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第九十九章
江眠月與祁雲崢四目相對半晌, 祁雲崢眼眸仿佛陷落的星辰,深邃如海,如旋渦般令人無法挪開眼。
江眠月自知,方才自己的動作一定讓祁雲崢覺得意外, 畢竟這輩子的祁雲崢從未表現出對於金子的厭惡與排斥, 她此舉倒是有些突兀了。
江眠月被他看得驀然耳熱, 一時間卻不知作何反應,整個人僵住。
好在一旁的尹書文開口最講究不合時宜, 他見二人不語, 以為自己犯下了什麽錯處,在一旁期期艾艾的小心說, “祭酒大人, 江……監生大人, 貿然送金子定然是冒犯了,您二位千萬不要怪罪, 下官一定按照字據行事,楚楚的娘親, 下官也必定會安頓好,請二位放心, 下官這便將此事添在字據後。”
他開口,江眠月趕緊鬆了口氣, 順理成章的將目光從祁雲崢的麵上挪開, 十分認真的低頭看尹書文在字據上補充條目。
雖然如此,可江眠月仍舊可以感覺到祁雲崢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帶著一股微妙的灼熱。
江眠月心跳個不停, 為了緩解莫名而來的緊張情緒, 她硬著頭皮朝尹書文生硬開口道, “過不久還會有人暗探,若是尹大人不按照字據辦事,皇上什麽收到關於尹大人的奏報,便是時間問題。”
“是,下官既然立下字據,必然會按照二位大人的要求行事!”尹書文聽聞她語氣不佳,趕緊表明立場,滿臉的真誠比真金還真,“請二位大人一定放心。”
江眠月看向祁雲崢,想問當下該如何是好,卻又與他四目相對,目光相撞之間,江眠月幾乎無法呼吸,她飛速撇過頭,再也不敢看他。
他是不是在懷疑什麽?方才在馬車上與他說起上輩子,他會不會覺得自己的某些事情被她窺探。
江眠月心中一團亂麻,心情尤為複雜,此時耳邊適時傳來祁雲崢平靜的聲音,仿佛方才什麽也沒有發生。
“既然尹大人這麽說……江監生,時候不早,我們回。”
“是,祭酒大人。”江眠月鬆了口氣。
她上前收起兩樣字據放在自己懷裏。
那婦人在門外等候,金錠仍舊擺在一旁,祁雲崢看也沒看那金錠一眼,徑直走了過去,江眠月立刻快步跟上,卻覺得他的腳步似乎緩了些,仿佛在等她。
江眠月咽了口唾沫,與他保持著一段距離。
到了尹府門外,尹書文一路送過來,正要說一些寒暄的話語,可他剛一踏出門口,眼眸便猛地一怔,微微張大了嘴。
“張……張大人。”尹書文立刻滿臉討好的衝了上去,“稀客啊張大人,您怎麽親自來了此處,招待不周,未能及時相迎……”
那張大人正是京兆府尹,尹書文是他的部下,他麵容嚴厲瞪了尹書文一眼,無暇搭理他,轉頭便往祁雲崢的麵前走,麵上帶著幾分討好。
“祁大人,這種事,怎能勞煩您親自跑一趟,尹書文這廝向來見識短淺,家中出了這麽個監生,已經是祖上積德,居然身在福中不知福,要將女兒從國子監弄出來……我聽聞此事,著實覺得痛心疾首,還沒來得及處理,您便親自來了,真是……唉。”張大人搖頭歎氣,飛快表明立場。
一旁的江眠月看著這人虛偽的模樣,心道這事出現也不止一日了,怎麽會來不及處理。
“張大人公務繁忙,自然無暇處理這些小事。”祁雲崢淡淡一笑,“勞煩您特意跑一趟,日後尹家的事,我會時不時過來看看。”
張大人麵容一僵,“哎喲,祁大人您看您真是,這還來看什麽,尹家的事有我在……”
“張大人,禦下要嚴。”祁雲崢意味深長暗示道,“妾室攔客,攀附商賈,嫁女助兒,寵妾滅妻,你手下這推官,真是不錯。”
張大人臉色一白,狠狠的瞪向一旁的尹書文,尹書文哪裏想到府尹大人對祭酒大人居然如此客氣……不,不是客氣,是忌憚,頓時心中一涼,知道自己日後麻煩大了。
這祭酒大人究竟是什麽來頭?
“國子監還有瑣事要辦。”祁雲崢朝他隨意頷首,“張大人,告辭。”
“祭酒大人慢走。”張大人連忙送上前,“這位監生慢走。”
江眠月朝他行了個禮,轉身朝祁雲崢追了上去,祁雲崢聽到她快步跑來的聲音,腳步一凝,等著她跟上之後,才緩緩與她一道先後上了馬車。
待二人上了馬車離開,尹書文便立刻湊上張大人跟前,“張大人,下屬知錯……”
“你好好的惹祁大人作甚!”張大人氣得臉都白了,“還、還敢怠慢他,你好大的膽子!”
"下屬……下屬也不知他一個祭酒……"尹書文委屈不已,“一個祭酒能有什麽本事,不就是教書罷了……”
“蠢材!”張大人一巴掌打在他的腦袋上,吹胡子瞪眼,“虧你能生出這麽個聰明女兒,你什麽豬腦子,從古到今,年紀輕輕便去國子監做祭酒,哪個仕途發展差的?更何況是官員短缺的當朝,且那祁雲崢看似無權,實則千枝萬縷,處處是他在掌控,你特馬的看不出來,也好好探聽點消息。”
尹書文一聲不敢吭,被罵得一身冷汗。
“井底之蛙,你貿然得罪祁雲崢,壞我大事!京兆府尹本就是個苦差,處處受牽製,若是以後祁雲崢拿我開刀,仔細你的烏紗帽!”
大半日過去,已到了午時。
天本寒冷,今日街麵上卻暖意融融,風吹沙塵,滾滾車輪在喧鬧的街道上緩緩行駛,往國子監而去。
江眠月坐在馬車上,掀起車簾,看著窗外。
她掀起車簾並不是因為想看窗外,而是不想在車廂裏幹坐著,與祁雲崢大眼瞪小眼,尷尬又窘迫。
她無法跟祁雲崢解釋清楚剛剛自己的舉動。
或者說,從她自己的角度,也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衝上去,替他擋住那金錠。
江眠月心中很亂,有些後悔方才的衝動和貿然,便一直堅持扭著脖子執著的看著窗外,直到祁雲崢終於開了口。
“脖子不累嗎?”他的聲音裏帶著淡淡笑意。
江眠月身子一僵……
怎麽會不累呢?她一直堅持到現在,果然被他看出來了。
她有些窘迫的放下車簾,垂眸看著車廂地板,默不作聲。
“餓了嗎。”祁雲崢道,“想不想吃些東西?現在回去,會饌堂已經沒有什麽可吃的。”
江眠月一愣,還不及開口回應,便聽祁雲崢吩咐車夫,“車夫,往去留齋。”
“是,祭酒大人。”
去留齋?
江眠月在京城還從未聽說過這麽個地方,有些好奇的看向祁雲崢,果然,他仍舊在看著自己,目光中帶著幾分探究與深意。
她趕忙挪開目光,不敢再看他。
完了,憑他的心智,肯定是猜到了什麽。
該如何跟他解釋?便說是前世的記憶中有這麽一段?不可能,那些記憶,別提是與祁雲崢說起,就算是與崔應觀提及,她都覺得十分困難。
江眠月頭疼不已……這可怎麽是好。
祁雲崢看著她緊緊捏著自己的手指,便看出她在緊張,緩緩一笑。
敢做,不敢當了?
江眠月依舊撇著頭不看他,心緒沉沉,腦子裏一團糟。好在尹楚楚的事情順利解決,令她心情不錯,對祁雲崢也有幾分感激,不然她幾乎無法在祁雲崢的麵前待下去。
去留齋是一處酒樓,位置卻並不顯眼,酒樓門口牌匾上寫著,“進退隨意,去留隨心。”
江眠月倒覺得此處有些意思,也不知這酒樓裏究竟是什麽樣。
她下意識的摸了摸腰間,卻發覺自己此次出來並未帶荷包,頓時愣神,有些窘迫的看向祁雲崢,“祭酒大人,學生未帶銀子出門。”
祁雲崢腳步一頓,神情略有些複雜的看著她。
江眠月舔了舔唇,低下頭。
“江監生,在你眼中我便如此一毛不拔?”祁雲崢手掌極輕地撫了撫她的腦袋,“一頓飯我還是請得起。”
江眠月耳根一紅,下意識的抱住了腦袋,手指觸碰到方才他拂過的位置,幾乎有一種那個地方在微微發燙的錯覺。
今日的祁雲崢與平日裏有些微妙的區別,仿佛更放鬆些,又像是心情更好些,不像他在國子監時,身上仿佛禁錮著無形的枷鎖,讓他看起來穩如青鬆,一絲不苟。
這樣的祭酒大人,仿佛肆意一些,卻總是令她心思紛亂,感覺比平日裏還要難以應付。
酒樓並不大,店小二也並不過分熱情,隻淡笑著迎客,將祁雲崢與江眠月引至二樓廂房。
去留齋,顧客去留隨意,如今看倒是真的鮮少有人來,江眠月有些懷疑這酒樓是靠什麽營生,門可羅雀,如何掙錢?
“客官,老樣子?”店小二問。
“嗯。”祁雲崢頷首。
江眠月不好多問,乖乖在距離他最遠的位置上坐好。
店小二走後,祁雲崢掀起眼皮,淡淡看了她一眼,見她躲得那般遠,就像他是洪水猛獸似的,也並不說什麽,隻用手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麵,發出輕微的“篤篤”聲。
江眠月聽聞此聲,心中一下緊似一下,有些預感,他要開口發問。
片刻後,卻聽他說。
“你認為,金為何物。”
來了。
江眠月心中一咯噔,手指掐著手指,聲音幹澀開口道,“不腐,不朽,不變之物,金乃是財,財物傍身,人人羨之。”
“還有呢?”祁雲崢問。
“還有……”江眠月愣了愣,還有什麽?
“你見過吞金而死的人嗎?”祁雲崢問。
江眠月一愣,有些驚愕的看著他。
“我見過。”祁雲崢麵容平靜,喉結卻緩緩一動,似乎隻要開口談及此事,便有些不適之感,“金是財,人人都想要。”
江眠月靜靜聽著他的聲音,心中有些不安。
他為何……要與自己說這個。
“這世上之人,各色都有。”祁雲崢聲音艱澀,“吞金死去之人,若無人相護,遇見貪婪之徒,會生何事?”
江眠月想到一個可能,心中一咯噔。
她幾乎不敢想那樣的場麵,會是多麽的血腥殘忍。
祁雲崢不會是……見過那樣的場麵,才會厭惡金子?
江眠月想到那個可能性,心中微微一刺。
可是,他為何……要告訴自己。
“考到文章中,你提及厭金之人。”祁雲崢看著她的眼睛,淡笑一聲,“當時便想問你,這世間還有與我相似之人,倒是有趣。”
“那人是誰?”他聲音溫和,開口問道。
作者有話說:
江眠月:鴻門宴。
今天依舊單更,明天回去了,會盡量多更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