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那小小的柿子長的極好, 已經熟透了。
圓溜溜的巴掌大一小個,黃澄澄得近乎紅色,上頭蓋著一片四角的柿葉,葉片還泛著綠, 看起來飽滿可愛, 讓人口舌生津, 輕易便能想象出那小東西的清甜。
祁雲崢的手指輕輕觸及薄薄的柿子皮,軟糯飽滿的小柿子一骨碌便滾進了他的手掌心。
江眠月的一顆心幾乎要提了起來, 她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得越來越快, 仿佛馬上就要蹦出自己的喉嚨。
“一片心意?”祁雲崢淺淺一笑,靜靜看著她, “什麽心意。”
“學生……之前確實未弄懂九章算術當天所學, 多虧了祭酒大人耗費時間幫助學生, 才得以掌握。”江眠月硬著頭皮說,“學生這兒也沒有什麽東西能夠報答祭酒大人, 隻能用些小甜果子湊數,祭酒大人若是嫌棄……”
“不嫌棄, 隻是沒嚐過。”祁雲崢麵色溫和,手指輕輕把玩著那小小的柿子。
那柿子在他的掌心裏看起來仿佛小了一圈, 顯得極為可愛,一幅任人擺布的模樣。
可這貌不驚人的小柿子, 卻能輕易讓他倒下。
祁雲崢把玩著手中的柿子, 似乎並不排斥,他看了一眼江眠月手中的紙包,“放著吧。”
“啊……是。”江眠月一愣, 看了一眼自己懷裏紙包裏剩下的柿子。
她倒是從未想過, 要把這些全部給他。
畢竟以他的體質, 別說是吃一袋,就算是吃一口……
祁雲崢看了她手上的袋子一眼,淡笑一聲,“怎麽,不舍得?”
“不,不是……”江眠月將那袋柿子放在他的麵前,“柿子吃多了澀嘴,您……一次不要吃太多。”
“嗯。”祁雲崢似乎並不在意她說的話,見她還沒有要走的意思,抬眸看了她一眼,“江監生還有什麽話要說?”
“沒……”江眠月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祁雲崢的表現已經讓她有些後悔。
她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如今的祁雲崢,哪裏有半點是上輩子那位首輔大人的模樣。
這輩子他到如今什麽也沒做,細細想來,倒是時常關照她。若是用過去的眼光來衡量現在的他,對麵前這位國子監祭酒而言,真的公平嗎?
但是事到如今,她已經做到了這個程度,便隻能一不做二不休,將此事做到底。
“學生告退。”江眠月硬著頭皮離開了敬一亭。
她走出廂房門,將門帶上,站在門口,看著外頭清冷的月色灑在門前的蓮池上,池子裏的魚兒都潛在池底,一條也看不見,便隻看到風吹起蓮池,波光粼粼的銀色水光晃動,令人心生不安。
他會吃嗎?
江眠月覺得大腦發熱,手足冰涼,她回過頭,便看到了祁雲崢被瓷燈的光線投射到窗戶上的身影。
他正低頭寫著什麽,十分細致認真,桌邊的那袋東西,他還沒有碰過。
江眠月看了看腦袋上圓溜溜的大月亮,小心翼翼地蹲在了窗邊,看著他的身影動作。
心中卻止不住的罵自己,她可真會給自己找麻煩!
……
祁雲崢幾乎一瞬間便發覺了外頭的異樣。
——那小小的身影恐怕並未做過什麽潛伏在窗外之類的事情,連離開的腳步聲都沒有,祁雲崢便聽到她靠在窗戶旁的細微布料摩擦聲。
祁雲崢手中的筆一滯,眼眸落在桌麵上的柿子上,神情變得微有些複雜。
看來,今日這柿子……
此時,從外頭的角度往裏看,便能明顯的看到祁雲崢的動作。
他動了!
她精神一凜,見他放下了手中的筆,拿起了桌麵上的小柿子,似乎在把玩賞看。
江眠月咽了口唾沫,靜靜地盯著窗戶上的影子。
那個影子先是拿著柿子把玩了一會兒,隨後拿起那一整袋柿子,放在了身後的某處櫃子裏,便又重新坐下不動了。
不準備吃嗎?
江眠月心情複雜,緩緩歎了口氣,頓時想到之前他給自己的那份“司業大人送的棗酥”。
細細想來,按照他的個性,確實不會隨意吃別人送的東西。
他不會拒絕自己,如同他沒有拒絕司業大人送的棗酥,但是明日,這柿子便很有可能被他隨手送給司業大人,或是其他博士、齋長……
這樣也好。
江眠月心中反而鬆了口氣,他如果真吃了,明日自己便要被抓進衙門裏去。
總而言之,她覺得自己這種試探的方法,就是個大大的錯誤。
見此狀況,江眠月頓時覺得沒有必要繼續在這兒傻傻等著,她小心翼翼的起身,努力不發出聲響,轉身準備回勤耘齋,正走到蓮池的檔口,她鬼使神差的回頭一瞧,卻是變故陡生。
那個身影,似乎正將什麽東西放在唇邊,咬了一口。
“!”江眠月腳步一滯,原本已經放鬆下來的心弦頓時繃緊,半晌沒有回過神來,以至於她眼睜睜看著祁雲崢的身影在那瓷燈之下,再次咬了一口手中的東西。
江眠月大腦“嗡”的一聲,覺得“謀害祭酒”的罪名便仿佛已經在自己的腦袋上坐實了。
“祭酒大人!”江眠月幾乎想都沒想,轉身快步跑到廂房門外,急得門都沒有敲,“砰”地一聲推開門,卻隻見祁雲崢已擦淨了手,正在用帕子擦拭唇邊。
江眠月看著被柿子汁水染上淺淺顏色的帕子,腳下一踉蹌。
這就……一整個全吃了?
是啊,那柿子個頭不大,她自己吃,也就三兩口便了結了,更何況是祁雲崢這樣一個男子。
“江監生?”祁雲崢看她闖進來,卻也不惱,冠玉麵容上帶著淺淺的笑意,“何事這樣匆忙?”
“您,您……您可以把那些柿子還給我嗎?”江眠月努力忍著後悔,喘著氣說,“那些柿子……我忽然想起,還有其他的,其他的重要用處。”
祁雲崢目光複雜的看著她。
江眠月窘迫不已,一路從臉上紅到耳根,“裏麵其實有壞的……學生剛剛才想起來,祭酒大人,您若是吃了……要不,要不還是吐出來為妙。”
“無妨。”祁雲崢淡淡笑道,“沒壞,味道不錯。”
江眠月麵色一白。
他真的吃了……
“若是有用處,便拿去吧。”祁雲崢從身後的櫃子裏取出那個紙袋子,放在桌邊,示意她自己拿。
江眠月緩緩上前,磨磨蹭蹭的用雙手捧過那個紙袋,眼神卻一直若有似無的看向祁雲崢。
祁雲崢自顧自翻著麵前的題紙,時而批注兩句。
江眠月手指捏著那紙袋子,手掌心開始冒汗。
“你今日……”祁雲崢冷不丁抬眸,幽深的黑眸與她猛然對視,江眠月心中一咯噔,後退一步,心虛得不行。
“怎麽回事?”祁雲崢放下手中的筆,那目光陡然鋒利,仿佛要將她整個人看穿,“有什麽話,隻管說。”
“我……”江眠月在他的目光注視下,本就心虛的心情變得更加緊張,她恨不得現在便去醫舍找那位劉大夫過來,可能剛好能趕上祁雲崢發作的時間。
“我,我……”江眠月腦子裏一團亂,“祭酒大人能不能……”
能不能跟她一起去醫舍。
不行,這麽說的話,他這麽敏銳的人,若是發現自己早知道他對柿子有這不良的反應,豈不是平添疑點。
“能不能不讓你繼續做這個齋長?”出乎意料的是,祁雲崢居然自己接過她的話茬。
江眠月一怔,驚愕的看著他……他是自己肚子裏的蛔蟲嗎?為什麽什麽都知道。
祁雲崢聲音緩緩,溫潤如玉,仿佛早已看出她疲於奔命,心中疲憊,一字一句,不緊不慢道,“江眠月,你可知道,作為齋長,日後會多出許多的機會,不僅是在卒業之後的選擇上,還包括你進入率性堂之後外出曆練的職務上,都會比其他監生更有優勢。”
江眠月抱著那袋子柿子點了點頭,心中可謂是亂成一團。
她現在就像是一口鍋,原本要燉紅燒肉,卻有人在她的肉裏加了木炭和大石塊,然後加了一堆亂七八糟的調料,讓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如今在幹些什麽。
明明是拒絕當齋長的好時機,她的腦子裏卻滿是祁雲崢不久後便要發作的紅疹。
“每年夏初,皇上都要駕臨國子監,臨雍講學,到時候也會單獨召見各位齋長。”江眠月一聽到臨雍講學,頓時心中一凜,抬頭看向祁雲崢。
祁雲崢仿佛沒有看到她灼灼的目光,聲音平靜道,“今年夏,率性堂齋長顧惜之便是在那時被皇上一眼看中,如今不僅在國子監,在宮裏也早有職務,且他的家人也得了皇上的賞賜,如今也算風光無兩。”
“做齋長確實很累。”祁雲崢的聲音仿佛一股清風,輕輕地吹拂在她的心間,安撫著她的情緒,“有舍有得,你若舍棄這個機會也可,日後便由別人來頂替你。”
不行。
她之前不知道做齋長在皇上臨雍講學的時候還有這等先機,若是早知道,即便麵前這位祭酒大人有上輩子的記憶,她對當齋長這件事,也是義不容辭。
她都幹了些什麽!
江眠月立刻開口道,“是學生怠惰了,遇到問題隻想著逃開,不敢直麵。”
“聽聞祭酒大人的話,學生已經知錯了,日後會繼續做好齋長,用功讀書完成學業,請祭酒大人放心。”
祁雲崢收斂眼眸中的情緒,頷首道,“如此便好。”
“不過這也是你最後一次機會。”祁雲崢看了她一眼,緩緩道,“若是下次再提……”
“學生不會再提。”江眠月趕緊道。
祁雲崢沒有再開口,敬一亭中一片安靜,雅雀無聲。
沒有話說了。
江眠月咽了口唾沫,知道現在到了自己告退的時間。
但是她不能走。
祁雲崢會吃下那個柿子都是因為自己,若她現在走了,他一個人留在此處,若是呼吸不暢窒息而死該如何是好?
那可是一整個柿子!
“天色已晚,還不回去?”祁雲崢回過身,似乎準備繼續看桌麵上的題紙,可他的手掌卻忽然撐住桌子,呼吸急促地咳了幾聲。
開始了!
江眠月緊張問道,“祭酒大人,您怎麽了?”
祁雲崢淡淡蹙眉,咳了幾聲,聲音略有些啞,“你先回。”
“不行,祭酒大人,您的臉色很難看,是哪裏不舒服嗎?”江眠月上前幾步,目光落在他的脖頸之間。
果然,沿著他的耳根往下一直到衣領邊,他白皙的皮膚如今泛著紅 ,一小片一小片的,仿佛有什麽在蠢蠢欲動,即將冒出來。
他微微蹙眉,似乎發現什麽異樣,微微掀開手臂的衣裳,又迅速放了下去。
江眠月一怔,心中掀起一股強烈的愧疚 。
他放下袖子的速度極快,江眠月卻看見了——他的手臂上有一大片已經開始泛紅,那紅如波濤辦迅速掀起,看起來極為詭異,紅疹如今還未發出來,但是此時看來,應當也十分麻癢難忍。
接下來,祁雲崢開始大口喘著氣,手掌抓著自己的衣襟,手背上青筋頓起,那副樣子 ,就像江眠月記憶中的上輩子看到的那般,沒有任何區別。
“大人!”江眠月快急瘋了。
他眉頭微皺,呼吸急促,啞聲道,“江監生,勞煩去叫大夫。”
“是,學生這就去!”江眠月驚慌地放下手中的那袋柿子,轉身就跑,她動作急,柿子沒有放穩,她開門飛奔出去的刹那,一袋柿子紛紛滾落,咕嚕咕嚕的滾到了祁雲崢的身邊。
祁雲崢單手撐著自己,不讓自己倒下,眼眸卻追隨著她,看著她那小小的身影如一陣風一般的飛奔遠去,緩緩垂眸,卻忽然低聲笑了起來。
他已經近乎窒息,卻依舊持續啞聲低笑,手臂上的紅色愈發嚴重,他仿佛渾然不覺,隻眼眸中星星點點的,暈染了笑意。
滿眼都是她慌亂跑出去的模樣。
……
清晨,江眠月頂著一雙黑眼圈渾渾噩噩醒來。
今日她倒是沒有夢見上輩子的事情,卻依舊夢見了祁雲崢。
夢裏,祁雲崢穿著祭酒的官袍反反複複的窒息而死,她疲於奔命的替他找大夫,卻一次又一次的錯過救他的時間。
“好累……”江眠月渾身酸痛。
“好困……”蘭鈺也起來了,她揉了揉眼睛,看向江眠月,“眠眠,你今天怎麽起這麽晚?”
江眠月僵硬著扭過脖子看了蘭鈺一眼,“尹楚楚呢?”
“走了吧。 ”蘭鈺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眼角儲滿了淚水,“你怎麽看起來這麽憔悴?”
“唉。”江眠月揉了揉酸痛的腿,深深地歎了口氣。
她昨天一頓瘋跑,差點要了自己的命,找到劉大夫之後又一直催她快一點,終於趕在祁雲崢昏迷之前領著劉大夫過去。
好在她事先告訴劉大夫祁雲崢犯病的原因,劉大夫做了準備,才算是把祁雲崢從窒息中平安救回來。
祁雲崢清醒之後,第一句話,便是讓劉大夫不要將柿子的事告訴旁人。
劉大夫看著那些柿子,又看了一眼江眠月,眼神十分複雜。
“玉兒,我是不是自作聰明。”江眠月一想到祁雲崢,便覺得心情複雜。
“嗯?你本來就很聰明呀。”蘭鈺看了她一眼,“我昨晚睡前都沒見你回來,尹楚楚說你每天晚上偷偷在外麵看書,是真的嗎?”
“……”江眠月無奈笑了笑,“我倒是想。”
她昨晚一直等到祁雲崢能走動才和劉大夫一道離開,出了敬一亭,又是子時了。
“我似乎每天都很忙,卻不知道自己在忙什麽……”江眠月看向蘭鈺,“什麽時候能好好睡一覺該有多好。”
“明日便是本月十五。”蘭鈺說,“你若是累,可以休假回家一日再來。”
“十五……休假。”江眠月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終於可以回家了!
“但是要出國子監,須得經祭酒大人本人允許,今日恐怕有不少人要找你。”蘭鈺眨了眨眼睛,“眠眠,你今日早晨不用去敬一亭嗎?”
“應該要去的。”江眠月喃喃道,“但是祭酒大人……可能不方便。”
蘭鈺疑惑看著她。
不出江眠月所料,她正準備去敬一亭那邊看看,卻見尹楚楚和袁付偉從敬一亭的方向過來。
“怎麽了?”江眠月明知故問。
“祭酒大人病了,讓我們今日明日都不必去稟報,將一切都記好了,等到祭酒大人恢複再說。”尹楚楚有些不解,“明日便是第一次休假,祭酒大人這時候病了,是不是不能批準監生們出國子監?”
“怎麽會……”江眠月有些慌了,“病了歸病了,批假還是可以的吧。”
“司業大人說,祭酒大人暈倒了,臥病在床,無法起身。”袁付偉皺著眉頭歎了口氣,“唉,也不知道怎麽回事,祭酒大人昨日還是好好的,一夜過去,怎麽就病了呢。”
江眠月想到了自己送去的“奪命柿”,頓時心虛不已。
上輩子隻吃了那麽一點,就有那麽大反應,這輩子他吃了一整個,果然對身體傷害極大。
“江監生,你也不必擔心到如此,祭酒大人會好的。”袁付偉看到江眠月臉色蒼白眼眸中滿是慌亂,立刻開口安慰道,“大人滿腹經綸,驚才絕豔,雖說天妒英才,但咱們祭酒大人一看便是福大命大,一定會度過難關。”
“……”江眠月無言以對,隻能點頭。
“若是祭酒大人知道江監生如此擔憂他的身體,一定會很欣慰的。”袁付偉說。
“嗬嗬……“江眠月尷尬的笑了笑。
她這算是什麽?挖了個洞,結果把自己給坑了個結結實實。
當天,廣業堂不少監生都來找江眠月,請她幫忙跟祭酒大人申請出國子監的事宜,江眠月硬著頭皮收集了所有人出國子監的事由及名單。
下午的課業結束後,她立刻往敬一亭而去,卻隻見到了一臉愁容的司業大人。
“不行,祭酒大人仍舊在昏迷之中,他說了,他醒來之前,一切都不允許,更不允許有一個監生出國子監。”司業大人對齋長們說:”請各位齋長們回去以後,好生與各堂監生們解釋清楚,我們也會在國子監門外的通告中告訴外界這個消息,等到下個月初一,各位在出去不遲。”
“這都是為了大家的安全與國子監的秩序。”司業大人苦口婆心道,“勞煩各位齋長了。”
“多謝祭酒大人。”各位齋長手中都拿著長長的名冊,聽聞這個消息,也都隻能作罷,拿著名冊往回走。
江眠月無奈,隻得跟著諸位齋長一道離開。
“祭酒大人真是辛苦了,平日看不出來,國子監有條不紊絲毫不亂,都是因為他鎮著。”誠心堂的齋長之前在大課值守的時候便見過,名為陶衝,他不由得感歎道,“其實監生出國子監,司業大人不是不能簽字,而是不敢簽,他若簽了字,出了事情便隻有他負責。”
“少說兩句。”顧惜之瞪了陶衝一眼,“豈能隨意議論司業大人與祭酒之事。”
“我也就隨口一說。”陶衝歎了口氣,“祭酒大人病的真不是時候,據說公主又發難了,要我們被選中的監生們盡快去她那兒,如今祭酒大人病了,誰能護著我們。”
顧惜之聞言,像是被戳中了死穴,無話可說。
幾個人紛紛歎氣,江眠月卻覺得自己快瘋了。
她的愧疚已經快要積累到頂點,恨不得立刻去主動請罪。
“楚楚,我有些事。”江眠月對尹楚楚輕聲說,“你先回去?”
尹楚楚用略微怪異的目光看了她一眼。
江眠月知道她又誤解自己了,“我不是去偷偷看書,真有事。”
尹楚楚聞言,臉微微一紅,“我,我又沒說你去偷偷看書……”
“我走了。”江眠月與各位齋長行了個禮,轉頭便往敬一亭跑去。
司業大人果然還在敬一亭,他今日的任務便是在此幫祁雲崢擋事,如今看天色不早,他正收拾東西準備回去。
“司業大人。”江眠月小跑過去,在他麵前行了個大禮,“司業大人,學生有一事相求。”
“江監生啊,有何事?”司業大人看到是她,目光慈祥柔和,帶著幾分笑意。
江眠月咽了口唾沫,緊張道,“我想去看看祭酒大人。”
“見到他,想要如何?”司業大人問,“替本堂學生遞申請?”
“我……我想跟他道歉。”江眠月低聲說。
“哈哈……”司業大人摸著胡子笑了出來,“果然如祭酒大人所料,你這孩子啊,心善的很。”
“來吧,我便是在這兒等你呢。”他緩緩起身往外走,“跟上吧。”
江眠月心中一怔。
不由得問道,“祭酒大人……他是如何說的?”
“你自己去問他吧。”司業大人一麵走,一麵緩緩道,“你的文章好,是未雕琢的白玉,祭酒大人是惜才之人,對你算是另眼相待,你應該也能感覺到。”
江眠月低頭不語。
“上一個被他如此相待的,是顧惜之,如今他前途正好,成為朝廷棟梁指日可待。”司業大人深深看了她一眼,“江監生,不要辜負祭酒大人對你的期待。”
江眠月心頭一熱,想到自己昨日的想法,覺得自己著實是太過狹隘。
他明明就是正常對待監生的態度,還特意輔導自己工課,自己卻總是因為上輩子的事情胡思亂想,如今想來,真是難堪。
一路上江眠月都在捫心自問,仔細的回想之前的事情,猛然發覺很多細節,都是由於過去的夢境,讓她將現在的祭酒大人與過去的首輔大人產生了一些不必要的聯係。
如今的祭酒大人,到底是國子監的主事,對她一個監生,又能有什麽想法。
江眠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跟著司業大人走過男舍,進入男舍與女舍中間的那塊地方,一直往前走,來到了夙興齋的門前。
江眠月愣住了,這裏竟是祁雲崢住的地方。
“到了,你到底是女監生,我與你一塊進去。”司業大人道。
“謝謝司業大人。”江眠月立刻道謝,進了夙興齋之後,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院中的那棵槐樹上。
“是不是覺得奇怪?”司業大人笑了笑,“這槐樹本就在此紮根,原本已經枯死了,這幾年,博士助教日益多了起來,宅院不夠分,便將此處也圈了起來,豈料,去年這棵樹忽然發了新芽,漸漸活了過來。”
司業大人與她解釋,“我已與許多人說過此事,由此可見祭酒大人高尚人品。因這槐樹,枯木發新芽,寓意不錯,拔了怕晦氣,可終究是在宅院中,又是晦氣……是以,其他人都不願住這間,祭酒大人便主動住下了。”
江眠月頻頻點頭。
二人進了內院,裏頭居然空無一人,廂房裏黑暗一片,連燈都沒有點。
司業大人上前,敲了敲房門。
“祭酒大人,可醒了?”司業大人輕聲問。
“嗯。”裏頭傳來啞聲。
江眠月呼吸一滯,死死捏住了自己的虎口,緊張不已。
“江監生來了。”司業大人道,“可方便?”
裏頭沉默了許久。
“進。”
司業大人與她示意,然後推開了廂房門。
黑暗中,隱隱有光。
江眠月踏入房中,與他目光對視。
他虛弱的靠在床邊,長發如墨,傾瀉而下,身著白衣,白衣外頭披著玉色外衫,襯得他麵色愈發蒼白而透明,唇色卻異樣的殷紅,如他手指關節的那顆痣一般,有種詭異的豔麗感。
江眠月臉莫名其妙轟得燒了起來,立刻垂下頭,根本不敢與他對視。
作者有話說:
咳咳,為什麽隻有七千字呢,因為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