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真的嗎?”江眠月聽到她的話, 微微一怔。


    她低頭仔細看那竹書算表,竹簡確實有些使用的痕跡,可那墨跡卻是新的。


    恐怕,這算表時間已久, 上頭的墨跡退了色, 他便重新用新墨描了一遍。


    他描得極好, 若不是蘭鈺開口提醒,她幾乎看不出來這是處理過的。


    “真的!”蘭鈺眸光也有些複雜, “你不知道, 當時我在祭酒大人的麵前哭,哭得那叫一個梨花帶雨, 任何人見了都要憐惜我幾分, 這招我在其他人麵前, 每次用都見效,可是祭酒大人呢?”


    蘭鈺說到這兒似乎就來氣, “我哭得幾乎要背過氣去,而他卻如磐石一般對我愛答不理, 低頭幹他自己的事,用筆細細的描繪那竹書算表。”


    江眠月幾乎能想象出當時的畫麵, 若是其他人,隻會覺得他冷酷無情, 可是放在祁雲崢的身上, 似乎也正常。


    蘭鈺說到此處幾乎要咬牙,“那麽冷漠無情!虧得我之前還說他是最好看的男人。”


    江眠月低頭一笑,卻頓時想到了他今日那淡淡的笑容。


    賞罰分明, 冷漠無情, 溫潤和煦, 不擇手段。


    如此分裂的四個詞,卻都匯聚在了他的身上,他仿佛是個多麵的石頭,每一麵都刻上了不同的顏色,令人捉摸不透,又令人想要去弄清楚他心中所想。


    真是個奇怪的人。


    江眠月低頭,輕輕將那竹書算表收了起來。


    “我還想再看看!”蘭鈺摁住她的手。


    “回去再給你看。”江眠月看著不遠處即將進學堂的張博士,輕聲說,“馬上博士來了,你別說話了。”


    蘭鈺卻依然不得消停,眼眸中帶著淡淡的羨慕,壓低了聲音道,“我也想祭酒大人送我這些東西。”


    “那你努力做工課。”江眠月淡笑。


    “我很努力了!”蘭鈺咬咬牙,“祭酒大人布置的那麽多文章,我都全部做完了!”


    “那是罰你用的。”江眠月笑道,“又不是你自己要做的。”


    “那,那我從現在開始努力。”蘭鈺咬牙說,“從今晚開始,我要跟你和尹楚楚一起秉燭夜讀。”


    “乖。”江眠月摸了摸她的腦袋,像是給她順毛似的,“低聲說,這次月度考試,你好好努力,膏火銀獎項豐厚,你拿到那獎勵,便能在祭酒大人麵前一雪前恥。”


    “啊?”蘭鈺愣住了,一副被雷劈到的表情,“考試?什麽考試,月度要考試?”


    ……


    壽寧節很快就要到了,即便工課再忙,江眠月也隻能見縫插針,隨機應變,一麵排演一麵完成課業,每日都累得昏天黑地。


    隻是她趁著在彝倫堂排演的空閑時間裏,將不需要竹書算表的事情告訴裴晏卿的時候,裴晏卿還是有些意外。


    “我以為你會比我更需要這算表。”裴晏卿態度依舊如往常般溫和,卻未免帶著幾分疑惑,“江監生是覺得,我們這樣互相交換,會對你造成困擾嗎?”


    “非也。”江眠月朝他笑了笑,“實不相瞞,我有新的算表了,如此一來,我們都有算表可用,豈不是兩全其美。”


    裴晏卿看著她的笑容,略有些沉默。


    是啊,確實是兩全其美,可為何他心中卻有那麽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遺憾之感。


    雖然麻煩,可裴晏卿卻發現,他每日對於見到江眠月,都有一種隱隱的期待。


    這種期待隨著與她的深入接觸漸漸越發蔓延開來,最後幾乎要成為一種習慣。


    聽到她的話,裴晏卿也並未說什麽挽留的話,隻緩緩道,“我今日沒有把銀子帶在身上,待明日我把你的那份銀子還給你。”


    江眠月立刻搖頭道,“不必了,在你關禁閉的時候都是我在使用,算起來也用了十幾日,銀子的事情就不要……”


    “不行,要還的,一碼歸一碼。”裴晏卿固執道。


    江眠月看著他認真的模樣,頓時想到了戲本中的梁山伯,不免輕輕低頭笑了出來。


    她這麽一笑,裴晏卿反而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耳根泛紅,連說話都沒有之前利索了,“你……笑什麽。”


    “我笑你便像那戲本中的梁山伯一般。”江眠月說。


    如梁山伯那般真誠耿直,心地善良。


    裴晏卿心中一動,眸光落在江眠月的身上。


    她又何嚐不像是那戲本中的祝英台呢?不,她似乎比祝英台更加的……


    正在這時,江眠月忽然抬頭看向某處,隨即心虛的低下頭。


    裴晏卿立刻順著她的目光朝那個方向看去,卻見祭酒大人正朝著彝倫堂走來,身邊跟著司業大人。


    “時候不早了,我們接著排演吧。”江眠月飛快轉身,她想起祁雲崢提醒自己的那些話,默默與裴晏卿保持著距離,率先往諸位監生的方向而去。


    裴晏卿愣了愣,看著她快步離去的背影,麵上有些淡淡的落寞,卻沒有多說什麽。


    祭酒大人身邊,司業大人見此狀況,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祁雲崢。


    那江眠月方才又在跟裴晏卿說笑,祭酒大人可別再次發怒。


    “司業大人覺得飾演梁祝這兩位監生如何?”祁雲崢忽然開口問司業大人。


    “啊……”司業大人心中頓時緊張起來——來了來了,祭酒大人這個問題,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祁雲崢若真的對江眠月感興趣,他若是敢說那裴監生的好話,豈不是……自尋死路?

    司業大人痛苦地仰頭看天,內心糾結不已。


    祁雲崢看了他一眼,“怎麽?很難回答?”


    “尚可。江眠月很好,那裴監生一般的很。”司業大人終於組織好語言,昧著良心說。


    “司業大人這麽認為?”祁雲崢微微挑眉,“倒是新鮮。”


    “沒辦法,國子監能夠與江監生相配之人鳳毛棱角,裴監生雖然不錯,在江眠月麵前,也隻能說是湊合吧。”司業大人說。


    祁雲崢麵容平靜地看了司業大人一眼。


    司業大人麵露緊張之色,“等候發落”。


    他覺得他說的不錯,很真實的評價,祁雲崢應該會滿意。


    “司業大人睿智。”祁雲崢淡淡笑道。


    “哈。”司業大人笑得勉強。


    自己確實睿智,是太過睿智了。


    一不小心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日日夜夜受著折磨,他一想到那《多情祭酒尋歡記》上的內容,再想想江眠月和祁雲崢,便覺得自己如同一個屈服於人情世故的罪人。


    他這樣,還不如跟方監丞一般成天傻樂嗬。


    三天後,諸位監生再次由祁雲崢帶著,前往公主的別院鳳池閣。他們已經將這部《梁祝》排演得差不多,如今要到鳳池閣去請公主過目。


    江眠月依舊穿著男子襴衫,坐的仍舊是祁雲崢的馬車。


    今日司業大人剛好閑來無事,便來送他們這些監生和祭酒大人,當他看到江眠月單獨一人上了祭酒大人的馬車之後,整個麵容幾乎扭曲了。


    他為什麽要多事,這一大早的,多睡會兒不好嗎?為什麽要讓他看到這個!

    “司業大人?”何玉平準備上車之前,注意到司業大人的表情,以為他哪兒不舒服,關切問道,“您怎麽了,是不是身子不適?”


    “不……”司業大人緩了很久才緩過勁來,他問道,“上次你們也是……這樣分別坐馬車的嗎?”


    “是。”何玉平老老實實道,“江監生是女子,與我們一群男監生坐在同一輛馬車屬實不便,祭酒大人便主動讓江監生同坐。”


    “哈,不便,這樣嗎?”司業大人手指顫抖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故作鎮定,“甚好,甚好。”


    孤男寡女同乘一車,且還是那種狹窄的小馬車,這可真是……傷風敗俗,道德淪喪!


    “司業大人,您真的沒事?”何玉平看著他那一陣紅一陣白的臉色,著實有些不放心,“不如學生送您回去歇著吧?”


    “不必,不必,你且去吧。”司業大人摸了摸額頭上的冷汗,“不要管我。”


    待兩輛馬車都離開之後,司業大人捂住胸口。


    祭酒大人不會亂來的,不要胡思亂想。


    而此時馬車上,祁雲崢與江眠月同坐在車上,分坐兩側,保持著一段長長的距離。江眠月掀開車簾看著窗外的街道,想著再過幾日,過了月度考試,初一便可以休假回家了。


    已經好些日子沒有見過爹娘和哥哥,她在國子監呆了一個多月,卻仿佛度過了很長時間。


    “算表用起來……”祁雲崢開口道,“還習慣嗎?”


    “那算表極為方便。”江眠月輕聲應道,“多謝祭酒大人。”


    “不必言謝。”祁雲崢道。


    二人便再也無話。


    氣氛一直很尷尬,江眠月低頭玩著手指,祁雲崢麵色平和地看著窗外,兩人便這樣一路沉默著來到公主別院鳳池閣。


    進了別院以後,便隻見和樂公主依舊如往常那般懶洋洋的坐在那軟塌上,可身旁的男子,卻換了人。


    江眠月一愣,看著那麵容略帶陰柔氣息的男子,頓時想起,這便是之前那床榻上痛苦扭曲的……


    過去的回憶頓時襲來,她腦子裏卻莫名冒出了祁雲崢的聲音。


    “非禮勿視。”


    江眠月耳朵微紅,低頭不敢看那男人。


    “等你們許久了。”和樂公主朝著那男人招了招手,那男人聽話的俯身,“讓他們把地方準備好,準備開始看戲。”


    “是,公主。”那男人聽話應聲。


    江眠月心中震撼,和樂公主她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難道說,她身邊的這些男人,都是這樣被馴服的嗎?

    那這些男人從前,都是什麽身份?

    “丹朱,去拿些果子來。”公主忽然吩咐道。


    江眠月心中猛地一跳,抬起頭來看向不遠處。


    ——隻見上次自己跟落下的那位丫鬟,朝著公主微微福了福身子,抬起頭來的時候,麵朝江眠月。


    赫然便是上輩子自己那貼身侍女丹朱的模樣。


    作者有話說:


    司業大人:瘋狂腦補18X中……


    祁雲崢:我不是,我沒有(我倒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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