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匡章詐降誑秦卒
齊宣王暗地裡知道孟子的意圖之後更加有恃無恐,第二天大開朝會,邀請孟子一起參與議政。齊宣王看到一班文武都到齊了,開始說道:「昨日朝會商議之事,諸位愛卿以為如何?」
武將匡章出班稟奏:「大王,出兵吧,燕國已經是齊國案板上的肉,如果不是如今又岸門之戰拖住五大戰國,恐怕早有諸侯發兵了!」
「是啊,大王,出兵吧!」相邦儲子出班奏道。「以強齊伐弱燕,旬日可以攻佔燕國全境,等五大戰國明白過來,事情已經成了必然,燕國已經不存在了,而齊國土地增加了一倍,列國只能承認現狀,這是子孫萬世的基業啊!」
「不然!」忽然班部中出了反對的聲音,大家一看不是旁人,正是齊國的宿將田盼。「大王不可,現在列國之中,還沒有哪個國家有滅國的實力,齊國一旦滅了燕國,必然會引起諸侯恐慌,到時候列國合縱加兵齊國,大王以為以齊國之力能扛得住五大戰國的合力圍剿嗎?」
「這個…」齊宣王臉色立馬就變了,他光想聽到討伐燕國有利的一面,不想聽不利的一面,田盼對當時的形式看的很透,他認為作為忠臣就應該有什麼說什麼,結果他一發問真把齊宣王給問住了,朝堂之上一片尷尬,齊宣王低著頭不說話了。
沉默了一會兒這時候,班部中傳出一個蒼老沉穩的聲音:「大王,臣以為燕國可伐!」
齊宣王一聽這聲音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興奮,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儒學大師孟子,其實齊宣王讓孟子來就是想聽聽專家的意見,用專家的權威壓制著那些提反對意見的大臣。孟子一開口,齊宣王立即十分恭敬的說:「孟夫子請講!」
孟子畢竟是儒學大師,說話引經據典,比匡章、儲子的論調高出許多啊,聽到齊宣王的話之後拱手道:「自古有道伐無道,無德歸有德,如今燕國有桀紂之亂,大王處在湯武之時,此乃天賜良機,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啊!」
「非也!」田盼立即反駁孟子道。「以萬乘之國伐萬乘之國,強鄰在側,如何會是湯武之時?」
孟子也不示弱:「昔日商湯之地不過七十里,文王之地不過百里,都能夠擁有天下,更何況以萬乘之國伐萬乘之國?」
田盼回道:「沒錯,地不在大小,而在政令,先生怎麼知道,當今的形勢和湯武之時一樣呢?」
孟子笑道:「這個簡單,如果出兵攻取燕國,燕國老百姓高興,那就是湯武之時,如果出兵攻取燕國,燕國老百姓不高興,那就不是湯武之時!」
「哼」田盼冷笑道。「先生如何知道燕國老百姓高興還是不高興啊?」
「這個簡單!」孟子依然很沉穩。「以萬乘之國攻打萬乘之國,如果老百姓高興,那肯定簞食壺漿,夾道歡迎王師!」
田盼犀利地問道:「也就是說,只有打完了才知道?」
孟子回答道:「那當然,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嘛!」
「哈哈」田盼嘲笑道。「那戰爭中死亡的那些冤魂向誰訴苦?勸君王殺戮就是你們儒家的仁政嗎?」
「殺人怎麼了?」孟子好像被激怒了,厲聲回道。「古代聖人還殺人呢,昔日周公攝政,管叔蔡叔造反,周公起兵殺死管叔蔡叔!」
田盼正顏厲色的說:「不是所有人都是周公,先生憑什麼說齊國就是王者之師?」
「大膽!」齊宣王聽不下去了。「大膽田盼,竟敢質疑自己的父母之邦!」
「沒錯!」儲子應聲說道。「只要大王約束士兵,興仁義之師,襲破燕國易如反掌!」
田盼憤怒的說道:「一群佞臣只知道阿諛奉承!」
「一群佞臣?」這話齊宣王可聽懂了。「你難道再說寡人是昏君嗎?左右,給我趕出去!」
「是」殿外的武士一聽立即操著鐵戈進殿,徑直來到田盼身邊說。「田將軍,請吧!」
「哼」田盼把袍袖一甩就走了,這下沒人阻止齊國的萬世基業了,一班朝臣在大殿上說說笑笑的結束了朝議,最後決定派匡章為將軍,即刻調兵攻打燕國。
這匡章可是中國歷史一個值得大書特書的任務,也是中國歷史上爭議非常大的一個人物,若論軍事才能,匡章是東方六國八大名將之一,當然排在比較靠後的位置,那也不簡單啊!不過要說道做人,那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匡章是孟子的學生,和其他人來往比較少,只有孟子能和他說到一塊去。
匡章年輕那會兒,儒家正在倡導祭祀天地君親師,這就有個很重要的問題了,儒家把君放在了親的前面,而之前儒家的經典《國語》曾經記載,人性有三,事之如一,親生之,君食之,師教之!也就是說作為人有三個重要的方面,要始終如一的堅守,一個人生父母養的,君主賜給他一份生計,老師教給他生活生產、為人處世的技能。這裡有個很重要的問題,就是把親放在了君的前面,這也符合人之常情。但匡章一看這不對啊,沒有和儒家的先進文化保持一致啊,便私自把把國語上的內容改成君食之、親生之、師教之了。這事兒很快被匡章他爸爸知道了,匡章他爸爸叫田有,他一聽,什麼?君食之、親生之、師教之?這個逆子是要逆天啊,不好好教育,日後被成禍害。於是直接去找匡章了,一問,匡章也沒避諱,直接就承認了。田有氣的臉色發白:「你這個逆子,老子何嘗虧待於你,你竟然說出如此不孝話來!」
匡章毫不示弱,振振有詞的辯解道:「父親應該知道,養恩大於生恩啊,孩兒這麼改也沒錯啊?」
「沒錯」田有氣的渾身發抖。「你這個沒良心的畜生,老子沒養你嗎?」
「父親是養我了!」匡章解釋道。「孩兒說道只是一個道理!」
「道理,有你這麼講道理的嗎?敗壞天理倫常,今天不殺了你,你早晚會幹出殺父弒君的事兒來!」田有一生氣把牆上的寶劍摘了下來,他剛要拔出寶劍,裡屋走出一個人來趕緊把田有給攔住了,田有一看正是自己的妻子,匡章的母親后啟。
「老爺,你要幹什麼?」后啟拽著田有的胳膊問道。
「我要殺了這個不孝的逆子!」田有咬著牙說。
「老爺,孩子還小,說了什麼不順老爺心意的話,還望老爺海涵啊!」后啟跪下哀求道。
「海涵?難道非得等他做出殺父弒君的事來才知道管嗎?」田有咆哮著拽寶劍直奔匡章,后啟死死的保住田有的雙腿,對著匡章叫道:「章兒啊,你還愣著什麼,趕緊跑啊!」
匡章經過這麼一提醒,也回過神兒來了,掉頭就跑。田有拖拽著后啟行了兩步沒追上匡章,更加氣憤,便把氣撒在後啟身上:「賤人,還不放手?」
「老爺,你要殺就殺了我吧,我打死也不會讓你傷害章兒的!」后啟哭著說道。
「哼」田有憤憤地說。「你以為我不敢殺了你嗎?這個逆子成為今天這樣,你難道就沒有責任嗎?」
「賤妾知錯!」后啟抱著田有的腿抽泣道。
「知道還不放手!」田有叫道。
「老爺,你不能殺死自己的親生骨肉啊,如果老爺氣不過,賤妾願意一命抵一命!」后啟還是死死的抱著田有不放。
田有越想越生氣:「既然這樣,老夫成全你!」一氣之下就把后啟給殺了,田有感覺自己的妻子把孩子教育成這樣沒臉見人,所以妻子也就沒資格埋入祖廟,便把后啟埋在了馬廄之下。
匡章負氣離家出走之後來到社會上,生活也沒什麼著落,一怒之下就從軍去了,他之前畢竟讀過書,認知方面比普通軍士高得多,慢慢的成為了齊軍中的高級將領,他的主張雖然被大多數人嗤之以鼻,但很得君主的賞識,哪個君主不希望聽好話啊,尤其是把自己放在人之父母前面。
匡章負氣離家出走之後,到死也沒有再見過自己的父親,因為這種心理陰影,他還把自己的妻子兒女全都從身邊趕走了,還揚言說「不需要他們贍養!」對於這事兒,莊子是很不贊成的,他認為儒家很虛偽。在莊子的《盜跖》篇中,莊子批判儒家滿嘴仁義道德,背地裡卻是孔子不見母,章子不見父,此乃義之失也。不過也有人為匡章辯護,就是他的老師孟子。匡章做了齊國的將軍之後也沒有多少人和他交往,孟子是個例外,他認為匡章沒有不孝。這就引起了公憤,有一個叫公都子的人就直接找孟子理論了,公都子見了孟子就問:「匡章這個畜生,滿城都知道他是個不孝之子,您老先生卻和他有所來往,還以禮相待,能說說這是為什麼嗎?」
孟子義正言辭的說:「你知道什麼是不孝嗎?啊?世俗所謂的不孝有五中表現,第一種,好吃懶做,不顧父母;第二種,賭錢酗酒,不顧父母;第三種,愛財如命,有了老婆忘了娘;第四種,縱情聲色犬馬,讓父母背受罵名;第五種,在外打架鬥毆,危及父母。請問匡章有一條符合嗎?」
公都子才疏學淺,那裡辯論得過孟專家啊,他又不知道不孝到底有幾種,那孟子說幾種就幾種吧,竟是無言答對。
孟子接著說:「匡章,只不過是為了一心向善和他爸爸意見不合而已!為了一心向善而相互責備,這是朋友相處的正道啊!誰不知道,父子之間相互責備是最傷感情的,匡章難道不想有父母妻子兒女嗎?只是因為得罪了父親,不能和父親親近,為了公平起見,就剛走了妻子兒女,一輩子不讓他們贍養。這可不是不孝,而是匡章捫心自問,如果不能以牙還牙以血還血的報復父親,自己罪過更大,這就是匡章為人處世和別人不同罷了,哪裡是不孝之子啊!」
公都子還真就被孟子這套言論整得暈頭轉向,再加上孟子和別人辯論也從來沒輸過,更讓公都子膽戰心驚,竟然屈服了。
齊威王二十三年,公元前334年,匡章參與了梁惠王和齊威王的徐州相王,時任魏國相邦的是名家大家惠施,而惠施是愛好和平的。匡章覺得惠施的言論過時了,就責問惠施:「先生可知道,齊王不停地使用軍隊,沒有休止的攻擊別國,原因是什麼呢?」
惠施回答道:「最大的原因就是齊國想成為天子,其次也可以在諸侯中稱霸!」
匡章接著問道:「那麼先生的學問是要停止戰爭,但現在你又尊齊王為王,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惠施回答道:「非也,如果有一個人在這裡,有人準備要敲碎了他兒子的頭顱,但是可以用石頭代替他兒子的頭顱。將軍以為是用石頭代替呢,還是不用石頭代替呢?」
匡章答道:「那當然是用石頭代替了,畢竟兒子的頭顱是貴重的東西,石頭是輕賤的東西,用敲擊輕賤之物來免除對貴重之物的傷害,這是人之常情!」
惠施說:「那就是了,如果我可以通過尊齊王為王,而保住老百姓的生命,避免生靈塗炭,這和用石頭代替愛子的頭顱有什麼區別呢,我何樂而不為?」
匡章畢竟沒把孟子的雄辯全都學過來,惠施這麼一說,匡章沒詞兒了,徐州相王順利的進行。其後十一年,公元前323年,秦國攻打齊國桑丘之地,齊威王派匡章前去應戰,兩軍對壘,軍使來往頻繁,匡章更換秦軍旗幟,派部分將士混入秦軍,詐稱投降。齊國的探子回報齊威王,說匡章帶領齊國軍隊投降了秦國,齊威王沒什麼反應;沒多久,有一個齊國探子回報,說匡章率領齊國軍隊投降了秦國,齊威王還是沒什麼反應,如是者三,有個大臣坐不住了,立即跟齊威王說:「大王,都說匡章打了敗仗,投降了秦國,雖然報告的人不同,內容卻相同,大王為什麼不派兵攻打匡章呢?」
齊威王自信的說道:「匡章絕對不會背叛寡人,為什麼要去攻打他?」
那位大臣滿腹狐疑的說:「大王何意這麼有把握?」
齊威王笑道:「一會兒就知道了!」
沒多久前線就傳來捷報,齊軍大獲全勝,秦軍潰敗,秦惠王自稱西藩之臣,而派特使向齊國謝罪請和,這時齊威王的左右侍臣就說:「大王怎麼知道章子絕對不降秦呢?」
齊威王回答說:「章子的母親啟,由於得罪他的父親,就被他的父親殺死埋在馬棚下,當寡人任命章子為將軍時,寡人曾勉勵他說:『先生的能力很強,過幾天率領全部軍隊回來時,一定要改葬將軍的母親。』當時章子說:『臣並非不能改葬先母,只因臣的先母得罪先父,而臣父不允許臣改葬。假如臣得不到父親的允許而改葬母親,豈不是等於背棄亡父的在天之靈。所以臣才不敢為亡母改葬。』由此可見,作為人子竟不敢欺負死去的父親,難道他作人臣還能欺辱活著的君王嗎!」
左右侍臣都稱讚齊威王英明,匡章於是更加受重用,如今燕國大亂,齊宣王派匡章調動軍隊,燕國只怕是在劫難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