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江眠月心跳加速, 站在門邊看他衣袂飄飛的背影。


    這公主是什麽來頭?

    是因為沒有下馬下轎便來到國子監嗎?雖然這對於國子監來說,等於是褻瀆聖人,藐視聖賢,可按照祁雲崢往常的行事作風, 不該真正的動怒至此。


    尹楚楚奉命關上門, 與江眠月對視一眼, 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十二分的迷茫。


    隨後,二人一道看向麵色蒼白的顧惜之, 不清楚他究竟是怎麽回事。


    顧惜之也並未多解釋什麽, 隻重新回角落裏站著,麵色蒼白的靜靜站著, 溫文儒雅的男子變得破碎而脆弱, 靜靜地等待祭酒大人處理此事。


    而此時, 露台上,秋風瑟瑟, 槐樹落葉紛飛,祁雲崢一襲官袍烈烈, 在秋葉中顯得尤其殷紅,帶著一股淡淡的殺氣。


    露台上, 和樂公主仿佛一直在等人出現,如今隔著紗簾, 看到祁雲崢的身影, 嘴角終於勾起一絲笑意。


    “你是管事的?”和樂公主朱唇微動,聲音柔軟婉轉,帶著一絲甜膩, 和十二分傲慢。


    “國子監祭酒祁雲崢。”祁雲崢聲音微涼, “和樂公主安好。”


    “你怎麽知道我是和樂公主。”和樂公主勾唇笑了笑, “我可沒見過你,祁大人。”


    祁雲崢聽聞這句,眼睫一動,麵色緩緩溫和下來,殺意褪去不少,眼中卻依舊帶著幾分提防。


    “和樂公主聲名遠揚,龍鳳轎攆乃禦賜公主之物,這世間僅有一件,誰人不知,誰人不曉。”祁雲崢聲音透徹,傳遍露台,話雖客氣,可語氣卻並不客氣,和樂公主微微挑眉,緩緩撥開紗簾。


    原本被他說得有些惱怒,可和樂公主撥開紗簾後,看到他那張臉,卻忽然微微怔住了。


    她怎麽不知道,這國子監祭酒,居然長得如此……絕色。


    和樂公主眉頭一挑,心中的怒意轉眼邊便煙消雲散,她手一動,一旁的小太監立刻躬下身子匍匐在地,她便緩緩踩在那小太監的後背上,由另一個太監扶著,一身錦衣華服拖地,來到祁雲崢的麵前。


    “祁大人?”和樂公主的目光在祁雲崢的麵容上掃蕩,唇邊化開一抹淡淡的笑意,“祁大人打理之下的國子監,可真是井井有條,人才濟濟。”


    “承蒙公主殿下厚愛,您今日也算是踩著我祁某的臉麵進來的,您這轎攆一進,再井井有條,也照樣壞了規矩。”祁雲崢帶著笑意,一麵說,一麵抬頭與她對視。


    “你!”和樂公主眼眸一凜,靜靜看著他的麵容。


    看不到慣常的驚恐,也沒有任何討好,疏離冰冷。


    極沒意思,惹人討厭。


    “白長了一張好麵皮,祁大人,不如把你舌頭割了,不說話為好。”和樂公主冷哼一聲,似乎對他失了興致,“你們那監生,顧惜之何在?”


    “公主今日大駕光臨,是為了那顧惜之?”祁雲崢輕輕一笑,“顧惜之正在聽司業大人給諸位監生的講學,公主殿下也要旁聽嗎?”


    和樂公主正要過去,卻聽祁雲崢繼續說,“不過司業大人博古通今,今日所講內容乃五經之學,公主殿下對這些若是沒有了解,恐怕也不太容易聽得進去,若是困了,盡早出來。”


    和樂公主眉頭一皺,靜靜地瞪著祁雲崢,她沒想到,這男人漂亮的一張臉下,是極難聽的一張嘴和極惡劣的一顆心。


    “祁大人,你是想尋死嗎?”和樂公主緩緩上前注視著他,“不記得本宮什麽時候得罪過你。”


    “就在方才。”祁雲崢淺淺一笑,毫不掩飾對她的反感,“祁某猜測,公主恐怕是不識字,才會乘轎攆過下馬碑,下馬碑為何稱之為下馬碑,公主殿下可能想明白?”


    “祁大人是想讓本宮穿著錦衣長裙從集賢街走到國子監嗎?”和樂公主眯了眯眼,語氣帶著幾分威脅,“祁大人,你好大的膽子,本宮最討厭你們這幫輕視女子的偽君子,你就不怕本宮砍了你。”


    “多謝公主誇獎,在國子監,達官顯貴,一視同仁,男女也是如此。公主若想要獲得尊重,不如看看國子監的女監生們,是如何處事的。”祁雲崢冷冷看著她。


    和樂公主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一甩裙擺,“是嗎?那我倒要見識見識。”


    祁雲崢看著她華麗的背影,緩緩一垂眸,跟了上去。


    小太監諂媚的笑著,將和樂公主扶到了彝倫堂的大門口。


    “和樂公主駕到——”


    彝倫堂大門被猛然推開,在場的所有監生都被嚇了一跳,紛紛回頭看。


    隻見一位裝扮豔麗,滿頭金銀發釵的美豔女子昂首進入彝倫堂,堂上正在講學的司業大人也驚得一怔,見到是和樂公主,立刻下來行禮。


    和樂公主這才想起,剛剛那位祭酒,居然連對她行禮的動作也沒有,著實是惹人惱怒。


    區區祭酒,竟然對她不敬。


    “公主殿下怎麽忽然大駕光臨?”司業大人笑的燦爛,“是皇上有什麽吩咐嗎?”


    “是啊。”和樂公主站在台上,俯視著麵前的諸位監生,表情略顯愉悅,“司業大人,您這兒進了新人,也不告訴我一聲。”


    “嗬嗬。”司業幹巴巴的笑了笑,腹誹這兒又不是養小倌的地方,嘴上依舊客氣,“監生名單不都給皇上送去了嗎?公主您沒有過目?”


    “名單上又沒有畫像。”和樂公主眯著眼,目光終於尋到了最後頭角落裏的顧惜之,看著他蒼白英俊的臉,和小心翼翼的麵容,她嘴唇微微勾起,“喲,躲著我呢。”


    “公主殿下,我們正上大課,您這樣讓我們國子監威嚴何在,日後又如何訓導諸位監生?您要不先坐一會兒,待老臣將今日的大課講完,再有什麽吩咐,老臣定當全力配合。”司業大人說完這話,求助般的看了一眼一旁的祁雲崢,祁雲崢卻氣定神閑背著手,並不插手。


    司業大人快瘋了。


    江眠月站在尹楚楚身邊,靜靜地觀察著前麵的狀況,有些摸不著頭腦。


    那公主著實是任性得很,所作所為簡直是令人瞠目結舌,但是江眠月卻莫名覺得有些羨慕。


    如此張揚的女子,倒是少見,也隻有本朝的公主,才能有這般待遇。


    不過,她本以為祁雲崢會把她攔在外頭,但沒想到,祁雲崢居然讓她進來了。


    這是要……欲擒故縱?

    “司業大人的意思是讓本宮等著?”和樂公主一挑眉,冷哼一聲,“耽誤了皇命,你來擔責?”


    “老臣不敢。”司業大人在諸位監生麵前丟盡了臉麵,他再次看了一眼祁雲崢,卻見他依舊紋絲不動,一點要管的意思也沒有。


    “那和樂公主……想要如何?”司業大人心中氣悶,尷尬陪笑。


    和樂公主毫不客氣的上前兩步,看向麵前的所有監生,“再過兩個月,便是皇上的生辰,皇上向來重視你們國子監的監生,此次壽寧節,本宮便要挑幾位監生到禦前賀壽,你們誰願意去?”


    諸位監生躍躍欲試,但是都紛紛看向祭酒大人,不敢輕舉妄動。


    和樂看向祁雲崢,麵帶警告。


    “公主自己挑吧。”祁雲崢淡笑道,略帶幾分諷刺,“不都看好了人選嗎?”


    和樂眯了眯眼,這祁雲崢雖然麵上應允,但她聽了這話就是莫名覺得惱怒……此人真是個討厭鬼。


    “那本宮就不客氣了。”她瞪了祁雲崢一眼,轉身往下走,來到監生的人堆裏。


    “你一個。”公主點了點其中一人的胸膛,那人被公主的手戳中了胸口,臉猛地泛紅。


    不遠處,江眠月已經驚得張大了嘴。


    這也行?她有些懷疑,這真是給皇上的壽寧節挑人嗎?這真的不是在……挑麵首嗎?

    尹楚楚在旁邊看著這場景,也是滿臉通紅,那公主一雙玉手這兒戳戳那兒戳戳,毫不顧忌,把在場監生們弄得麵紅耳赤,有的幾乎要落荒而逃。


    江眠月似乎理解顧惜之害怕公主的原因了,她悄悄看了一眼長得十分出眾,此時卻麵如死灰的顧惜之,再看看越來越近的公主,倒是有些心疼他。


    照他的反應,公主應當是之前就看上過他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和樂公主在蘭鈺的麵前停了一下,江眠月差點以為她要挑蘭鈺,蘭鈺嚇得幾乎渾身發抖,瑟縮著站在人群裏,一動也不敢動。


    和樂公主輕蔑地笑了笑,繼續挑人。


    很快,便來到了顧惜之的麵前。


    顧惜之立刻跟公主行了大禮,麵如土色。


    “緊張什麽?”和樂公主看到顧惜之這樣的表情,卻愈發愉悅,似乎非常享受這種過程,“本宮又不會……吃了你?”


    江眠月渾身冒出了雞皮疙瘩,公主那一句實在是太撩人,話裏話外都是一股黏糊糊的味道,從哪個角度聽起來,都實在算不得清白。


    顧惜之一哆嗦,差點給她跪下。


    好好的一個七尺男兒,便因為這和樂公主,心驚膽戰。


    江眠月覺得,這下子整個國子監的女監生,恐怕都不會對這位顧齋長有什麽肖想了。


    就像是她看得雜書裏說過的,某些動物,會在看上的配偶身上,打上標記。


    這次這個標記,著實是厲害。


    江眠月覺得,若自己是公主,肯定做不到她這個程度。


    她心中對和樂公主這不畏人言的樣子著實是有些佩服,甚至還有一些……羨慕。


    撩完了顧惜之,她轉過頭,眼眸從尹楚楚身上略過,落在了江眠月的身上。


    江眠月一愣,目光與她對視,卻不慎從和樂公主的目光中,看出了一絲興致。


    她一愣,猛地低下頭,卻忽然發覺,自己此時穿的是男監生的衣衫。


    糟糕……


    “你倒是特別得很。”和樂公主輕聲念叨著,伸出手指,緩緩地托起江眠月的下巴,她手指觸及江眠月的皮膚,似乎發覺觸感過於細膩了,微微一挑眉,再仔細看她仰頭的模樣——眉眼漂亮奪目,似女非男。


    公主眉頭一皺,“女子?”


    “回公主殿下,原本的衣裳壞了,隻有這套可以穿。”江眠月趕緊解釋。


    “嘖。”和樂公主皺眉鬆了手,似乎有些嫌棄,剛準備往前走,腳步一頓,卻又看了一眼江眠月。


    “你也去吧。”她懶洋洋道,“穿男子的襴衫去。”


    “是。”江眠月頭皮發麻。


    祁雲崢聽聞此言,眸光驟然一冷,緩緩上前,冷笑道,“公主殿下選的人也夠了,皇上的壽寧節上,站得下這許多監生?”


    “祭酒大人放心,皇宮夠大,總有地方安置他們。”和樂公主朝他囂張的笑了笑,像是故意跟他作對。


    “那既然公主殿下已經挑好了人,不如坐下來靜靜聽一會兒司業大人的講學?”這是祁雲崢非常明顯的逐客令,十分不客氣。


    和樂公主聞言相當不爽,雖然她心底裏卻也知道,自己今日確實有些過分了。


    她喜歡亂來,卻仍舊有所顧忌,父皇對國子監重視的緊,今日若不是借著皇上的壽寧節的借口,她也沒有理由來國子監。


    “不必了,本宮還有要事。”和樂公主冷冷笑道,“多謝祭酒大人,剛剛選中的人,記得送到宮裏,本宮要親自訓導。”


    祁雲崢淡淡笑了笑,不置可否,並不答應她的要求,隻伸手冷冷道,“公主請。”


    “祭酒大人請。”和樂公主走出門外,祁雲崢卻並沒有送公主出去,而是朝著顧惜之和另一位齋長使了個眼色,兩位齋長得令,立刻上前,將彝倫堂的大門重新關上。


    “砰”一聲,和樂公主一回頭,麵對的便是緊閉的大門。


    “祁雲崢!”她哪裏受過這種氣,登時滿麵通紅想要罵回去,卻被身邊的小太監小心翼翼喊住。


    “公主殿下,皇上不是讓您這麽選人的……若是祁大人上書彈劾,傳到皇上那裏,您該如何交代……”


    “本宮自有法子,還怕他一個祭酒?”和樂公主沒好氣地說,她瞪了一眼腦袋上的牌匾,上麵三個字彝倫堂,怎麽看怎麽不順眼,“裝模作樣的東西,擺駕回宮。”


    經曆了和樂公主這一遭,在場的所有監生都一時間緩不過神來。


    司業大人求助般地看向祁雲崢,祁雲崢遞給司業大人一個眼神,讓他稍安勿躁。


    司業大人這才緩緩放下心來。


    隻要祁大人肯管此事,就好辦。


    祁雲崢緩緩上台,開口道。


    “靜。”


    也許是祭酒大人對待公主的態度非但不落下風,反而有些占上風,給了監生們極大的信心,大家都緩緩從剛剛的震撼中回過神來,漸漸地不再驚慌,隻帶著期盼的眼神看著祁雲崢,仿佛看著什麽救世主。


    特別是顧惜之。


    “皇上的壽寧節,國子監自然會準備賀禮,也會選帶監生前往,卻不一定如公主殿下所言。”祁雲崢語氣平靜,仿佛給在場的所有人吃了一顆定心丸,“具體事宜,不日我便會去宮中麵聖,諸位監生,若是因此事落下工課,鞭刑二十。”


    在場的監生都倒抽一口冷氣,不敢再多想什麽亂七八糟的事情。


    祭酒說完話以後,司業大人麵露崇敬,朝他頷首感謝,這才回去繼續講課。


    江眠月也繼續和另外三個齋長一道,整整齊齊的站在角落裏,一麵聽課,一麵維持秩序,有了祁雲崢那句“鞭刑二十”,秩序其實已經不用維護,所有監生都乖得像鵪鶉。


    江眠月已經不太能聽進司業大人在講什麽,她滿腦子都在想方才公主剛來的時候,祁雲崢的態度。


    那是他聽到公主到來後下意識的反應,那種反應分明是帶著殺氣,雖然後來那殺氣完全隱匿無蹤,但是江眠月可以肯定,祁雲崢對公主動過殺心。


    而且,祁雲崢之前不讓自己出去,似乎是不想自己見到公主?


    為什麽?跟自己有什麽關係?

    他們以前是有什麽過結嗎?


    江眠月百思不得其解。


    公主難道……玩弄過他?

    江眠月莫名想象出一個畫麵——和樂公主勾著唇笑著,伸出手指抬起祁雲崢的下巴,祁雲崢緩緩抬頭,目光冰冷。


    她猛地打了個哆嗦……


    這也太奇怪了。


    大課結束後,等二位大人一走,彝倫堂便跟炸開了鍋一樣,整個沸騰了起來。


    “你小子運氣好啊,被公主戳中胸口的感覺如何?正中紅心?我看你臉紅得像個猴子屁股似的。”


    “你還說,我還沒娶媳婦呢,傳出去還怎麽辦!”


    “不過,公主挑的都是長得好的男監生,嘖,公主的心思都寫在臉上了,還真是直接了當,這年頭,也就和樂公主敢這麽做了。”


    “說實話,若不是祭酒大人不讓,我都想主動去公主府伺候公主。”


    “行了吧你,聽說她弄死過麵首,要去你現在去。”


    ……


    顧惜之聽聞這些話,麵上滿是陰影,他什麽也沒說,低頭轉身快步離開了彝倫堂。


    尹楚楚看了江眠月一眼,似乎有些愧疚,問道,“你還好嗎?還不如就穿那件破衣裳呢,結果反而被公主注意到。”


    江眠月笑了笑,心中倒是不怕,“別擔心,國子監不會由著公主胡作非為的。”


    “可皇上可寵和樂公主了,我父親在吏部,也知道些宮闈秘事。”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江眠月不用回頭都知道,上前來搭話的是吳為。


    吳為滿臉都寫滿了興奮,一手拽著默不作聲的蘭鈺,一手拽上江眠月,“和樂公主的事跡可太多了,相當精彩,我得跟你們好好說道說道,走走,餓死了,去會饌堂邊吃邊說。”


    尹楚楚在一旁,有些糾結,似乎想跟上去,見他們幾個這麽熟,似乎又有些不太好意思。


    江眠月悄悄看了她一眼,伸手挽住了尹楚楚的手,“走吧,尹齋長,我倆還得去給他們拿飯呢。”


    尹楚楚眼眸一動,垂下眼眸,耳根紅了紅,沒有掙紮,半晌就來了一句,“哦。”


    江眠月笑了笑,幾人便這樣結伴而行。


    待江眠月和尹楚楚都給各自學堂的監生拿好飯菜,吳為已經等她倆等得有些不耐煩,正在座位上等不及地抖腿,他一抖,弄得一旁的蘭鈺也跟著抖,似乎抖得神情都有些恍惚了。


    “蘭鈺?”江眠月剛剛就發覺蘭鈺不太對勁,此時一看,似乎更加不對勁了,“你不舒服嗎?”


    “啊,不,不是,還好……”蘭鈺扯開嘴笑了笑,拿起筷子吃飯。


    “筷子拿反了。”江眠月無奈道。


    蘭鈺回過神來,麵色通紅,悶頭吃飯。


    江眠月想到那和樂公主來時,似乎在蘭鈺的麵前也站了一會兒,應當是把她嚇得不輕。


    “別怕,人已經走了。”江眠月將自己盤子裏一塊沒有動過的紅燒肉塞進她的盤子裏,“多吃點,下午還要上課。”


    蘭鈺感動地看了江眠月一眼,吸了吸鼻子,低頭吃飯。


    “可算是來了。”吳為早已久等,“這和樂公主的事跡啊,我可知道不少。”


    “你快說說。”江眠月也極有興趣。


    “和樂公主名為梁和樂,她是大公主,也是當今皇上的大女兒,據說一出生啊,就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當今皇上打下這江山後,也是因為這位和樂公主的影響,才開始允許女子入國子監讀書做官。”吳為小聲說。


    江眠月倒是沒想到這一點,“不是因為男子帶兵打仗,朝中無人嗎?”


    “這也是其中一個原因吧,你別打岔。”吳為說得口沫橫飛,“和樂公主及笄後便開始養麵首,到現在已經有數不清的麵首,皇上也不管,她養的麵首,各個都英俊漂亮,但傳言她不喜歡太強勢的男人,喜歡溫柔儒雅的……特別是,國子監的監生這樣的。”


    “哦……”江眠月和尹楚楚都連連點頭。


    看今日這樣子,確實如此。


    國子監監生大多有書生氣,儒雅溫和直流眾多,還飽腹詩書多有文采,若和樂公主是狼,國子監對她來說就是為她圈養的高等羊群。


    “若你是男子,你這樣漂亮的,也是她喜歡的類型。”吳為指了指江眠月,“陰柔氣質那種,嬌小一點也沒事。”


    江眠月終於理解了,為何和樂公主看到自己的臉時,頗為感興趣。


    “還有其他公主吧,其他公主也如和樂公主一樣麽?”尹楚楚好奇的問。


    “那自然是不一樣的。”吳為神秘兮兮地說,“還有一位公主,三公主,你們肯定沒聽說過她。“


    蘭鈺筷子一抖,筷子上夾的萵筍掉進了盤子裏。


    她忙不迭的將萵筍夾起來送進嘴裏,麵色僵硬。


    江眠月注意到她的神情,心中微微一動。


    該不會……


    “那三公主啊,名為靜安,人如其名,是個安靜的孩子,從小,就被大公主遮蓋了所有的光芒,平平無奇無人在意,皇上似乎也並不希望靜安公主拋頭露麵,靜安公主便這樣一直在深宮裏,也從不參加宮宴,無人知道她是什麽模樣。”


    “有人說啊,那三公主奇醜無比,沒有姐姐好看,所以躲著不出來。”


    蘭鈺的手微微顫了顫,腦袋埋得更低了。


    江眠月這下更加篤定了自己的想法,又覺得頗有些無奈……這家夥的反應,就差把“我就是三公主”貼在腦門上了。


    她頓時想起蘭鈺那些金銀寶貝,以及毫無常識的所作所為,還有這雙單純的眼睛。


    也難怪,蘭鈺這模樣,要跟那和樂公主鬥,還是差得太多了。


    “說不定是因為三公主長得太美,被皇上藏起來了呢?”江眠月笑道,“這些是你猜的吧?”


    “咳咳。”吳為幹咳兩聲,有些尷尬,“大家都這麽猜。”


    “那我偏要猜她漂亮可愛。”江眠月笑著說,“不如我們打個賭?”


    “我,我也賭三公主漂亮可愛。”蘭鈺終於開了口,有些磕磕巴巴的。


    “懶得跟你們說。”吳為撇了撇嘴。


    尹楚楚被吳為委屈的模樣逗得忍不住發笑。


    氣氛正好,江眠月低頭吃飯,下一秒,一個油紙包著的東西忽然出現在她的麵前。


    江眠月嚇了一跳,抬頭一看,卻見是劉欽章紅著耳朵站在她的麵前。


    “江監生。”


    “劉監生?有何貴幹?”江眠月帶著幾分警惕。


    “我,我不是來找你麻煩的。”劉欽章倒是有些羞澀的模樣,他將油紙包打開,江眠月發現裏麵是個……鹵好的大豬蹄,油光水亮的,豬蹄爪子上還有一根白色的不明毛發。


    “我是來給你賠禮道歉的。”劉欽章抿了抿嘴,細細斟酌語言,“昨日是我不好,沒有搞清楚狀況就來找你說那些話,經過禁閉之後,我想通了,心中有愧……這是我剛剛從膳夫那兒額外花錢買的,你這麽瘦,平日裏也少有油水,吃點補補。”


    “不,我不要……”江眠月還沒說完,劉欽章便將豬蹄直接放在了她的麵前,轉身就跑。


    江眠月看著麵前的大豬蹄,一時半會兒反應不過來。


    尹楚楚和蘭鈺也麵麵相覷,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不愧是劉欽章,還能買通膳夫,真不錯啊。”吳為感歎道,對著江眠月說,“這豬蹄看起來鹵得真好,看起來可香,你快趁熱吃了吧。”


    江眠月輕輕瞪了吳為一眼。


    這都是什麽事兒啊。


    吃了午飯以後,江眠月找膳夫多要了兩張油紙,將那豬蹄包裹得嚴嚴實實,再用繩子拴著掛在手裏,準備拿回去還給劉欽章。


    走在路上,江眠月還時不時聽到有人在說關於和樂公主的事,以及國子監這幫被戳中胸口的監生們,能不能保住自己童貞的重要問題。


    江眠月聽著他們討論的聲音,感覺如顧惜之那般驚恐地倒是少數,大多數的聲音裏都透出一股莫名的期待。


    “嗬,男人。”吳為晃了晃腦袋,感歎道,“嘴上說著不要,心裏還是很誠實。”


    “那你呢?”尹楚楚好奇問。


    “說實話,我也想被選中。”吳為捶胸頓足,“但她看也沒有看我一眼,這是對我英俊的麵容最大的侮辱。”


    江眠月噗嗤一聲笑出來,覺得雖然最近麻煩事眾多,但是心情倒是還不錯。


    到了下午,江眠月便笑不出來了。


    下午各堂分別上課,廣業堂上的是九章算術。


    她哪裏還有什麽心思還什麽豬蹄。


    江眠月兩眼發直,看著堂上助教的講解,很是疑惑。


    明明自己每個字都能聽懂,為什麽連在一起怎麽就聽不懂了呢?


    跟她相似的人還有不少,但是大多數似乎都很快進入了狀態,開始回應助教的問答。


    江眠月冷汗緩緩冒了出來。


    完了,聽不懂。


    怪誰?怪自己。


    從前父親書房裏便有九章算術,她當時還小,翻了翻便覺得十分不耐煩,仿佛生來便對這些不感興趣,父親說要教她,她便回應道“科考又不考,學那個作甚,日後管家算銀子,也用不到那麽些個複雜的問題。”


    父親見她確實沒興趣,笑了笑也就作罷,江眠月卻沒想到,九章算術這個難纏的家夥,在這等著自己呢。


    她覺得頭暈極了,單手撐著腦袋,眼睛定定的看著助教,心中仿佛墜入懸崖,七上八下十分痛苦。


    學這個,倒不如讓她寫一天的文章,寫十篇,二十篇,都不在話下。


    但是必須要學。


    若想升下一個學堂,各門課業必須至少為二等,她如今糊塗至此,別說二等了,能否合格都是未知數。


    江眠月微微蹙眉,認真聽著助教說的話,管他有用沒用,聽得懂聽不懂,全都一股腦記在了自己的書本上。


    祁雲崢從廣業堂側門路過的時候,看到的便是她蹙著眉低頭寫字的模樣。


    秋日的陽光正好,和樂公主離開後,國子監又恢複了原本的寧靜,風時不時的吹過回廊,樹葉發出嘩啦啦的響聲。


    學堂中,少女低頭蹙眉,一臉苦大仇深,看那樣子,幾乎想要將助教說的每一句話都記下來。


    祁雲崢眼眸中浮現起一絲淡淡的笑意,可笑意還未停留一瞬,他的睫毛一顫,麵色微涼。


    隻見學堂中,趁著助教不注意的時候,不遠處,有個男監生,正悄悄的偏過頭,偷偷的往後看。


    他的斜側麵,便是江眠月。


    江眠月專心謄抄,根本無瑕顧及周圍,一臉認真,可她周圍卻不是如此。


    祁雲崢記得,那監生叫劉欽章,關過一日禁閉。


    又過了一會兒,祁雲崢發現,江眠月的右側麵,又有一位與她同一排的男監生,正在悄悄看她,眼眸裏帶著些期盼,眼珠子裏似乎都在閃閃發光。


    那又是誰?


    祁雲崢冷冷掃視整個廣業堂,喉結微微動了動。


    “祭酒大人?”


    祁雲崢側身一看,卻是方監丞。


    “您親自過來巡視嗎?”方監丞有些不好意思,“祭酒大人凡事親力親為,下官實在是十分愧疚,下官剛剛從別的堂巡視過來,廣業堂一般是紀律最為嚴明的,監生們都很乖巧。”


    “廣業堂課上紀律不明,有幾人東張西望,你注意查看。”祁雲崢聲音微涼。


    “啊?好的,祭酒大人。”方監丞一頭冷汗,“下官一定注意。”


    一堂課快要結束的時候,江眠月回過神來才發現,似乎有人一直在打量著自己,她微微一抬頭,便看到自己右側麵有一人,眸光發亮,與她目光對上之後,那人等助教一走,便立刻起身來到了她的座位前。


    “江監生。”那人開口便是十分客氣,禮貌至極,順便還跟她行了個禮。


    江眠月頷首,“你是?”


    “李隨,你忘啦。”那人生得非常瘦,襴衫穿在身上空空蕩蕩的,肩膀上也是瘦削得沒什麽肉,看起來十分可憐。


    “有什麽事嗎,李監生?”江眠月十分客氣,“有什麽事你盡管說,就是不能耽誤太久,我一會兒還要去會饌堂給大家拿飯。”


    “有一件小事,想請江監生幫忙。”李隨舔了舔嘴唇,有些不好意思,“江監生,那個……祭酒大人手寫的那份手稿,是還在你這裏嗎?”


    “是的。”江眠月心一動,“怎麽?”


    “是這樣,我對祁大人的書法,非常的仰慕,若是能……”


    李隨還未說完,江眠月便從隨身的袋子裏拿出了一張疊得十分整齊的題紙來。


    “你想要?”江眠月問。


    李隨眼睛裏幾乎放出光來,如狼似虎般的盯著那張紙。


    “送給你如何?”江眠月說完,便將手中的那張紙,緩緩地放在了李隨的手心裏。


    “真,真的嗎?”李隨幾乎要激動地瘋了,“可以嗎?這可是祭酒大人的手稿,你便這樣送給我了?這,這怎麽好意思!”


    李隨一麵說著,卻是一麵飛快的將那張紙塞進了自己的懷裏。


    江眠月倒是不甚在意,“你拿去便是。”


    反正祁雲崢說過,讓她隨意處置,她的題早已寫完了,根本用不著那張題紙,如今放在自己身上也是浪費,不如送給需要它的人。


    “江監生,齋長,日後你若是有什麽要幫忙的,或者我出得上力的,直接喊我便是,刀山火海,義不容辭!”李隨道。


    “好啊。”江眠月朝他笑了笑,心中這題紙倒還不錯,好歹賺了個人情,“我記下了。”


    課業結束後,江眠月拿了飯菜,與蘭鈺他們一道吃飯。


    蘭鈺見她心不在焉,不由得問道,“你怎麽了?心情不好?”


    “嗯,九章算術,你們聽得懂嗎?”江眠月試探著問。


    “聽得懂啊。”蘭鈺點了點頭。


    “還好。”尹楚楚說,“我們昨日學的,我覺得很有趣。”


    “是的,還挺簡單的。”吳為點頭應聲。


    江眠月隻覺得自己的一顆心,緩緩跌進了穀底,順便被大石塊攆得稀碎。


    最可怕的事情,不是大家都覺得難,而是隻有自己覺得難。


    江眠月倒吸一口冷氣,覺得麵前這飯一點也不香了。


    “怎麽了?江監生,手還疼嗎?”尹楚楚問。


    “……嗯,疼。”江眠月捂著結痂的手,欲哭無淚。


    吃完飯,江眠月和尹楚楚結伴去敬一亭,江眠月一路上魂不守舍,來到敬一亭門前的時候,尹楚楚才發現,江眠月的手上,居然還拿著……油紙包。


    “哎呀,忘了。”江眠月懊悔不已,她滿腦子都是九章算術,哪裏有心思想著這東西,不知不覺便拎在手上拿到了這裏。


    江眠月便將那油紙包放在了門外,再進敬一亭的廂房。


    袁付偉早已到了,正在與祭酒大人匯報今日的工作,她們到時,正好說完,起身先離開了。


    另外,還有一位齋長,正是那位率性堂的顧惜之。


    顧惜之坐在遠處,麵容柔和,一幅書生之氣。江眠月看到他如此,便不由自主想到了今日吳為說的那些話。


    “她不喜歡太強勢的男人,喜歡溫柔儒雅的……特別是,國子監的監生這樣的。”


    顧惜之那一身襴衫,幾乎就是為他定製的,穿在身上可謂是書生意氣,一股君子之風,話語間溫和不說,還從不吝嗇助人。


    江眠月看他端坐在那處,一時間出了會兒神。


    直到一個聲音冷冷傳來。


    “廣業堂齋長。”


    江眠月猛地回過神來,趕緊上前,“學生在。”


    “今日情況如何?”祭酒大人冷聲問。


    “一切都好。”江眠月道,“廣業堂諸位監生都守規矩,極為認真,課業也都完成了。”


    “不錯。”祁雲崢聲音溫和了些,“崇誌堂呢?”


    尹楚楚立刻認真答話。


    江眠月緩緩鬆了口氣,剛剛他一開口,還以為他要發難,好在目前看來,他的心情似乎還不錯。


    “顧惜之。”祁雲崢忽然道,“背誦《春秋》卷十一。”


    顧惜之一愣,即刻站起身來,細細思忖片刻後,張口便開始,字字清晰,句句不錯。


    江眠月頭皮一麻,一旁的尹楚楚也渾身緊繃。


    齋長每日還有這等考驗?


    顧惜之背了一會兒之後,祁雲崢似乎還算滿意,“可以了,你回去吧,好好歇著,今日之事,我自會處理。”


    顧惜之聽聞此言,鬆了一口氣,感激道。“多謝祭酒大人!”


    他轉身便離開,屋裏便剩下尹楚楚和江眠月。


    “尹楚楚。”祁雲崢緩緩道。


    “學生在。”尹楚楚緊張地手抖。


    “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1)祁雲崢道。


    尹楚楚發現這正是自己今日所學,立刻道,“敏於事而慎於言。”


    “好,回去吧。”祁雲崢聲音溫和。


    尹楚楚舒了口氣,看了一眼江眠月。


    江眠月心中升起一股非常不妙的預感。


    不要九章算術不要九章算術不要九章算術……


    祁雲崢幽幽看了她一眼。


    “今有積五萬五千二百二十五步。問為方幾何。”


    “……”江眠月哽住了。


    作者有話說:


    (1)“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於事而慎於言”出自《論語·學而》。


    江眠月:救命啊——不要數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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