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章
永寧縣縣衙司糧內堂
劉主簿帶著3名計吏對坐在一張長桌兩側,四人不時地掃一眼賬冊,手裡的算盤被撥打的噼啪作響。鄭縣令安靜地走了進來,沒有出聲打擾,徑直坐到靠門口的方桌旁,拿起上面核算過的賬冊,認真地看起來。
房間里除了翻閱紙張與算珠碰撞之聲,再無異響,這一狀態足足持續了半個時辰,才被劉主簿的驚訝聲打破,
「喲,明府來了!」
鄭縣令擺擺手,讓想要見禮的吏員繼續手中的活計,遞給劉主簿一個眼神,兩人便出了房間敘話。
「怎麼樣,可有疏漏?」
劉主簿方才在做的事情,是將先前收上來的各村納糧賬款進行核對,確認無誤后要做好標記,然後再與之後收上來的糧帳進行合計,這樣一旦複查出現疏漏,就能很快找到錯誤的地方,不必再從頭算起,可以節省不少精力。
晃晃發僵的脖子,兩手掐腰,做了幾下擴胸動作,感覺渾身的僵硬舒展了不少,才看向發問的鄭縣令,
「沒有疏漏,裡面幾個都是好手,算盤上手非常之快,算起來也比算籌精準得多。」
一提到算盤,劉主簿不禁雙目生光。與賬冊打了半輩子的交道,深知其中的難處與不易。就比如說現如今的收糧,若按往年,縣裡都得完全收完之後,才能進行統一核算,不然,人手根本不夠用。非但如此,全衙門總共六名計吏,還得分作兩個房間,否則,滿屋子的算籌根本擺不開。六個人忙活起來,兩旬算清都是快得,再加上書案低矮,等到清算完成,一個個都跟剝掉層皮似的,難受異常。
「冬麥租子還沒上繳完畢的村鎮已不足一成,待王、李二人做好記錄回來,收上來的賬冊差不多都能核算清楚,這還真是古往未有之事。算盤一物,堪稱計算之利器、神物吶!」
鄭縣令不置可否的笑笑,沒有接腔,他一正統進士出身,於算學一道雖不精通,卻也略知一二,當然曉得算盤的妙處,只是劉主簿自打學會之後,每每都要誇讚一番,他聽得都快兩耳生繭了。
「也不知趙大郎遇到的華真人是何方神聖,於算學一道鑽研之深恐非尋常算學名士可比,竟半點名聲不顯,還將高深秘技,傳與一鄉野稚子,真是怪哉,怪哉。」
「鄉野間藏龍卧虎之人甚多,或許是出自哪家隱士家族意味可知。蒙學助學的批文昨日已到,劉主簿若是喜歡,日後那趙大郎來縣久住,前去探討就是。」
閑聊幾句,兩人很快就到了縣令辦公的書房。這書房亦做了很大改動,原來的坐榻,書案已靠邊擺在了角落裡,取而代之的是兩套木質桌椅。暗紅色的木質桌子,與石河子出品外觀相差無幾,但用料考究,桌腿還做了鏤空雕花,看起來不知高檔了幾倍。兩把椅子造型更加奇特,不似城裡流行的簡單靠背,而是做了弧形處理,向前延伸不少,若是苟超看到,定會驚呼一句,「這他奶奶也太像太師椅啦」。
待縣令坐下,劉主簿也跟著向後一靠,舒服地嘆了句,「谷家可真是好手藝」,才開始仔細彙報起來。
「今歲全縣大熟,冬麥畝產倍之,加之曲轅犁廣用,僅冬麥一項,已比去歲全年糧產多了半成,城裡各糧肆糧價已落到與尋常年份一般。待到了秋收之後,糧產還不知要再翻幾倍,真是百年不遇的風調雨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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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兒傍晚,石河子的上空,火燒雲紅遍了整個西天,今兒清早起來,果然是個風和日麗的艷陽天。田裡正的家門口停著三輛牛車,牛車上堆滿了一筐筐麥子,正是要送到縣城的賦稅。
去縣城裡交稅,是鄭縣令來此的首創。過去都是衙門裡的差役帶著常年合作的幫隨,下到各村去徵收。在過去,每到收稅之時,為了能征繳順利,縣令都會給下鄉的差役下死命令,完成的好,不一定有賞,完成的不好,必定挨罰。收稅還有時限,領班的班頭就得把差役分配到各村,可衙門人手都有定製,很多人平時閑得要死,但到了收稅等需要眾多人手之時,往往又捉襟見肘。為了關鍵時候不挨罰,慢慢地不知從何時何地開始,衙門裡的班房差役就跟街頭的浮浪子勾搭起來,每到用人之時,都能快速找到幫手。
這些幫隨,都是編外人員,雖不指著天天吃公家飯,但出力之後肯定得要賞錢。官吏之間存在著巨大的鴻溝,在那些正統讀書人出身的官員眼裡,衙差小吏,跟低賤的奴僕沒有太大差別,吩咐的事情只看結果,哪會考慮他們的難處,更別說拿府庫的銀錢,替他們貼補辦事開銷。
純靠自身就能辦明白事的能吏有限,衙差大多都是沒讀過幾天書,見識平平的普通人。自己人干不過來,請人幫忙又不能倒貼工錢,何況上門收稅本就有大量可操作之處,漸漸地收租取稅就成了官差們爭搶的肥差,成了剝皮發財的好機會。
鄭縣令來此地之後,首先整治的就是街頭不良之風。原本他這樣的外來人,是不好上來就動與衙門千絲萬縷牽扯著的地頭蛇的。好運的是,天災之後,各縣外為了安置流民,都有小股軍隊駐紮;縣裡管治安的,管內務的縣尉、縣丞又都是同來的新人,便趁機改動了很多舊例。
永寧縣個村鎮並不是以縣城為中心呈圓形均勻分佈,而是就著地勢呈分佈成大致的梯形。縣城非但不在中心,還是在幾乎最東邊的位置。為了防止勞民傷財,鄭縣令便讓靠近城裡的村鎮到縣城繳稅,最西邊則交到那邊最大的鎮子,再由鎮子里的官吏送往縣治。石河子好巧不巧的,剛好位於當間兒的位置,哪怕離那個大鎮更近,可通往之路多是上坡,便有何事都前往縣城解決。
「大郎,俺隨著村裡交租的牛車一道就行,定能夠打聽清楚,把事兒辦好,可不用大郎親自送。」
童家娘子現在是怎麼看苟超都順眼,整個人都樂呵呵的。
苟超指指車上的麥子,不太好意思地說道,
「家裡的開支不夠使了,這不新麥下來了么,正好換點銅錢。」見對方一副我懂,不用多說的神情,末了他又補一句,「那什麼,短工的帳還沒錢結呢。。。」
這話說得有點誇張,他家後園子里可還埋著一罐銅錢呢,都是年後在城裡盤炕所得。不過,那一罐子銅錢苟超打算留作萬不得已地應急之用,而成親花用與工錢就打算賣糧貼補。正好春耕時種了些水稻,現在都已灌漿,過不了多久就能收割,家裡的麥子就是賣掉九成都不擔心沒飯吃。
童家娘子掃了一眼金黃的麥子,心下很是艷羨。雖說本朝的糧租比老人么說起的前朝低得多,可到嘴的鴨子還得送出去半邊,任誰都會肉疼。唉,那林二娘真是命好,趙大郎可是連租稅徭役都免了得能耐人,還沒有姑舅壓著,是多少人家眼裡的香餑餑,嫁給這樣的人家不知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可惜,虎妞沒能早生兩年,不然,就是豁出去老臉,也不能便宜了外人。
心中雖是想了許多,但昨天發的銅錢威力巨大,童家娘子的臉上始終掛著笑容,還難得考慮了他的臉皮,沒有打趣,爽快應道,
「那成,俺就坐大郎的車去,省得跟那些爺們擠地方!」
「喲呵,嫂子穿這整齊是幹嘛去?童大兄可還在地里呆著吶!」
牛車趕到村口時,跟上了進城的車隊。車隊後面圍著不少相送的村人,看到她的打扮俱都暗暗稱奇。
童家娘子自打進村就為了糊口,整日的跟個男人似的在地里忙活。平常穿的最多的就是及膝粗布裙,今日竟然梳洗地乾乾淨淨,還特意穿了蓋到腳踝的束裙。
「哈哈,怎地,看嫂子穿得好看,移不開眼啦?那可不成,小心爾那對兒招子,可別回家讓大妹子摳挖出來,當泡踩啦!」
剽悍的打趣一出,打斷了想要詢問去處的話題。童家娘子與周圍幾個多嘴鄉親,你來我往神侃大了兩句,便跟著隊伍出了村子。
不過,雖然甩開了村裡的一批,同行的漢子亦對她的出行感到好奇。要知道,童家人搬到石河子以後,就只有童大壯一人出過村子。
七人人中,僅童娘子一位女子,又是已婚多年的中年婦人,不需太過避諱。自然而然她就成了話題中心,都問起她此行的目的。
「還能幹嘛,不就是買點針頭線腦,壇兒罐兒碗碟的日常瑣碎。」
雖然覺得林家人只要腦袋不抽,斷然不會拒絕趙大郎的提親,可親事乃人生大事,在確定之前,最好還是不要泄露出去。
抱著如此想法,童娘子與幾人周旋了一路,也沒被套出話去,看得旁邊始終保持沉默的苟超感激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