行啊。」
「都繼承不就完了。」柳閻華慈祥的笑著，「可惜啊，陳秋河，我等不到看雷鳴和你女徒的婚禮了。」
陳秋河笑了笑：「蕭漁那孩子性子驕傲得很，他倆要成，還得拖一會兒吶。」
柳閻華笑呵呵的伸出手，拍了拍雷鳴的肩膀，他看著雷鳴逐漸泛紅的眼睛，認真說道：「男兒有淚不輕彈。」
說完這句話，老人閉上眼睛，再也沒有睜開。
……
……
這十年來，人類逐步佔據了整個亞洲大陸，將幾十年前曾經屬於人類的那些城市盡數收回，一切是那麼的順理成章，順利的讓人覺得匪夷所思，如今人類重新成為了地球的霸主，甚至還建立了更加璀璨的機器人文明。
可是另一件讓人膛目結舌的事情發生了，就像無數悲觀主義者和陰謀家所預測的那樣，智能機器人是否會產生自己的智慧，又是否會反過來攻擊人類？
這是一個在科幻小說里才會出現的潛在伏筆，大部分對此嗤之以鼻，因為這麼多年來，機器人早已經融入了所有人的生活中，誰會相信自己身邊這些日日夜夜兢兢業業的機器人會忽然與自己反目成仇？
這十年中甚至有和機器人結婚的新聞被屢次報道出來，人們堅信機器人是人類的朋友，所以當災難發生的時候，一切是那麼的突然。
一個宣稱機械女皇愛麗絲的機器人忽然在一夜間獲得了所有機器人的操控權，這個機械女皇就像一個沒有理性的瘋子一樣，瘋狂得攻擊和試圖奴役人類，想要將地球變成自己的機械人國度。
甚至於她還製造出了地球文明不可能製造出來的反物質炮，為了制裁她，老劍聖朱明文硬吃了反物質炮的全部火力，當場殞落，但是同時陳秋河也順利的將機械女皇愛麗絲的本體摧毀，終於把這一場機器人暴動事件扼殺在萌芽里。
從此以後，機器人重新變成了人類世界的違禁品，任何人或企業，禁止私自擁有和研究機器人，就像時間長河倒退回去了一樣，機器人從人類的世界中逐漸銷聲匿跡，再也沒有出現過。
「接下來宣讀機械人叛亂戰爭中的烈士名單……」新聞主持人臉上帶著悲慟的神色，「秦朗，顧西風，路羽，費蘭德，赤霄，費明威……」
潯陽市武館館長王麟聽著這一串名字中三個熟悉的人名，放下手中的茶杯，嘆了一口氣。
「三個好孩子，我以茶代酒，敬你們一杯。」王麟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
這十年，他從武館的一個普通教官，變成了如今的武館館長，武館里的年輕孩子們也換了一代又一代，當年的教官里很少有人能夠像王麟一樣，把那些自己帶過的孩子，每一個的名字都清晰記在腦海里，即便是隔著十年，他依然能夠對路羽，秦朗，顧西風的名字產生熟悉的感覺。
辦公室的門忽然被人推開，一個身材姣好的年輕女子走了進來，她看起來不過二十齣頭的樣子，容貌看起來很年輕，很符合人們所形容的童顏不老，手裡還拿著一份名單。
「這是新生的名單。」幽影把名單遞給了老館長，然後皺眉道，「有兩個新生似乎很抗拒來武館，他們的情緒很激動，偏偏武者天賦還挺不錯的。」
「抗拒嗎……」王麟笑了笑，「幽影教官，這可是你的職責之內了，你可以試試家訪，沒準兒能說服那兩個孩子。」
幽影苦著臉說到：「這有點難啊……」
「算了。」王麟搖搖頭，「你在去問問，如果他們真的是鐵了心不願意成為武者，也不難為他們。」
他看了一眼電腦顯示屏上站在宣讀烈士名單的女播音員，嘆了一口氣：「比起成為武者，普通人的生活也的確是安逸些啊。」
……
……
蕭漁站在訓練場的中間，看著眼前兩個神色平靜的年輕人，眯眼道：「楚飛，冥衡……你們很厲害嘛，剛剛到我麾下，就開始鬧騰？打架鬥毆？而且是兩個人聯手打一群？兄弟情深吶……你們把軍營當成了什麼地方？」
穿著軍裝的楚飛與冥衡平靜的看著眼前這個說話語氣凌厲得彷彿在往你臉上丟刀子一樣的女長官，沉默不語。
「聽說你們兩個不是很囂張么？聽說你們在打架的時候還揚言，兩個人能單挑打贏一百個？你們以為自己是誰？呂奉先，關雲長？」蕭漁像一頭被挑釁的霸王龍，張牙舞爪的露出自己鋒利的尖牙，「真覺得自己誰都不怕，那行，你們兩個聯手來和我打一場，敢不敢？」
「兩個人二打一還是算了吧。」楚飛終於出聲道，「我比較喜歡單挑。」
「我不打女人。」冥衡面無表情。
「那我就狠狠的教訓教訓你們。」蕭漁終於忍無可忍，她終於被這兩個刺頭挑釁得無法再安奈下去，她本來就不是什麼好脾氣，是個一觸即炸的氣球，豈能容忍別人拿根針在她臉上扎來扎去？
晚上，當蕭漁把這件事情講述給雷鳴的時候，雷鳴有些惶恐的說道：「他們倆沒事吧？那可是兩個好苗子啊！」
顯然在這場二打一的對決中，雷鳴更加擔憂的「二」的那一方，他清楚蕭漁戰鬥時候的暴躁，如果楚飛和冥衡真的激怒了蕭漁，那不亞於激怒了一頭母暴龍，下場恐怕不止是在床上躺好幾天。
「我下手很輕的，你把我當什麼了？」蕭漁白了他一眼。
雷鳴尷尬的笑了起來，他的笑容在白色的燈光下暖融融的，就像是一杯溫熱的牛奶，他現在笑起來的樣子，就像十年之前，他們剛剛相遇的時候一樣，暖和，溫柔，身上瀰漫著草木熏香，讓蕭漁看久了就會忍不住陷進去。
「你的記憶到底有沒有恢復啊？」蕭漁狐疑的看著他，「我覺得你最近……比以前的變化要大了一點。」
「變好了，還是變壞了？」雷鳴坐在沙發上，笑眯眯的看著她。
「說不上來，但是舒服了不少。」蕭漁咕噥了幾句模糊不清的話，坐到了他的身邊。
他們依偎在一起，就像一對年輕的夫婦一樣。
……
……
時光歲月奔流不息猶如白駒過隙，人們在重新降臨的和平盛世里上演一出出悲歡離合，一幕幕比電視劇還要狗血的劇情橋段真實的發生在每個人的身邊，這時候人們才會意識到，原來那些編劇和作者們並不是在扯皮，很多故事的確都源自生活。
當秋日濕漉漉的樹葉在威海市的街道上厚實得覆蓋了一層像皮草一樣的枯葉的時候，在遙遠的那個太平洋深處，有一棵死去了十年的巨大樹木站在悄悄的化作粉塵隨風而逝，悄悄的灰飛煙滅。
在席捲了整個地下空間的灰燼塵埃之中，出現了兩個相互依偎在一起，光著身子的年輕男女，他們的容貌在這十年中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就像兩個跨越了時間的穿越者，或者是被放在了冷凍室里冬眠的人一樣，一場春秋大夢，就是十年光陰。
他們誕生在死去的灰燼之中，他們在破滅中獲得新生，然後在這片黯淡無光的地下空間內，他們緩緩的蘇醒，像是世界誕生之初的亞當夏娃一樣，坦誠相對，誰也沒有覺得尷尬。
李迦南看著眼前的女子，平靜的說道：「你先告訴我，你是誰？」
女孩笑了起來，她金色的長發在李迦南的眼中是一片耀目的金色河流，她甜甜的說道：「再一次，重新認識一下你，你好，李迦南同學，我叫塞西莉亞，請多多關照。」
李迦南看著眼前笑容甜美的溫柔女子，心中一片沉澱了不知多久的記憶畫面愈發清晰，就像一張塵封了數百年的照片，抹去上面的灰塵，發黃的照片上的人，他們的笑依然如過去那般美好。
是啊，雖然過去了十年，可她卻始終沒有變，不是嗎？她依然還是那個蓬萊島上，天真單純的蠢萌姑娘啊。
這一次我不會再錯過你。李迦南默默想著，他彷彿回到了當初蓬萊島上那個充滿意外的夜晚，只是此刻的他鼓足勇氣用力張開了懷抱，將臉上帶著錯愕與幸福笑容的女孩抱在了懷裡。
塞西莉亞閉上眼睛，她輕輕依偎在他的懷裡，像一隻溫馴而乖巧的小白兔，鼻腔里都是李迦南身上清新的植物香氣，她甜甜的笑著，臉上印出了大寫的幸福二字。
他們擁抱在生命古木化作的灰燼之中。
這個擁抱，遲到了整整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