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第八十二章
“我沒有那個意思, 你千萬別誤會。”江眠月趕緊解釋道,“這是我讓別的監生替我出去買的念心齋的點心,平日裏都是我娘親帶著丫鬟親自去買,我不知這裏頭會有這樣的東西……”
“我知道的, 你不必如此緊張。”裴晏卿笑了笑, 笑容清冽, “就算你不解釋,我也不會誤會的。”
“是嗎?”江眠月鬆了口氣, “那就好。”
裴晏卿的眼底略過一絲淡淡失落, 卻未表現出來,隻悠悠看了她一眼, 聲音平靜, “實際上, 那日其他人開我們的玩笑,我便看出你不大自在。”
江眠月一愣。
“平日裏不太好說……其實我一直認為, 你作為女子,在國子監中, 定然是比一般男子要辛苦。更何況,你還兼任齋長之位。”裴晏卿麵容認真, 語氣平靜,聽來十分舒服, “我知道齋長的辛苦之處, 更知道你奔波的勞累,你一心讀書,又怎麽會有……這樣的念頭。”
江眠月心中一暖, 重新在他的身邊不遠處坐下, 淡淡的笑了起來。
裴晏卿看著她此時的模樣, 正好有涼風拂過,她的麵頰上飄上一縷柔軟的發絲,她輕輕伸手,自然的將那發絲捋至耳後,露出瑩潤的耳朵。
“知我者,裴晏卿也。”她笑著看他,“我確實,沒有這方麵的心思,婚嫁更是如此。”
雖然早就料到,可裴晏卿看到她朝著自己毫無防備的笑,又說出這樣的話,心中如被什麽狠狠擊中,又冰又寒,又滾熱發燙的可怕。
他艱澀地開口,“我還是與你說說……那日壽寧節的事吧。”
“嗯。”江眠月忙不迭的點頭。
“那日我去……行方便時,四下無人,我在宮中並不熟悉,找了個太監問路,那太監將我帶去一處僻靜處,我謝過他以後,便進去了那處小屋。”裴晏卿細細回憶起來。
“那屋子是什麽樣的?”江眠月問,“四麵都是牆嗎?”
“並非如此。”裴晏卿道,“那屋子不大,卻有窗戶,一扇在左,一扇在後。”
“你頭疼的地方在?”
“後腦。”裴晏卿道,“我也想過是不是人為,可是我頭上卻沒有傷疤,若有東西擊打,應會流血。”
“倒也是。”江眠月頓了頓,“那你醒來以後,出來時,有沒有發現什麽異常?”
“我出來後發現,那附近唯一一處出入口,掛著一塊木牌。”裴晏卿說,“上書四字,宮人止步。”
江眠月眉頭微蹙。
這定是人為。
可是這會是何人所為?
如今皇太子反將一軍,將祁雲崢與和樂公主扯在了一條船上,那麽如今看來,希望的國子監演出失敗躲過劫難的,似乎隻有……祁雲崢?
江眠月一愣,自己都覺得這個答案有些離譜。
“你在想什麽?”裴晏卿問,“是有答案了嗎?”
“不……”江眠月心事重重地搖了搖頭,“我還得再想想。”
“你也吃一個吧。”裴晏卿拿起一個桃花狀的粉色糕點,遞給她,“這個糕點長得到與你有些像。”
“是嗎?”江眠月被他逗笑了,“我沒有這麽……”
“江眠月。”一個聲音忽然傳來,江眠月手一抖,那桃粉色的小糕點,便這麽直接墜落在地。
她猛地站起身,看向來人,心中一緊,趕忙上前行禮,“祭酒大人,司業大人!”
裴晏卿也急忙趕來,心中忐忑,“我們在說……”
“住口。”祁雲崢聲音顯得有些幽冷。
一旁的司業大人看了一眼祁雲崢,又看了一眼江眠月,然後看了一眼裴晏卿,最後眼眸落在了那大石頭上的……糕點盒子上。
他陡然一驚,這盒糕點,不是跟江眠月送給祭酒大人的……一樣?
江眠月這孩子……這是送了多少盒出去?
虧他還以為江眠月在這些事情上未開竅,沒想到她居然是其中最有七竅玲瓏心的一個,不光是祁雲崢,如今還有一個裴晏卿。
還有別人嗎?司業大人有些好奇她到底有幾盒糕點。
不過,現在如何是好?司業大人有些替江眠月發愁,他小心看向麵容疏冷的祁雲崢,心道,這家夥方才收到糕點似乎心情還不錯,如今恐怕是要氣死了。
江眠月啊江眠月,你有點過分了。
司業大人緩緩搖了搖頭,微微歎了口氣。
祁雲崢聽到身後歎氣的聲音,瞥了司業大人一眼,“您有什麽想說的?”
“沒有!”司業大人立刻道,“沒有要說的,祭酒大人,我先走了,你處理吧。”
他說完這句,果斷抱拳轉身離開,不敢再繼續摻和這越來越渾的水。
現在祁雲崢恐怕在氣頭上,再摻和下去,祁雲崢一會兒發怒,把他郭晟也遷怒了,可劃不來。
司業大人走後,裴晏卿咽了口唾沫,緩緩開口,“祭酒大人,學生和江眠月在說那日在宮中發生的事情,並非是您看到的這樣……”
“……你先回去。”祁雲崢忽然道。
裴晏卿一愣,疑惑的看向祁雲崢,“祭酒大人?”
“表麵上看,確實惹人誤解。”祁雲崢聲音已經溫和了許多,“不過江監生的為人,我還是了解的,自然不會在國子監做什麽出格的事。”
江眠月鬆了口氣,“多謝祭酒大人信任。”
一旁的裴晏卿,卻有些無言。
祭酒大人所說的,是相信江監生的為人,卻沒有說,相信他的……
難道他的心思,已經被看出來了?
“裴晏卿,你先回去,壽寧節的事她已牽扯在其中,我與她有些話要說。”祁雲崢道。
“是,祭酒大人。”裴晏卿看了江眠月一眼,為了祭酒大人看到那糕點盒子上的字,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他附身將糕點盒子也一道端走了。
祁雲崢看著他手中的盒子,手指虛握成拳,麵色不改。
裴晏卿離開後,祁雲崢看了江眠月一眼,“跟我來。”
江眠月乖巧點了點頭。
江眠月本以為祁雲崢要訓斥她,卻沒想到,祁雲崢不緊不慢來到夙興齋的門前,他進了屋,從屋裏拿出一碗肉,然後敲了敲碗。
江眠月便看見遠遠地,一隻橘色的貓快步跑來,貓臉似乎又比之前看起來圓了一些,也不知祁雲崢給它吃了多少好吃的。
江眠月摸了摸貓頭,“小家夥又胖了。”
祁雲崢淡淡看了她一眼,麵容溫和,“吃得多,自然胖。”
江眠月低聲笑了起來。
祁雲崢看著她麵上的笑容,心中微微一動,問,“你送裴晏卿那糕點……”
江眠月猛地站起身,臉緩緩紅了起來,她磕磕巴巴解釋道,“祭酒大人,您聽學生解釋,那糕點是學生托人去買的,一共買了三盒,一盒給您,表達謝意,一盒給裴晏卿,學生覺得他這陣子很辛苦,如今受了打擊鬱鬱寡歡,身為朋友,自然要關心一下,還有一盒,則分給蘭鈺和尹楚楚了。”
“隻是學生事先不知那念心齋的糕點盒子還有這種花樣,祭酒大人您若是看到盒子底下的字,千萬不要當真!”江眠月努力解釋道。
祁雲崢呼吸凝滯了瞬間,靜靜盯著她,沉默不語。
江眠月頓時反應過來,語無倫次道,“當然,這種事祭酒大人當然不會當真,不過,這真的不是故意為之……”
“好了。”祁雲崢聲音淡淡,打斷了她的話,“不必再說此事,我已知曉。”
“嗯……”江眠月窘迫的垂下腦袋。
“你問裴晏卿那日的事,是想知道什麽?”祁雲崢接著問。
“想知道壽寧節究竟是誰對裴晏卿下的狠手。”江眠月抬眸看向祁雲崢,“祭酒大人應當也知道,裴晏卿絕不是自己暈倒的,對嗎?”
祁雲崢眯了眯眼,發出一個鼻音,“嗯。”
“祭酒大人,知道是誰做的嗎?”江眠月問。
“你先說說你的想法。”祁雲崢聲音悠悠,略帶幾分試探,“看你與我,是否想到了一處。”
江眠月咽了口唾沫,點了點頭。
“其實一開始,學生想到一個可能,是您。”
祁雲崢眼眸微微一僵,手指微顫,下一秒,眼眸卻徑直看向她,帶著幾分淡淡的笑意,“接著說。”
看到祁雲崢那帶著笑意的眼神,江眠月更加確認了自己的猜測,她緩緩道。
“但是祁大人一開始便提醒過學生,不要表現的太過突出,而且您身為祭酒,不可能做出這種事。”
祁雲崢眼眸低垂,嘴角帶笑,目光卻轉向了一旁的貓兒。
“所以學生覺得自己應當是想岔了。”江眠月歎了口氣,“腦子裏先入為主,以結果為前提看對誰有利,便妄下斷言。”
“但是學生想到,您又不會事先得知皇太子會做什麽,便更不可能因為皇太子的計謀,直接對監生下手。”
“您當時會提醒我,也許是因為當時在宮宴上,我與爹爹在一處遇到皇太子,引起了那皇太子的注意,那皇太子並非善類,您當時還為學生解了圍。”江眠月想到當時的場景,還有那皇太子眼底的陰霾,便覺得有些害怕。
“而裴晏卿消失,誰能想到還有人能頂上裴晏卿的位置?最大的可能性,便是有人想拉祭酒大人您下水,故意讓您出醜,才將裴晏卿弄暈過去,想讓獻禮失敗。”
“但是對方沒有想到,國子監沒有裴晏卿依舊能獻禮,這才換了個借口,用另外的方式,將祭酒大人您與和樂公主扯了進來。”
“算來算去,做出這些事,最大的可能,便是那位皇太子殿下,方才問裴晏卿,他是被一位小太監帶走的,祭酒大人,當時在宮中,我也注意到皇太子身邊的那位太監,曾鬼鬼祟祟的偷聽說話。”
“皇太子應當是想要將您與和樂公主一網打盡,玩了兩手準備,才會有今日的結果。”江眠月一口氣說完,看向祁雲崢,“祭酒大人,學生說的對嗎?”
祁雲崢眯眼看著她,沉默了許久。
江眠月感覺到他目光中的審視,有些緊張。
“你何時,長進到如此地步?”祁雲崢眼眸中露出輕鬆與欣慰,“很不錯。”
江眠月鬆了口氣。
“不過,也有可能是我幹的。”祁雲崢笑道,“畢竟對我有利不是嗎?”
“不會的。”江眠月認真的搖了搖頭, “祭酒大人不是那樣的人,您人品高尚,維護監生,不會做那樣低劣的事。”
確實是……低劣的事。
祁雲崢深深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長道,“我在你心中,是這樣好的人嗎?”
“嗯。”江眠月輕輕一笑,“祭酒大人,國子監幾乎由您一人頂著,您獨自抗下這麽多事,公平公正,是所有人的頂梁柱。但是您每日這麽勞累,一定要注意身子。”
祁雲崢心中一動,靜靜看著她麵上的笑意,幾乎想要將她如今的模樣烙進心裏。
耳邊卻仿佛傳來她前世在他耳邊說過的話語。
“祁大人,您……要不要休息幾日?”她聲音帶著幾分瑟縮,似乎是鼓起勇氣才說出口,“您夙興夜寐,日日忙碌,一定要……要注意身子。”
他當時抱著她,心中想著那朝中的爾虞我詐,生死掛在刀尖,身子又算什麽……當時他的聲音極為冷淡。
“不必管我。”
他記得她聞言,默不作聲的垂下頭,後來再也沒說過這樣的話。
寒涼的風吹過,卻吹不息祁雲崢眼中的火。
“沒人與我說過這樣的話,除了你。”祁雲崢朝著她笑了起來,那笑容帶著幾分放鬆與溫柔,“多謝你關心我,江眠月。”
看著他不加掩飾的笑意,江眠月心猛地一跳,垂下了眼眸,麵龐微微發熱。
她竟不知,他這樣笑起來,倒是……很好看的。
第二日。
江眠月在廣業堂分發題紙的時候,忽然聽到外頭傳來喧鬧聲。
這堂課她們考文章,她專心屬文,不聞窗外事。
待晚上在會饌堂用飯的時候,江眠月聽到吳為在與其他監生說國子監來了新的司業的事情。
“那位司業大人也很年輕啊。”吳為聲音誇張,“長得極好,人很和善,看來皇上真的很重視國子監,據說是非常厲害的一位,從南監調來的。”
江眠月頓時想到前世那崔應觀崔司業。
是他嗎?她心中微動,卻並不多想什麽。
即便來了,即便有上輩子的那些事,他這輩子應當也與祁雲崢一樣,不會認識自己。
那便看作尋常司業看待吧。
又隔了一日,國子監大課,六位齋長們都前去敬一亭領命。
“今日新司業到,除了江眠月之外,都去彝倫堂職守,江眠月,新司業長於編撰監本,你去書庫,替我找幾本書。”祁雲崢吩咐道。
“是。”眾人都領命。
江眠月接過祁雲崢給她的紙條,上麵赫然是四十多本書。
她……一個人,搬這麽多?
她驚愕的看向祁雲崢,“祭酒大人……”
“若是覺得多,可以多跑幾趟。”祁雲崢仿佛猜到她的想法,開口道,“受累。”
作者有話說:
江眠月:這人怎麽翻臉跟翻書一樣!
劇透:司業大人不會退休,很快他就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