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誰
當張克恩走進充滿純白色的隔離室的時候,他的鼻子里充溢了刺鼻消毒水味道和血腥味,他像是一尊蠟像般愣在了原地,好像是多年未歸的遊子回到家中卻只能看到自己父母的遺照一樣。
兩個帶著藍色口罩的助手正在不斷得用各種儀器檢測床上那個血肉模糊的年輕人,然而所有的結果都讓人感到絕望——殘酷的現實不是那些劇情狗血的小說,或者跌宕起伏的連續劇,結果沒有一丁點兒挽回的餘地。
站在張克恩的身邊,葉文淵十分遺憾的說道:「他死了。」
「不,他還沒死。」張克恩驀然扭過頭來,聲音有些顫抖,每一顆牙齒都在打顫,「葉博士,你一定能救活他的,對不對?」
「不可能的,沒誰能把兩條腿全部踏入地府的人再拉回來,我也做不到。」葉文淵望著在他眼中已經徹底變為死人的雷鳴,望著他臉上還沒有擦乾淨的血污,緩緩道,「從我個人的情感角度上來說,我很欣賞這個年輕人,因為他有著我這樣的人所沒有的乾淨,正直,勇敢,一往無前,奮不顧身,對於全人類而言,他都是一個當之無愧的英雄,對得起他的稱號,可是很抱歉,他無論是肉體上,還是意識上,都已經沒有辦法挽回了。」
張克恩沉默半晌,揉了揉眼睛,眼圈微微有些發紅。
「如果立即給他進行獸化改造呢?」一個冷冽的聲音從後面傳來,穿著普通便服的蕭漁走入了房間,她的神色很平靜,波瀾不驚,在掃過雷鳴血肉模糊身體的時候沒有任何情緒上的變動,她是這世界上最冷漠高傲的冰雕,夏日得熱浪也無法融化半分。
「獸化改造?」葉文淵的聲音里都是詫異,「魅影大人,按照規定,獸化改造只能應用在組織里的人身上,對雷鳴這樣一個外人進行獸化改造,即便是您,應該也是沒這個許可權的。」
「我就問你行不行?」蕭漁微微眯起的眼睛是一柄鋒利的淬毒匕首,寒光四射。
「恕我直言,魅影大人,就算獸化改造成功了,雷鳴也無法恢復。」
葉文淵猶豫了一下,硬著頭皮道:「雷鳴肉體上的嚴重傷勢還只是其次,重點在於他在精神力完全枯竭的情況下,強行支撐,就算他的肉體能夠順利完成改造,他也徹底沒救了,可能的結果有植物人,白痴,精神病等等,與其這樣活著,老實說還不如死了算了。」
「變成白痴?」蕭漁怔了怔,對這個回答有些猝不及防。
她寧願看到一個死掉的雷鳴,也不願意看到一個變成弱智的雷鳴,因為她無法想象像雷鳴那樣的傢伙有朝一日變成了整日傻笑的弱智,是個什麼摸樣——她想不出來,也不願意去想。
「魅影大人,請……」
張克恩深吸一口氣,他面朝著蕭漁,如同帝皇面前的臣子,緩緩得跪了下去:「請一定要救救他。」
葉文淵和隔離室里那兩個助手都愣住了,他們莫名其妙的看著跪倒在地上的張克恩,彷彿在看一個神經病。
蕭漁低下頭,像一個君臨天下的女皇,冷漠且沒有表情的看著眼前這個跪倒在地上的大男人,眼前卻浮現出了太安市郊區的訓練場上,那個渾身大汗從雷鳴機鎧中走出來的英俊大男孩。
那時候的雷鳴一整天都帶著他那個白色的橡膠手套,每個早晨她一到訓練場就會看到雷鳴已經很早就在那裡做熱身運動了,然後他會向她微笑著打招呼,他打招呼的那個笑容格外的溫暖陽光,就像那些大學操場外最能引起圍觀女生尖叫的帥男孩一樣,有著健碩有力的肌肉,有著溫柔迷人的微笑,他說「嗨,蕭漁,早上好」的時候,整個人沐浴在金色的朝陽下面,散發出混雜著青草芬芳的味道,簡直是言情小說里最完美的一號男主。
那時候雷鳴說他要為了保護那些無辜的人而付出一切,蕭漁曾半開玩笑半嘲諷的問他,付出的如果是生命呢?雷鳴說,那也沒關係。
當時的她在心底里嗤笑了一聲,不知道是在笑他太傻太天真,還是太虛偽。
現在,她笑不出來。
蕭漁閉上了眼睛,再度睜開,把那些電影膠捲一樣緩緩滾動的畫面拋之腦後,然後說道:「起來吧,我本來就沒準備放棄他。對他進行獸化改造。」
張克恩站了起來,他一貫懶散的眼睛里像是在發光,一閃一閃的,蕭漁揮手示意他不必道謝,然後看向葉文淵:「就算他變成了弱智,至少也要試一試。」
「可是……」
葉文淵還準備說些什麼,蕭漁直接打斷了他:「如果師傅怪罪下來,我可以承擔這個責任。」
「既然魅影大人都那麼說了……」當葉文淵聽到「師傅」二字的時候,他就確定這位魅影鐵手的決意了,點點頭,「那就立即開始吧。」
……
……
異獸研究中心正在快速得進行修復工作,那些斷垣殘壁,坍圮的盆栽花圃,布滿裂紋的電子屏幕還有那個被撞碎后開始泛濫成災的室內噴泉,都迅速得被處理完畢,那些穿著制服來來往往的工作人員大聲呵斥著一些亂跑的工人不要亂闖,清潔阿姨拿著拖把處理著地上的水漬,一個科研人員不知道在地上撿到了什麼,然後大聲叫喊「哪位朋友丟失的護舒寶?」
蕭漁站在二樓的走廊上看著這個熱火朝天的畫面,模樣慵懶,神色疲倦,就像是一夜寂寞孤苦無人陪伴的貴婦人,百無聊賴得趴在欄杆上。
操作室的燈一閃一閃,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可能是五個小時,六個小時,等到朝陽升起,迎來了充滿光明味道的早晨,這時候雷鳴的改造終於完畢了。
「怎麼樣?」等到葉文淵走出來,蕭漁不咸不淡得問道,看著像是隨口一問,但是誰都知道她能在外邊等上五六個小時,本就說明了她很在意這件事情。
「改造完成了,沒出大礙。」
葉文淵指揮著那些工作人員,讓他們把雷鳴用推車推出來,然後遲疑了一下,問道:「魅影大人,我很在意的一點就是……您為什麼那麼在乎雷鳴的死活?」
蕭漁冷笑著說道:「這都不知道?他是雷電尊者的親孫子,如果隨隨便便就死了,誰能承擔起這個責任?」
「可是……」葉文淵還想要說些什麼,不過蕭漁已經轉過身,向外走去——她等那麼久,僅僅是為了最早得知這個改造手術的結果是否成功,僅此而已。
葉文淵望著蕭漁的背影,依然有些費解——就算雷鳴死了,雷電尊者勃然大怒那也怪不到他們的頭上,雖然雷電尊者的憤怒的確很可怕,可這並不是rmh的責任,魅影鐵手這個理由,是不是有些太牽強,或者太慎重了一些?
……
……
日子在凜冽的冬日寒風中逐漸流逝過去,白色的積雪在城市中越積越多,然後被掃馬路的阿姨掃到了路邊堆積在一起,變成了孩童們重要的玩具。
寒風被威海市這些鱗次櫛比的摩天大樓切割成一縷一縷的寒流,把那些深夜結束了工作回家的農民工們樸素的臉吹得通紅。
網路,新聞,凡是媒體們觸手可及的地方,那件震驚全人類的事情都在一遍又一遍刷新著人們手機上的新聞推送。
在這些沸騰的喧囂下邊,威海市人民醫院還是一如既往的忙碌,白色的單人病房還是亘古不變的平靜。
昏迷不醒的雷鳴被轉送到了這個地方,等待著蘇醒的那一天——或者是以植物人的樣子永遠都不會醒來。
張克恩伏在雷鳴的病床邊上沉沉睡了過去,這幾天,他天天都守在這裡。
當初在潯陽市的時候,也曾發生過類似的事情,張克恩在夢中一遍又一遍交替著經歷兩次異獸事件,然後睡夢中的他抓著白色床單的手不由自主的開始用力。
在張克恩睡著的這段時間裡,病床上的雷鳴忽然動了一下,他的手指微微伸曲,他的眼睫毛在輕輕顫動。
透過白色窗帘進入室內的蒼白光線里,躺在床上昏迷了許久許久的雷鳴,眼睛緩緩睜開。
他茫然的看著天花板,很快似乎發現了什麼,看向了正昏睡不醒的張克恩,然後他露出了更加茫然和詫異的神色。
雷鳴用力得推了推他,大聲問道:「喂,醒醒,你是誰啊?」
他的動作忽然戛然而止,就像一台正在高速運轉的電腦忽然死了機,畫面全部停滯在死機的那一刻。
他保持著這個推搡的動作,忽然問了一句。
「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