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急診科病房只有李戀一個病人。


  她睡得很沉,睡顏靜謐,呼吸平穩。雙眼緊閉,睫毛輕盈,像兩柄彎彎的小扇子。右臉的傷口處貼著沾了葯的厚紗布,用醫用膠粘在臉上。而脖子和鎖骨處的傷就稍微嚴重一點,厚厚的紗布纏了很多圈,從她的領口處露出來。


  護士給她扎了吊瓶,又細心地幫她蓋好被子。


  路遠城看了李戀幾眼,跟著一旁的醫生去詢問情況。醫生說:「臉上的傷較輕,恢復起來應該會很快,但是鎖骨那裡刀口非常深,可能需要一些日子才能康復。其他的都是小傷,皮膚再生就能好。」


  路遠城默默聽著,待醫生說完之後,問:「會留疤么?」


  醫生答:「那是肯定的,臉上,鎖骨上,都會留下印子。不過你放心,現在祛疤技術先進,等病人康復時,再來做個祛疤磨皮手術,應該沒有問題。等她醒來,就可以出院了。」


  「謝謝醫生。」


  送走醫生后,路遠城回到病房。他坐在李戀的床邊,襯衫上還沾染著一片片不規則的血跡。


  他靜靜地看著她熟睡的臉,回想著她面對綁匪時的勇氣與膽量,還有讓人無法忽視的口才與堅強。


  她很美。


  不光是上天給了她漂亮的外表,還有那顆善良的心。


  可是路遠城又覺得矛盾。這麼純真勇敢的女孩,當年為什麼在他陷入事業谷底時選擇離開?即使是移情別戀,未免也太快了一些。


  他猜不透。


  路遠城就這麼靜靜地坐著,房間里傳來手機鈴聲。他擔心這聲音擾了她的睡眠,於是將手機拿出來走到門邊去接聽。


  電話那頭是杜曉琳,電話一接通她就問:「李戀,今天要加班嗎?路遠城這人要不要這樣啊,才上班幾天就讓你加班。」


  路遠城沉下聲線,盡量低聲說:「你好,我是路遠城。」


  杜曉琳一驚,立即提高分貝說:「啊,李戀和你在一起嗎?那沒事了再見。」說完就迅速掛斷了電話。


  路遠城啞然,走回去將手機塞回李戀的包里,又回到椅子上坐下來。


  就這麼坐了近兩個小時,中途護士過來拔針,李戀也沒醒。


  又過了一會兒,李戀終於慢慢睜開眼睛。她好像忘記了自己受傷這件事,一睜眼看到路遠城,疑惑地問:「這是哪兒?你怎麼在這裡?」


  路遠城起身,雙手托住李戀的背,好讓她坐起來。


  在看到路遠城襯衣上斑駁的血跡時,李戀終於想起兩個多小時以前發生了什麼。她驚恐地脫口而出:「那個小女孩有沒有受傷?」


  「沒有。」路遠城的臉很淡靜,低垂的睫羽掩蓋了他眼底的洶湧。


  「那你呢?衣服上這麼多血,是不是受傷了?」


  路遠城扶好李戀,又在她身邊坐來下,語氣輕緩地回答:「我沒有受傷,只有你受傷了。」


  李戀這才吁了一口氣,眼裡含著笑意去摸自己臉上的紗布。


  她說:「我是不是毀容了?」


  路遠城問:「你疼嗎?」


  李戀顯得很輕鬆,說:「不疼。」


  哪裡會不疼呢,只是因為曾經疼得以為自己會要死去,所以這一點兒痛感根本不算什麼。


  說完之後,她又有些懊惱自己的回答,趕緊佯裝疼得皺眉,可憐兮兮地說:「好疼啊,真的好疼。路遠城,這算不算工傷?你作為老闆,是不是應該對我負責?」


  她的眉眼裡帶著笑意,在不明確是否會留疤的情況下,還能如此鎮定,這讓路遠城很意外。


  他說:「醫生說臉上的傷口不深,疤痕也能通過手術去掉。鎖骨那裡傷得很重,回去之後不要沾水。」


  李戀抬起頭,執著地問:「你對不對我負責?」


  路遠城看著她,聲音平穩:「公司會對你負責的。」


  李戀得意地笑,戲謔地偷換概念:「那就好。路遠城,只要你對我負責,受傷也值了。」


  路遠城沒有理會她的調侃,在收拾了一下病房之後,他說:「可以直接出院,刀傷回去養著就行,走吧。」


  「可是,我這怎麼走?」李戀指了指身上的病號服。而她自己原先那件沾了不少血,恐怕不能再穿了。


  這倒是個問題,況且路遠城自己身上也穿著帶血的衣服。


  他走到窗邊去,打了個電話,又回到病床前坐下。李戀聽到他是打給bella,並吩咐她去某家服裝店採購兩套衣服過來。


  結束通話后,兩人再次面對面坐著。李戀本想和她再聊聊以前的舊事,路遠城卻先開口:「你怎麼知道那個接小孩的男人是騙子?」


  「嗯?」李戀雙目輕抬,神色間露出明顯的得意。「我教過兩年小學,對於小孩子會有的表情掌握得一清二楚。如果悅悅認識那個男人,她要麼開心有人來接她,要麼垮臉表示不喜歡這個接自己的人。但是,這兩種表情悅悅都沒有。我當時隔得有點遠,只能大致能看清悅悅臉上是疑惑,那她應該是在判斷這個人是不是父母派來的。我問過門衛大爺,被告知有時候悅悅的父母會讓她的叔叔伯伯們來接她,這就很明顯,悅悅不認識那個男人。所以,他需要用小孩子都喜歡的糖果來誘惑她。」


  路遠城認真聽著,在末尾處說:「你分析得有道理。」


  李戀笑著說:「那是。我畢業這兩年一直呆在大山裡,整天和孩子在一起。我一眼就能從他們的表情里看出他們的心事。」


  路遠城微微低頭,沒有立即接話。


  李戀又神采飛揚地說:「怎麼樣,是不是覺得我很厲害?」


  在秋天清冷的晚上,李戀一身藍色病號服,雙目有神地盯著眼前的男人看。病房裡很安靜,暖色系的燈光照在她的笑臉上,顯得寧靜又美好。


  路遠城有一種錯覺。


  彷彿回到了那一年,他回到c市大學做大學生創業演講,遇見一個年輕俏皮的組織部幹事,正在繪聲繪色地對旁人講:「這個路遠城師兄完全是我的style啊,我得想辦法把他追到手。」


  結果那個女孩一回頭,恰巧看見自己站在她身邊。


  可是她不僅沒有尷尬與害羞,倒還落落大方地複述了一次她剛才的話。


  周圍還有幾個人也在朝他看,鬼使神差地,他就答覆她:「祝你好運。」


  這四個字像一劑鼓舞良藥一樣,頓時讓李戀歡欣雀躍。


  他一直記得那一天,他在結束演講回到學生會辦公室時,李戀臉上傾城如光的微笑。


  而那一抹笑容,猶如一朵芬芳絢麗的花,從他心底破土而生。


  李戀看到路遠城沒有答話,又問:「不會已經為我傾倒了吧。你那時候對我不怎麼上心,現在才發現我的好,不過也不遲,不遲。」


  路遠城聽到她的話,心裡一怔,抬頭剛想問詢,話到嘴邊又變了。「那個男人把悅悅綁了之後,你也表現得很沉穩,口才絕佳。」


  「是吧?」說起李戀的特長,她眉飛色舞起來,「自從當了小學老師,我這個與人交際的能力好像更好了呢。好多家長不讓孩子讀書,想讓他們回去種地,都是靠我說服家長們的。」


  bella還沒來,病房的時間漫長雙短暫。


  路遠城十指交叉放在腿上,沉吟了一會兒,才低聲開口問:「李戀,你過得好嗎?」


  曾經相戀過的人再相逢,總會有一人主動問對方過得好不好。


  一句簡單的對白,卻有著撕裂人心的力量。


  好像這句話一問出口,就逼得人承認,那些逝去的光陰與歲月,是真的無法再回來了。


  李戀輕稍愣了一下,但很快生動地回答:「好啊,過得好極了。想必你也是吧。」


  路遠城雙眼看著窗外樹影搖曳的夜色,沒有答話。


  兩人又坐了一會兒,bella終於姍姍來遲。


  她一進來,看到路遠城的襯衫,還有李戀臉上的紗布,眼底閃過一絲擔憂與好奇。但她什麼也沒有問,而是過來把衣服遞給路遠城,問:「需要我送你們回去嗎?」


  路遠城接過衣服,從口袋裡掏出自己的車鑰匙,答:「我車在幼兒園往前一點兒,你先開回去。」


  「好。」bella什麼也沒問,和路遠城交換了車鑰匙便離開了。


  路遠城拿著那套西裝出去換衣服,順便給李戀帶上了門。


  李戀這才放鬆下來,收斂了笑容,低著頭去看自己頸子上的傷口。鎖骨上縫過針,麻醉藥的效力漸漸散去,從那裡傳來鑽心的疼。


  她打開服裝袋,看到bella帶來的是一件寬鬆的高領毛衣和一件厚秋裝大衣。拿過來換上之後,毛衣剛好能將脖頸處的傷口全部遮住。


  過了一會兒,路遠城來敲門。得到應允后,他邁步走進來。


  他換上了一套三式件西裝,襯衫換了一件新的,裡面搭了一件深領馬甲,外面是一件西服外套。被燈光一打,他領子上的兩粒扣子像水晶一樣,正熠熠發光。


  時間讓他變得更迷人。那張清逸的臉龐,完美的五官,優雅的氣質,一如當年一樣,讓她怦然心動。


  她想,如果當年她沒有離開他,沒有放開他的手,那現在是不是有不一樣的結局?


  路遠城走過來,說:「走,帶你去吃飯。」


  李戀盯著他好看的薄唇,隨即笑起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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