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龐聰淪落邯鄲城
樂毅聽完鶡冠子的敘述之後有些不明白,皺著眉頭問道:「前輩,這龐涓不是魏國的將軍嗎?他的後人怎麼會流落邯鄲街頭呢?」
鶡冠子搖搖頭道:「唉,這個老朽也不得而知,只有見到我那師侄之後一問究竟了。」
樂毅點點頭道:「既如此,我們也正準備去趙國暫避一時,正好一路同行!」
鶡冠子笑道:「也好!」
樂池走過來說道:「先生可以乘坐我們的馬車。」
鶡冠子一擺手道:「老朽步行雲遊慣了,坐車反倒不習慣!」
樂毅說道:「既如此,晚輩與前輩一起步行到邯鄲!」
鶡冠子道:「只怕耽擱了你們的行程!」
樂毅一笑:「我們還有什麼行程啊,反正已經逃出了龍潭虎穴,也不在乎跑得快還是跑得慢了!」
就這樣鶡冠子跟著樂家老小離了井陘關直奔趙國國都邯鄲。從井陘關道邯鄲有四百里路,樂池、樂毅、樂弘陪著鶡冠子一路走,期間樂毅向鶡冠子請教了很多問題,不只一日就來到了邯鄲城。樂家找客舍住下,鶡冠子待他們安頓好之後起身告辭,樂池趕緊給樂毅使了個眼色,樂毅在鶡冠子身後叫道:「啊,前輩!」
鶡冠子回過身來,樂毅趕緊躬身施禮:「前輩要走了,能不能幫我說些道理,讓我依循來處事,避免犯一些不必要的錯誤?」
鶡冠子看看樂毅,又看看樂池,樂池立即把頭扭到一邊去了,裝作事不關己的樣子,樂毅趕緊上前陪笑道:「啊,前輩,遇高人而失之交臂,罪莫大焉!」
鶡冠子朗聲大笑:「哈哈哈哈,真有你的,好吧!老朽隨身攜帶了一部陰符經,是我師父寫的,老朽抄錄的,就送給你吧!」鶡冠子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張羊皮捲來,遞給了樂毅,樂毅千恩萬謝。鶡冠子接著說道:「老朽年輕時候曾隨家師學過占卜算卦,今日老朽送你一卦!」
樂毅很虔誠的一拜:「晚輩洗耳恭聽!」
鶡冠子拍著樂毅的肩說道:「樂毅大才,前途不可限量,只是免不了半世漂泊啊!」
樂毅笑道:「喪家之人,視漂泊為尋常之事!」
鶡冠子嚴肅的點點頭:「嗯!你有心理準備就好,你將會圍著天下轉一個大圈,最終回到原地,要記住,為官以仁,仕途上不必急於求成,萬萬不可捲入朝堂之爭,必要時候三十六計走為上,自有明主待賢臣!」
樂毅躬身拜道:「晚輩銘記先生教誨!」
鶡冠子別了樂家尋龐涓的後人去了,以他的能力,找到龐聰不費吹灰之力,很快他就來到了龐家門前,龐聰夫婦一看客人來了,很熱情的把鶡冠子讓到了家中,分賓主落座之後,龐聰就問:「未知前輩駕臨寒舍,有何見教?」
鶡冠子手捻須髯問道:「你可是龐聰?」
龐聰就是一愣,點頭道:「正是!」
鶡冠子又問道:「可是魏國上將軍龐涓之子?」
龐聰答道:「是,前輩是何人?何以知曉晚輩的身世?」
鶡冠子舒了口氣,道:「老朽道號鶡冠子,昔日老朽在楚之時,曾和龐涓、孫臏一起隨先師鬼谷子先生修行道術!」
鶡冠子話雖不多,龐聰一下子就聽明白了,立即撲拜於地:「啊,原來是師叔!師叔在上,受小侄一拜!」說著夫婦二人跪倒給鶡冠子磕頭,鶡冠子趕緊起身把他們攙起來了,仔細打量龐聰,這人雖然還不到四十歲,已經顯出老態,可見他在邯鄲過得並不舒心。禮畢之後,鶡冠子就問:「賢侄何故至此啊?」
龐聰口打唉聲,一臉的無奈啊:「唉,一言難盡啊!」
在鶡冠子的詢問之下,龐聰就把以往的經過講述了一遍。事情還得從魏文侯說起,三家分晉之後魏文侯首先圖強,很快就成為列國之中國力最強盛的國家,魏國的霸業也由此開始。魏文侯死後,魏武侯延續了霸業,但情況已經大不如前了,吳起走後,魏國的下坡路更明顯了。到了梁惠王,魏國的實力已經漸漸衰落,雖然還在對外用兵,已經是個空架子了,可梁惠王不這麼想啊,他一直認為自己是個作列國領袖的材料,解決國內名不聊生、老百姓怨聲載道的方法就是對外擴張,打了勝仗老百姓就會擁護,開始任用龐涓為上將軍東征西討,得罪了不少諸侯。諸侯開始聯合起來打擊魏國,致使魏國在桂陵、馬陵兩次戰役中接連失敗。尤其是馬陵之戰以後,魏國已經到了牆倒眾人推,破鼓萬人捶的地步,秦國、齊國、楚國從從東、南、西三個方向出兵搶奪魏國的地盤,魏國被打的焦頭爛額。梁惠王仍然不恤國政,窮兵黷武,勞民傷財,夢想稱霸,走過了一段率獸食人的歷史,魏國統治變得岌岌可危。
到了梁惠王的晚年,魏國的統治已經十分不得人心,連梁惠王自己都意識到了。他把大臣雍沮找過來談心,梁惠王捶胸頓足的感嘆道:「寡人昏庸啊,多次對外用兵不利,寡人的太子申兒都被人家俘虜去了,上將軍龐涓也死了,如今的魏國是府庫空虛,國無戰力啊,丟人現眼啊,奇恥大辱啊,唉,寡人還有什麼面目去祭祀先王的宗廟社稷呢?」
雍沮一看梁惠王這副德性也忍不住要勸兩句:「大王此言差矣!」
梁惠王嘆著氣說:「那就不要寬慰寡人了!」
雍沮接著勸慰道:「大王勿要傷心,這並非大王之過!」
梁惠王止住了哭聲問道:「哦?並非寡人之過,這是何意啊?」
雍沮趕緊拱手說道:「這的確不是大王的錯,是大王的朝堂之上沒有忠臣啊!」
梁惠王疑惑地問道:「沒有忠臣?」
雍沮解釋道:「是啊!大王無論施政多麼完美,在老百姓那裡都會褒貶不一!忠臣會把讚譽引向君王,把誹謗留給自己!昔日宋平公為給自己建舞榭歌台,強佔老百姓的耕地,老百姓對此深惡痛絕,就是因為沒有忠臣掩蓋宋平公的過失,宋平公才處境堪憂。這時候宋國相邦子罕引咎下放,由相邦降職為司空,老百姓這才開始辱罵子罕而放過了宋平公。齊桓公爭霸的時候也一樣,為了增加府庫的財政收入,在臨淄城開了七個市場,建立了七百個妓院,齊國老百姓都說齊桓公不是個東西,管仲得知這件事情之後,第二天就和一個三姓婢女(結過三次婚的女人)出軌了!難道是管仲想損壞自己的名譽來傷害來百姓嗎,還不是為了轉移老百姓的注意力,藉此掩飾自己的君主的過失!」
要不說梁惠王他昏呢,子華子就曾經說過,王者樂其所以王,亡者亦樂其所以亡。梁惠王聽完雍沮的解釋后滿意地點點頭,似乎自己垂死的江山又看到一分生機,道:「嗯,有道理!」可他轉念一想又犯難了,問雍沮道:「先生說的有道理,可是寡人沒有子罕、管仲那樣的忠臣啊?」
雍沮多聰明呢,他微微一笑:「這還不簡單,所謂種樹成牆,積沙成丘,以大王的英明睿智,沒有那樣的忠臣,就製造一個那樣的忠臣不就行了!」
梁惠王疑惑的問道:「哦?此話何意啊?」
雍沮很得意的說:「哈哈,這不簡單,不就是找個替罪羊嗎?魏國出兵不是三折於外嗎,仗是誰打的,把賬算在主將頭上不就行了!」
梁惠王思索了一下道:「仗是龐涓打的!」
雍沮立即道:「這就是了,仗是龐涓打的,那是龐涓用兵不利啊!」
梁惠王恍然大悟的說:「哎呀,對呀!」
雍沮接著解釋說:「大王應該知道,老百姓的口水是有限的,大部分口水噴向龐涓,那大王就解脫了!」
梁惠王對雍沮的計策十分滿意,立即下令在魏國境內大肆宣傳,桂陵、馬陵兩次戰役的失敗都是龐涓用兵不利。老百姓終於找到發泄的對象了,把連年來魏國吃敗仗的怨氣統統都算到龐涓頭上,甚至有人直接跑到龐家門前罵街。
魏國上將軍龐涓育有一子,就是龐聰,當時二十五六歲,他知道父親有錯,所以一開始就忍著,眼睜睜的看別人罵他父親,後來實在忍無可忍了,出門反駁道:「說魏國當前的局勢都是我父親造成的,你們可不要忘了,馬陵之戰的時候,魏國的上將軍可是太子魏申!」
龐聰真不是吃素的,他一語切中要害,這句話還真管用,這魏國人也不笨啊,明白人立即就想到了:「啊,原來這是魏王移花接木啊,真不是個東西!」
沒多久,誹謗又指向了梁惠王,話很快就傳到魏惠王耳朵里了,轉扣屎盆子的計劃落空了,梁惠王就是一皺眉啊:「呀哈,這龐聰不識時務啊!立即詔龐聰覲見!」
龐聰知道梁惠王找他肯定沒好事兒,急匆匆收拾一下覲見梁惠王。一見面梁惠王就劈頭蓋臉的問道:「龐聰啊,你知道什麼是忠臣嗎?」
龐聰也知道跟梁惠王講道理沒用,只好服個軟:「願聽大王教誨!」
梁惠王咆哮道:「忠臣就是要為君主擋住誹謗!」
龐聰諾諾連連的說道:「是,是,是!微臣只希望大王能放微臣一條生路!」
梁惠王怒喝道:「請先生也放寡人一條生路,為我大魏考慮考慮!」
這梁惠王根本就不可理喻,龐聰實在忍無可忍了,辯駁道:「啟稟大王,我父親為大魏國東征西討幾十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完了就落了這麼個下場,大王這麼做豈不是有失公允?」
梁惠王更加憤怒:「公允?我大魏國亡了你就有公允了?」
龐聰也明白子華子的意思,王者樂其所以王,亡者亦樂其所以亡。梁惠王始終用自己的邏輯考慮問題,跟他辯駁也沒用,乾脆給他擺個肉頭陣,一言不發。過一會兒梁惠王說的口乾舌燥把龐聰打發回去了,他可沒有想就此放過龐聰,而是對他起了殺心了,只是還不敢立即動手,此時梁惠王已經眾叛親離,加之大臣也不親附,推出龐涓當擋箭牌只是權宜之計,他也不敢隨意妄殺,只好記下這筆賬。
公元前325年,秦惠文王稱王,一下子引起了東方諸侯的緊張,秦患最大的三晉首當其衝。最讓梁惠王受不了的是,在秦惠王稱王典禮上,秦惠王強迫梁惠王為他駕車,韓宣王為副駕駛,這一下刺痛了韓魏兩國的神經。典禮一結束,梁惠王和韓宣王就到邯鄲朝拜趙武靈王,謀求三晉結盟共同打擊秦國。
在去邯鄲之前,梁惠王也真下了血本了,決定派太子魏嗣到趙國做人質,可是派誰陪太子做人質好呢,思來想去他就想到了龐聰,馬上下詔,命龐聰陪同太子到邯鄲做人質。龐聰一聽就明白了,梁惠王這擺明了要把我往死路上推啊,去任何一個國家都好,為什麼是趙國,要知道,當初邯鄲之難正是我父親龐涓製造的,雖然已經過去了近三十年,直到現在邯鄲人提起龐涓仍然恨得咬牙切齒,如今陪著太子到邯鄲做人質,想必是有去無回,再說了,我這一走,那魏國人還不得把髒水都往我父親頭上潑啊!龐聰接到詔命真好像是五雷轟頂一般,頓時僵住了。好在他自幼拜名師學藝,又得到父親龐涓的指點,才沒有慌了手腳,於是入朝見梁惠王,說道:「大王,如果有人說魏國市場上有老虎,大王相信嗎?」
梁惠王很自然的說:「不信!」
龐聰接著說道:「如果兩人說市場上有老虎,大王相信嗎?」
梁惠王故作沉思道:「寡人有些懷疑了!」
龐聰又說道:「如果三個人說市場上有老虎,大王相信嗎?」
梁惠王很配合地說:「寡人相信了!」
龐聰接著說道:「市場上明明沒有老虎,然而三個人說大王就信了,這就是三人成虎!如今邯鄲到大梁的距離比大梁到市場的距離遠多了,然而議論臣的人何止三人,希望大王能明察秋毫!」
梁惠王敷衍道:「嗯,寡人知道該怎麼辦!」
龐聰看梁惠王這種表情失望透頂,多說無益,只好告別梁惠王和太子魏嗣一起到邯鄲做人質。龐聰這一走,魏國朝堂上還由得了他,魏國君臣步調一致的把魏國當前失落的原因一股腦兒的推到龐涓身上,龐家在魏國聲名狼藉。
兩年之後,公孫衍發起五國相王,魏國、韓國、趙國、燕國、中山國結成聯盟,太子魏嗣人質生涯結束,回到了魏國,龐聰就沒回去的了,便流落在了邯鄲,由於沒有了人質的身份,趙國人又燃起了邯鄲之難的舊恨,龐聰在邯鄲面臨著生死存亡的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