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7章

  景區里環境很好，山水相映，宛如世外桃源。


  李戀和路遠城就站在這樣的背景里，靜靜地看著不遠處的李母。站了老半天，李戀都沒有邁步的意思，路遠城知道她心中結郁又猶豫不前，倒是大大方方先走了上去。


  他走到李母背後，恭敬禮貌地叫了一聲：「岳母。」


  李母頓時一驚，手握著長鐵鉗子轉過身來。她看到路遠城，下意識地往他身後去尋找李戀的身影。剛一抬頭，便看到自己的女兒站在數米外，也正凝視著她。


  李母立即緊張起來，手也不知道該往哪兒放，嘴裡說：「是你，我……」


  旁邊的工人已經開始起鬨，他們十分詫異地問：「這麼一表人才的年輕人，是你的女婿啊？那你女兒呢？不是只有一個兒子么。」


  那幾個工人眼神或艷羨或嫉妒，但路遠城還是客氣地回答他們：「在那兒呢。」說著便朝李戀一指。


  李戀和李母長得還真有幾分相似，都是好看的瓜子臉，眼睛很大，鼻子小巧，五官十分精緻。只是李母這些年操勞過度，歲月加快了她衰老的步伐，看著才顯得格外老成。不過從她的眉目里，依稀能看出年輕時的清麗模樣。


  李母身邊的工人都好奇地朝李戀看過來，四下打量的目光讓李戀渾身不自在。她沒有上前，就在原地站著，也不說話。


  氣氛有一點尷尬，路遠城仍是滿臉笑意地對李母說：「您還有多久下班？」


  李母空著的左手搓了搓左邊大腿處的褲子，小聲說：「還得一個多小時吃午飯，要不，我請半天假吧。」


  她並不是在和路遠城商量，而是在說完這話之後，就將鐵鉗子放在一邊，從褲兜里摸出了一個老款按鍵式手機，走到一邊去給組長打了個電話。


  請假請得很順利，可是掛了電話之後，李母又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她想說請李戀和路遠城去吃飯，又怕李戀不肯去，只好有些忐忑地站著。


  倒是路遠城始終溫和可親，看到李母掛斷電話，趕緊上前幾步，說：「那咱們一起走吧。」


  李母點頭，站在那兒就開始脫景區里統一的保潔制服。


  趁著這間隙，路遠城忽然從口袋裡掏出幾張紅色的卡，一一遞給李母的幾個同事，嘴裡還客氣地說：「謝謝你們這幾年對我岳母的照顧，一點小禮物，不成敬意，祝你們國慶節快樂。」


  李母的工友們不知道那是什麼卡，都好奇地接了過來。卡片上寫著一個大大的紅底福字，右下角有個「1000」的金額。


  眾人這才知道這是家樂福超市的購物卡，一時都不太好意思，爭相說著感謝的話。


  路遠城朝大家點頭微笑，然後和換好衣服的李母一起走了。


  待他們走近李戀，李戀問：「剛才給的是什麼？」


  路遠城答：「讓小齊準備的幾張購物卡，全國通用的。咱們先去吃飯。」


  李戀心中一軟，沒想到路遠城連這樣的小細節都考慮到了。


  三個人一起去了附近的一家中餐廳。餐廳不大，但十分乾淨整潔。李母擔心路遠城瞧不上這樣的地方，一直緊張地勸說換家好一點的館子，並反覆強調她付錢。


  路遠城笑著表示隨意一點就行，然後一直溫文爾雅地陪著李母聊天，也一直在緩解她和李戀之間略有尷尬的氣氛。


  差不多上菜的時候，他卻忽然說：「戀戀，陪我岳母聊一聊，我早上沒吃，這會兒真有點餓了。」


  李戀正想說你早上吃了不少，一抬頭就見到母親殷切的目光。


  路遠城的心意，李戀都明白。可是這會兒真讓她叫出一聲「媽」來，那也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李戀斟酌再三，終於開口：「你一直就在這兒上班么？」


  她沒有加稱呼，也沒有一直朝母親看，視線一會兒落在菜肴上，一會兒又不經意似的朝母親掃一眼。


  李母講著生硬的普通話：「在這兒五年多了，前些年在另一個地方上班，也是……」李母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也是做保潔工作……」


  她臉上的表情很不自然，生怕女兒會覺得自己的工作太丟人。


  路遠城吃了一口當地特色菜，無比隨意地抬頭說：「這工作真是太辛苦了，要是沒有保潔人員，這西湖景區不知道成什麼樣兒，是吧戀戀？」


  李戀沒有回答，也沒有動筷子。糾結幾秒后，她又問：「你住哪兒？」


  李母說：「我……我就在附近租了一個房子，你們晚上……我去給你們找一個酒店……」


  自始自終，李母說話都十分小心翼翼。李戀有些於心不忍，語氣終於軟下來，說：「先吃點兒吧，杭幫菜挺好吃的。」


  幾個人都開始默默吃飯，餐桌上安靜下來。路遠城這會兒又嫌吃得太多了，要休息一會兒，於是放下了筷子。


  李戀心知他的目的，果然下一秒，就聽到路遠城對李母說：「岳母，您是不知道戀戀有多厲害，那個口才真的完全不誇張，她第一次代表公司和外商談判，就……」


  路遠城說起話來口若懸河，一點兒大公司老闆的架子也沒有。也所幸他一直在調節氣氛，才讓李戀沒那麼覺得如坐針氈。


  飯後，李戀主動要求去結賬。


  她低著頭，把手一伸，沖著路遠城說：「錢包給我。」


  路遠城有一點兒驚訝，但很快配合地掏出錢包遞給了李戀。


  以前李戀不肯花他的錢，不肯要太貴重的禮物，他總覺得兩人之間還有一點兒淡淡的隔閡。可是現在她願意向他伸手，像一個妻子對丈夫說話那樣自然，便已表明她跟隨他的決心。


  這種細微的幸福感，勝過聯城擴大市場佔有率的喜悅。


  路遠城心裡高興，隨口說了句：「岳母您別介意，戀戀現在不肯叫您，但她願意再來杭州，就說明了她的心意。您下午也不上班，要不咱們去您住的地方看看？」


  李母聞言卻顯得更加緊張，「我……我那兒……」


  路遠城來過杭州幾次了，與李母之間也漸漸熟悉。他勸解道：「沒有關係的，我們就想看看您過得好不好。」


  兩人正說著話，李戀拿著錢包回來了。她把小票放在桌上，又極自然地將錢包塞迴路遠城的西服內口袋裡。


  路遠城心頭暖暖的，就像有人拿根羽毛在撓他的心一樣。於是也就順口說：「我們去岳母家看看吧。」


  李母為難地看了李戀幾眼，而後者以為是她的邀請，倒沒有說什麼。李母只好站起來，拿著手中的布包，說：「離這兒不遠，我們走著去就行。」


  李母住的地方很簡陋，是租的一套一居室的房子。因為背光，所以屋裡顯得很冷清。但房子里乾乾淨淨的，窗子也一塵不染，一看就知道主人常常打掃。


  李戀走進來，李母有些無措地說：「你們坐會兒，我去倒茶。」


  客廳很小，沒有專門的沙發，只有幾張簡單的椅子。路遠城也不嫌棄，大大方方往那兒一坐，又順便將李戀拉著坐下來。


  李戀抬起頭，一眼看到電視機旁擺著一個小小的相框，裡面有個胖乎乎的男孩，大約七八歲的樣子，正沖鏡頭比著剪刀手，臉上滿是笑容。


  她不由自主地起身，去拿起那張照片看，照片里的小男孩衣著樸素卻顯得十分乖巧。胖嘟嘟的臉上，還著讓人心軟的稚氣。


  李母端著茶出來，看到李戀正盯著自己兒子的照片看，有些慌亂地說：「這是你……走了好多年了。」


  李戀聽得出來，母親本是想說「這是你弟弟」，但又硬生生將「弟弟」兩個字咬了下去。她心中酸澀同情，抬起頭問：「怎麼會？」


  提起這個過早死去的孩子，李母神色難掩心痛。她說：「他爸不管他，我又得上班，沒人照料，掉到水裡……」


  說到這兒，李母的眼睛便紅了。


  路遠城立即靠過去，認真地說：「岳母，您別太傷心了。以後您有戀戀，還有我，我們都會孝敬您。」


  若不是因為李戀，路遠城這一輩子都不會和李母扯上什麼關係，更不可能來到這間屋子，聲音溫順地和她講話。


  李戀心裡明白路遠城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也不想再為了矯情而假意拒絕他們的愛意。


  就在這秋意漸濃的午後，就在這簡陋的出租屋裡，李戀忽然覺得，自己想要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無論過去如何艱辛，但未來還要走下去。


  愛情再也經不起考驗，也沒有時間可以再來折騰。


  而親情亦是。


  「媽。」李戀忽然叫了一聲，那個字一出口，她的眼圈瞬間就紅了。


  李母聽了乍一愣，像失去了意識一樣遲遲沒反應過來。她抬頭看著自己的女兒，忽然哽咽著喊了一句「戀戀」，接著淚水如泉涌奔出。


  她大步走過來，想抱一抱李戀，可是在靠近女兒的那一秒，她又陡然停下了。


  女兒身上穿著精緻美麗的秋裝，一看就是很昂貴的款式。而她自己穿的，卻是夜市裡最廉價的衣服，袖子處還沾著一些洗不掉的油漬。


  李戀明白她的顧慮，倒十分主動地伸手去摟母親的肩膀，聲音亦是嗚咽：「媽……」


  除了叫這麼一聲，其他的話再也說不出口。


  時隔二十年之後，母女兩人終於相擁而泣。這世上始終剪不斷的親情，終於又在這一刻，向她們靠近。


  路遠城坐在邊上，靜默地看著這一幕，而他的眼角始終含著笑意。


  不是因為李家母女終於相認，而是他愛的女人戀戀，以後一定會更加幸福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