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第九十六章


    江眠月心中震動, 卻不敢抬頭。


    賞花亭避風,並不顯寒意,外頭卻傳來風吹院落的“嘩嘩”聲。


    不等她繼續深想,祁雲崢已經開口, “公主殿下膽怯了?”


    和樂公主知道他在激將, 可她偏偏吃這套, 冷笑道,“這世上便沒有什麽是我不敢做的, 祁雲崢, 你可想好了,上了我這條船, 可沒有回頭路……”


    “嗬。”祁雲崢冷冷看著她, “公主殿下未免太過自信。”


    言外之意, 便是……誰上誰的船,還一切未定。


    江眠月看著暈倒在地的丹朱, 聽聞此言,越發覺得之前自己想的不錯, 祁雲崢此人,其實根本就沒有變過, 骨子裏還是那個他,隻是在這祭酒的位置上蟄伏罷了。


    和樂公主眯眼看著祁雲崢, 一如既往覺得此人捉摸不透, 特別是從方才開始……麵前這江眠月與丹朱便在說什麽莫名其妙的話,前世這世,猜啞謎似的, 本以為祁雲崢也聽不明白, 卻沒想到祁雲崢仿佛也聽得懂似的, 弄得仿佛就她像個局外人。


    “本公主生來自信。”和樂公主揚起下巴,“祁雲崢,我可以把丹朱給你,但你要先讓我看到你的誠意。”


    祁雲崢沉靜片刻,緩緩道,“公主隻需將十萬兩紋銀投入國子監,派人協助國子監監本刻印,全國範圍內所有書院配送北監監本,我保你和樂公主聲名遠揚,天下書生,人人對你和樂公主點頭稱道。”


    “祁雲崢,你倒是個會算的,連我手頭如今有多少銀子都算個透。”和樂公主麵上帶著幾分諷刺,“你就不能給我留點兒?”


    “那倒是我高看公主殿下了,本以為公主殿下定有其他私藏珍寶,定遠遠大於這個數。”祁雲崢麵色帶著嘲諷。


    “你就不怕,父皇認為我二人結黨營私?”和樂公主笑道。


    “國子監缺銀兩人盡皆知,銀子擺在麵前,我何有不收之禮,且銀子用來刻書,誰能置喙?若這些銀子乃公主殿下變賣別院金銀珠寶,驅散男寵得來,效果更佳。”祁雲崢道,“公主可動腦子想想,如今之勢,繼續留著此處,隻會成為梁清澤對付你的籌碼。”


    祁雲崢此話毫不客氣,卻也在理,和樂公主一反常態,並未因為他的無理之言惱怒,蹙眉看著他,細細思忖。


    父皇雖然從未多說什麽,但他也曾數次讓她收斂些,動靜別弄得太大,招人抓了把柄。


    壽寧節後的這一次禁閉,也可謂是父皇對她的一次警告。


    她原先橫行慣了,卻眼見那梁清澤逐漸站穩了腳跟,局勢越來越不明朗,難免有些忌憚。


    而且經那衛鈞一事,她如今對那些男人已然失了些興致,每次到了夜晚,步入他們的房中,看到他們並非真心露出的諂媚笑容,她便覺得下一秒那人要從腰間掏出刀來刺向她。


    這鳳池閣,原本是用來給她舒緩心情的好地方,如今漸漸地,她也來的愈發少了。


    她確實也早有了將此地處理掉的心思。


    “好。”和樂公主淡淡一笑,“便如你所言。”


    祁雲崢麵無表情,隻淡淡頷首,二人便仿佛就這樣達成了某種共識。


    一旁的江眠月一動也不敢動,有些擔心公主殿下萬一看她不順眼,覺得她聽到了他們的密謀,直接將她滅口可怎麽是好。


    不出她所料,公主的目光果然還是落在了她的身上,“那這位江監生……”


    “她會協助我。”祁雲崢打斷和樂公主的話,“丹朱也與她親近,在此事上能起到作用。”


    和樂公主玩味的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一旁垂眸謹慎的江眠月,一時間有種奇怪的錯覺。


    仿佛這二人早已有了千絲萬縷乃至於更深的聯係……


    而且,憑借祁雲崢的性子,不可能無緣無故對一個人這般照顧。


    喜歡?愛護?不管如何……倒是可以加以利用。


    和樂公主淡淡笑了笑,祁雲崢看著她略顯得意的眼神,一眼便看出她的企圖。


    話已至此,多說無益。


    簡單商議後,定下了後續的安排。公主過幾日便會將丹朱送至祁雲崢安排的地方,而鳳池閣的所有東西都會變賣搬離,不留一絲痕跡。


    臨走前,祁雲崢讓江眠月先上了馬車,他轉身看著親自送出門來的和樂公主,聲音幽冷。


    “想說什麽。”他問。


    “顧惜之為何還不卒業。”和樂公主眼神玩味,“祭酒大人不會因為我延長他的卒業時間吧?”


    “少碰顧惜之。”祁雲崢正色看著她,“奉勸你。”


    和樂公主難得見他如此反應,眼眸一凝。


    “寧折不彎之人,你若待他如男寵,不如要了他的命……別用高位者的目光去看你愛的人,和樂公主。”


    和樂公主聽出他話裏有話,擰著眉頭看著他,冷哼一聲。


    愛?什麽愛?她隻覺得顧惜之漂亮順眼而已。


    “還有,別想著拿江眠月做我的文章。”祁雲崢冷冷瞥了她一眼,仿佛一眼看穿她的想法,“你的招數連梁清澤都抵不過,別浪費時間。”


    和樂公主仿佛被他死死嗆了一口,氣得憋著一口氣,卻又無法回擊。


    待他走遠上了馬車,和樂公主狠狠罵道。


    “本公主什麽時候這麽窩囊過!呸!你個狗屎祁雲崢!”


    祁雲崢耳順,此話一句不落聽到耳朵裏,他卻不惱,眼中卻閃過她上輩子的死狀……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衣衫不整,狼狽不堪,胸口深深紮著一把彎刀,眼角有深深地淚痕。


    她上輩子,比如今可窩囊多了。


    祁雲崢上了馬車,卻見江眠月懷中抱著方才的糕點,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祁雲崢淡笑看著她,“你方才表現的不錯。”


    馬車重新啟程,江眠月手指輕輕撥動糕點盒的綢帶,幾番欲言又止,又似乎有所忌憚無法開口。


    “想說什麽便說吧。”祁雲崢開口道,“以往也與你說過,若有需要幫助的,盡管開口便是。”


    “祭酒大人。”江眠月緩緩抬眸與他對視,咽了口唾沫,“是因為學生,才答應的與公主殿下聯手?”


    祁雲崢淡淡一笑,“若我說是,你會如何?”


    “我……”江眠月話語間頓了頓,“我……學生無以為報,祭酒大人若是日後有什麽需要學生做的,赴湯蹈火,在所不……”


    “若我說不是呢?”祁雲崢打斷她的話,又問,“若我今日答應公主,此事本就是我打算要做的,你會如何?”


    江眠月一愣。


    “若我日後有難處需要你幫助,你會拒絕嗎?”祁雲崢淡淡笑著,“若我日後有難,你會棄我而去嗎?江監生。”


    江眠月緩緩搖了搖頭,“不會。”


    “那今日的答案,便也並不那麽重要,不必在意。”祁雲崢淡淡一笑,“兩全其美,便是好事。”


    江眠月心緒複雜的看著他此時的模樣,想到今日丹朱看到他嚇到暈厥,不由覺得這世事真是無常。


    “祭酒大人,學生還有一事想問。”江眠月輕聲道。


    “你說。”祁雲崢緩緩靠在馬車椅背上,手指緩緩攥緊。


    “方才學生與丹朱說的那些話,祭酒大人不好奇嗎?”江眠月試探看著他。


    “你若願意說,我便好奇。”祁雲崢滴水不漏,神情平靜,“你若不願說,我便不問。”


    江眠月睫毛微微一顫,驚愕看著他,心中驀然一暖。


    過去那些回憶仿佛在這個瞬間被什麽東西填補上一些,那些難過與傷心,在眼前的祁雲崢麵前,就像是過眼雲煙。


    “若是祭酒大人,我願說。”江眠月聲音輕柔。


    車廂中一陣寂靜,隻聽到車輪滾動的聲音,車外也不知道到了什麽地方,有些安靜的出奇。


    江眠月手中捏著那綁糕點盒子的綢帶,心中緊張不已……她說這話,是不是,有些奇怪?

    她也不敢看祁雲崢,祁雲崢也沒有半點動靜,二人靜靜在馬車之中,半晌,她才聽到祁雲崢聲音平靜的開口,“方才你與丹朱說的話,是何意。”


    他平靜的聲音裏壓抑著些什麽,不清不楚,仿佛耗費了不少力氣。


    江眠月聞言,卻狠狠鬆了口氣,還好,他沒有太大的反應。


    “祭酒大人相信前世嗎?”她問。


    “……”祁雲崢手指輕輕一動,“這種事,信則有,不信則無。”


    模棱兩可的答案,江眠月也並沒有想從他的口中聽到什麽確切的信不信,畢竟他已經不記得了。她接著說,“我與丹朱一樣,也夢見過一樣的……所謂前世。”


    “哦?”祁雲崢眉頭一挑,他的手指藏在寬大的衣袖之下,麵容平靜道,“看你與丹朱方才的樣子,上輩子……似乎並不太妙。”


    “其實還成。”江眠月淡淡笑了笑 ,“隻是遺憾多於快樂罷了。”


    祁雲崢看著她麵上恬淡的笑意,心中猛地一顫。


    遺憾……多於快樂。


    這話細思則多解,祁雲崢卻不敢去細思。


    他怕自己會忍不住,功虧一簣。


    馬車繼續前行,祁雲崢終於再次開口,“上輩子的夢中,可有我?”


    江眠月一愣,轉頭看他。


    二人複雜的心思仿佛有那麽一瞬間的交錯。


    這個瞬間,祁雲崢幾乎忍不住想上前,捉住她的手腕,將她狠狠的扯進懷裏。


    江眠月努力平緩情緒,輕聲道,“有的。”


    “我什麽樣。”


    “……有些可怕。”江眠月捏了捏手指,小心翼翼道,“比現在可怕很多。”


    祁雲崢沒有開口。


    江眠月仿佛怕他會因為這話而生氣,接著說,“祭酒大人如今這樣就很好。”


    “是嗎?”


    “嗯。”


    ……那就,如你所願。


    祁雲崢斂眸,眼眸靜靜看著窗外,仿佛剛才隻是說了什麽簡單的茶餘飯後趣事。


    衣袖之下,江眠月看不到的地方,他的手指在微微發顫,無法自控。


    鳳池閣一遭,花的時間不算久,也不算短。


    太陽已然明媚起來,江眠月抱著糕點盒子,她情緒平複以後又有些餓了,在半道上吃了兩個,馬車便到了尹楚楚家。


    之前尹楚楚的信裏已然寫明了她家日前的情況。


    其父尹書文,乃順天府推官,此官位不大不小,正六品,放在京城便是芝麻綠豆,上街一逛便能撞見比她爹品級高的官員。


    可這尹書文雖官階不高,德行也不高,娶了一妻,妻子生了一女後傷了身子再不能生養,他便毫不猶豫的娶了一房小妾。


    小妾“爭氣”,生了一子,名為尹磊,便是尹楚楚的弟弟。


    此次尹楚楚退學的緣由,便是因這尹磊忽然考中了秀才,取得功名,又得了富家小姐的青睞,準備求娶那位姑娘成親。


    可尹家家底薄,哪裏來這麽許多銀子,便將主意打到了還在國子監上學的尹楚楚身上。


    江眠月緩緩掀開車簾,看向簾子外頭尹府的正門,隻見略顯寒酸的尹府門外停著一輛看起來極為奢侈的馬車,與那門庭格格不入。


    “祭酒大人,您看。”江眠月指了指那馬車,有些不解,“楚楚不是說她家並不寬裕嗎?”


    “那不是尹家的馬車。”祁雲崢看了眼馬車上雕刻的紋路,緩緩道,“這紋路不認識。”


    江眠月抬眸好奇看著他,“也有祭酒大人不認識的紋路嗎?”


    “有。”祁雲崢眼眸淡淡,“恐怕是什麽發了橫財的暴發戶,這種自然是不認得。”


    江眠月有些想笑,忍住了。


    祁雲崢與她湊得有些近,能聽到她淡淡的呼吸聲。


    江眠月也感覺到了他靠近的距離,鼻尖聞到了他身上的墨香味,渾身頓時不自在起來。


    作者有話說:


    二更晚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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