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第八十八章


    一路上, 崔應觀與她聊了那日後來發生的事,說起祁雲崢,他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祁雲崢真的不記得?”崔應觀問道。


    江眠月搖了搖頭,“我試過, 確實不記得。”


    “他倒是輕鬆了。”崔應觀緩緩歎了口氣, “那我豈不是很尷尬。”


    江眠月意外的看了他一眼, “你在他麵前做什麽了?”


    “我對他放狠話,讓他離你遠一點, 我要帶你走。”崔應觀麵色微微一紅, 鬆開一匹馬的韁繩,伸手捉住自己衣襟, “把他氣得揪住我的衣襟, 像這樣。”


    江眠月痛苦的捂住臉, 幾乎不想再跟他說話。


    這輩子祁雲崢性子算是溫和儒雅,做出這等事, 怕是被崔應觀氣得不輕。


    崔應觀這麽做,自己以後在祁雲崢麵前該如何是好?這不是添亂麽。


    “抱歉……”崔應觀著實是後悔, “當日見他說那些冠冕堂皇的話,裝模作樣假惺惺, 我當時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就是讓他露出真麵目, 找他算賬, 再不濟,跟我實實在在打一場也行。”


    “然後呢?”江眠月努力緩了緩心情,“他還留你在國子監?”


    “說去皇上那兒參我一本。”崔應觀緩緩歎了口氣, “皇上恐怕覺得我還有用處, 給我安排了一堆事務, 也就這時候見縫插針的與你說說話,等把馬兒送回去,我便又要去給率性堂上課,晚上要去校勘書稿,明日還有四堂課……”


    江眠月憐憫的看著他。


    “你……”


    “我活該。”崔應觀歎了口氣,“我若是普通監生,祁雲崢早就把我弄死了。”


    “說的也是。”江眠月想到那被充軍的陸遷,緩緩點了點頭,對他的話表示讚同,“他如今最忌諱的便是在國子監論男女之事,你此番也算是犯了他的大忌,日後你還是小心謹慎一些,別再招惹他。”


    “多謝提醒!”崔應觀朝她抱拳,“這次真是抱歉,把你連累了,你如今打算怎麽辦?”


    “我……”江眠月想到祁雲崢那張臉,便覺得有些頭疼,她這幾日都未去敬一亭,也不知道祁雲崢如何想的。


    躲幾日可以,可她是齋長,總是躲不過去的。


    以往他對自己多加照顧,如今出了這檔子事,她都不知該如何與他解釋。


    什麽前世現世,他恐怕隻覺得崔應觀是個瘋子。


    “他若是找你麻煩,你便說我瘋了,認錯了人,與你無關。”崔應觀道,“我如今對皇上有用,他輕易不敢如何,可若是因為我的衝動毀了你的前程,那我還不如不活這一世。”


    “也不至於如此。”江眠月說,“他如今作為祭酒,還是很好說話的,你放心,我不會有事。”


    崔應觀挑眉,似乎覺得很意外。


    這祁雲崢,真就變化這麽大?

    江眠月幫崔應觀將馬兒送回馬廄之後,崔應觀朝她擺了擺手,“你快回去,剩下的東西我自己拿回去就行。”


    “我幫你拿一些。”江眠月說著,便主動從一旁拿過那筐弓箭,“剩下的你自己拿,就不用多跑一趟了。”


    崔應觀一麵栓馬繩,一麵看著她抱著箭框離去,胸中湧起一片暖意。


    心中卻不由得想起上輩子她淺淺淡淡的目光,眼眸明亮,而帶著幾分耐心,不厭其煩的聽他講述國子監那些煩心事,以及對於那些刻書的見解。


    麵上,仿佛他是國子監司業,與她講些知識,開闊視野。


    可他心中知道,自己對她逐漸依賴,最後都是她在傾聽,在陪伴他。


    一個連家在何處,真實姓名都沒有告訴他的女子,便這樣成了他心中的依靠,死死紮根。


    那日他終究是沒忍住。


    “江姑娘,可有婚配?”


    江眠月意外的看著他,“問這個做什麽?”


    “我想娶你。”他直接開口,將她嚇得麵色一變,臉頰微微泛起紅。


    她道,“莫隨意開這檔玩笑。”


    “我明媒正娶,不納妾。”崔應觀笑著看著她,聲音依舊仿佛玩笑,顯得格外輕鬆,“如今手中還有些積蓄,南京的家業還算豐厚,祖宅兩幢,田地也有一些,你若是不嫌棄,便跟我吧。”


    “你若再說,日後我便不來了。”江眠月羞惱得用書砸他後背,卻是輕輕的。


    後來,她消失了,再也沒出現過,再次與她說話時,他輕輕摸著那赤紅落色的木門,隔著僻靜宅院的後門門板,他問。


    “我會救你出來的,之前的話還作數。”崔應觀努力克製情緒,仿佛開玩笑般與她說,“你跟我吧,明媒正娶,我不納妾,南京的家業……還有一些,田地都賣了,在京城買了宅子,不大,你莫要嫌棄。”


    隔著門,他聽到她的哭聲,第一次那麽想弄死一個人。


    可她卻抽泣著說,“不必了居衡,我如今,很好,你走到如今不容易……別去招惹祁大人。”


    崔應觀拴馬的手緩緩落下,眼眶泛紅。


    他本想,這輩子能做些什麽幫幫她……卻反而給她帶來更多的麻煩。


    他長歎一口氣,繼續將馬拴好,抱起那些弓箭回去。


    下午,最後一堂課結束,江眠月便快速跑去會饌堂領了飯,胡亂扒拉幾口之後,立刻回了勤耘齋五號廂房,從櫃子裏拿出那件疊好的……祭酒大人的衣裳。


    上次陸遷冒犯她,祭酒大人給她披上這件衣裳,後來發生了不少事,她也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機會還回去。


    如今倒是可以作為一個不錯的借口……


    江眠月坐在床邊,看了那衣裳許久,手指輕輕在那衣裳的袖口處撥動。


    會不會顯得太刻意了?

    上次的糕點已經吃完了,還有些什麽……


    江眠月的目光落在自己桌上擺著的那竹書算表上。


    她深吸一口氣,抓起那祁雲崢送她的竹書算表,抱著他的衣裳,去往敬一亭東廂房。


    天色已經不早,東廂房果然還亮著燈,西廂房的燈難得也亮著,江眠月愣了愣,反應過來那兒如今已經是崔應觀所在的房間,郭大人已經不管具體事務,自然便是祁雲崢與崔應觀他們二人忙碌。


    她抱著衣裳和算表,輕輕地敲了敲東廂房的門。


    門內沒有聲音。


    不在嗎?

    江眠月咬了咬唇,心中忐忑。


    “祭酒大人。”她再次敲了敲門。


    “……進。”祁雲崢的聲音傳來,聽不出情緒。


    江眠月立刻推門而入,為了避免其他人看見,特意立刻關上了門。


    祁雲崢抬眸看了看她小心翼翼的動作,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衣裳上。


    “何事?”他明知故問。


    “這件衣裳,上次忘記還給您了。”江眠月緩緩走近,才看清祁雲崢在做什麽。


    他的手掌心血肉模糊,鮮血滲出他的掌心皮肉,白中混著血紅,極為觸目驚心。且那傷口上似乎有舊傷,有新傷,如今這傷仿佛是剛剛裂開一般,血流得有些嚇人。


    江眠月心中一顫,趕忙將手中的東西放下,著急道,“學生這就去醫舍給您拿止血的東西。”


    “等等。”祁雲崢叫住她,聲音平靜,“你左手邊第二間書櫃,第三層,有個匣子。”


    江眠月立刻照辦,在書櫃邊的一處空檔處找到了那匣子,快步拿去祁雲崢麵前打開,見裏頭果然有幹淨的白棉布和止血的藥粉。


    “幫個忙。”祁雲崢單手捏住手腕止血,“包紮會嗎?”


    “會……”江眠月聲音微顫,立刻拿出白棉布,輕輕擦拭他手掌上的血跡,手指微微顫抖。


    他這傷口,屬實嚇人,便如同被人撕裂開似的。


    “別怕。”祁雲崢緩緩道,“那日與崔大人有些衝突,割傷了手,方才又沒注意,傷口裂開而已。”


    裂開而已?江眠月覺得他對自己的身子著實是有些不以為意到了輕漠的程度,這種撕裂傷,新傷疊舊傷,得有多疼?


    隻是提到那日的事,江眠月還是心中有些不自在,她緩了緩神,一麵替他輕輕撒上藥粉,一麵輕聲道,“祭酒大人,那日的事……聽聞你已經知曉了。”


    “嗯。”祁雲崢目光示意窗邊,“你們便站在那兒,我看得很清楚。”


    江眠月手一抖,藥粉倒了許多。


    她尷尬的放下藥瓶,拿出白棉布疊好,輕輕蓋在他的手掌心上。


    “一直等你來解釋,今日才來。”祁雲崢淡淡笑道,“你若再不來,我便要懷疑你與那司業真有什麽了。”


    “學生……辜負了祭酒大人的期望。”江眠月低聲道。


    祁雲崢聞言,手指微微一顫,欲言又止。


    他忍著幾乎要脫口而出的疑問,沉吟許久,才緩緩開口,“嗯?”


    “學生確實與崔司業是舊識,不過,沒有他所說那般,他對我……有些誤解,才會發生如今這些事。”江眠月垂眸,一麵替他包紮一麵輕聲說,“學生知道,祭酒大人最厭煩此等事,學生知錯了,請您罰我。”


    祁雲崢靜靜看著她,緩緩鬆了口氣一般,反問道。


    “為何罰你?”


    江眠月一愣,抬眸,與他目光對視。


    “既是他誤解,為何要罰你。”祁雲崢問。


    “之前那陸遷……您也罰了我。”江眠月支支吾吾。


    “陸遷是監生。”祁雲崢理由充分,“崔應觀是司業,兩者本質不同,我連他都無法處置,為何要處置你這個受害者。”


    江眠月被他說服了。


    ……似乎,確實有點道理。


    “還沒包紮完。”祁雲崢動了動手指,示意她繼續。


    江眠月立刻低頭將那白棉布紮緊,祁雲崢吃疼倒吸一口冷氣,江眠月聽到這聲音,不由得開口道,“我還以為您不怕疼呢。”


    “傷得這麽深,您也不懂得心疼自己。”


    祁雲崢睫毛一顫,靜靜看著她。


    二人目光對視,江眠月心猛地一跳,隻覺得空氣中蔓延著古怪的氛圍。


    “學、學生逾矩了。”她耳根通紅。


    作者有話說:


    祁雲崢:眠眠心軟,還是苦肉計最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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