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燭光下,麵前的少女額前冒出冷汗,眼眸中蕩漾著盈盈的水光。


    在他的手掌控製下,隔著那層薄薄的絲絹,祁雲崢可以感覺到她手指控製不住的微顫。


    江眠月拚命忍著想要哭出聲來的衝動,死死咬著自己的手腕,卻還是控製不住自己,發出了一聲嗚咽。


    這個人是十八層地獄中爬出來的惡鬼嗎?居然便那麽麵不改色的將那瓶烈酒直接倒在了她的傷口上。


    江眠月咬牙忍著,卻仍舊控製不住,淚花從眼眸中洶湧而出。


    燭光陰影下,祁雲崢濃密的長睫在玉石一般冰涼的麵容上投下一片陰影,他雙眸注視著江眠月眼中濕潤的淚花,麵上的陰影微微顫了顫,麵上卻不顯,隻輕輕放開了她的手。


    “藥膏你自己塗?”祁雲崢開口。


    “嗯……”江眠月忙不迭地點頭,聲音帶著幾分淡淡的鼻音,跟剛哭過似的,“謝……謝謝祭酒大人,給您添麻煩了。”


    身為監生,被祭酒大人“幫助”,還得謝謝他。


    好在手上要人命般的火辣刺疼來得快去得也快,她熬過了最初的劇痛,忍了一會兒,總算是好了許多。


    她立刻接過膏藥,淺淺的在自己的手掌上小心抹了一層。


    那藥膏清涼舒適,倒是好東西。


    然後江眠月將那膏藥瓶蓋子塞好,恭敬地放在祁雲崢的麵前。


    祁雲崢看了看她的手掌,淡淡說,“你拿回去用。”


    “不必了……祭酒大人。”江眠月立刻搖頭拒絕。


    不過是磨破了點皮罷了,江眠月雖然怕疼,但因這點小傷便受他的恩惠……她心中有些微妙的抵觸。


    祁雲崢已將東西收好,隻留那瓶膏藥在他的桌麵上,他也不管,便由著那膏藥在桌麵上放著,孤零零的,無人搭理。


    江眠月悄悄看了他一眼,卻他正垂眸,專心看著監生們今日所作的文章,不再開口。


    她渾身不自在起來,未受傷的手輕輕捏成了拳頭,放在膝蓋上,有些焦躁。


    她什麽時候能離開?不會要等他把這些文章全部都看完吧?


    手卻不小心碰到了膝蓋,她微微一皺眉,低頭一看,發現磨破的襴衫膝蓋處,不光是衣裳破了個大口子,大口子附近的布料上,還淺淺淡淡的顯出些血跡。


    方才注意力都在手上,這時候她才發現,這一跤,摔得還挺嚴重的。


    江眠月正出神,忽然聽到祁雲崢開口,“你身上的傷不止一處,藥膏可以止疼。”


    她一愣,驚愕看向祁雲崢。


    祁雲崢沒有看她,手中提筆,在文章上勾畫了幾筆。


    “明日彝倫堂有大課,齋長輪番值守,其中有你。”祁雲崢緩緩抬眸,淺淺看了她一眼,“不要因為腿上的傷,耽誤輪值。”


    “……”江眠月沉默半晌,抓過那桌上的小瓶藥膏,“謝謝祭酒大人關懷。”


    是她想多了,當了齋長替他幹活,跟他客氣什麽。


    祁雲崢手一動,麵前的題紙掀開,下麵一張,赫然是個被揉皺了的題紙,那題紙最上方還有一處毛邊,像是有人直接用手撕開似的,十分磕磣。


    看起來也比其他的題紙窄了一節。


    可即便如此,這份題紙上的字跡也比其他的題紙上要整齊漂亮,一手的標準小楷,清清爽爽工工整整,標準中藏著幾分鋒芒個性,十分符合科考的審美。


    江眠月咽了口唾沫,這是她自己的題紙,也是祁雲崢自己手書題目的那份題紙。


    隻不過他手書的部分,被自己撕下來了而已。


    “祭酒大人。”江眠月再次從懷中取出那張自己撕下來的部分,緩緩放在他的麵前,“這是原題。”


    祁雲崢淡淡的看了一眼麵前被她保護得不錯的紙片,“你隨意處置。”


    “不,祭酒大人,您的字太好,若我拿走,被其他監生知道了,隨意爭搶……”


    “說過了。”祁雲崢緩緩道,“由你隨意處置。”


    他語氣平靜,卻是一副命令的姿態,江眠月張了張嘴,還是將那張紙重新收好。


    罷了,回去再處理。


    氣氛恢複了平靜,祁雲崢看完了她的文章,卻不予置評,直接翻看下一篇。


    江眠月有些急了,還真要等他看完?他有這閑工夫,自己可沒有。


    身上的衣裳,她回去還要想辦法。


    國子監入學之後,因為每個人尺寸不同,目前每位監生隻發了一套差不多大小的襴衫,換洗的外衫根據個人的尺寸,還要後日才能到。


    而且近日天氣漸涼,據說以後發的衣裳都是厚實的套衫,若是沒有別的替換,她還得回去想辦法把這衣裳上頭的口子補了,不然明天鐵定鬧笑話。


    “祭酒大人……”她著急開口,肚子卻在這時候“咕嚕嚕”叫了起來。


    她猛地閉上了嘴,咽了口唾沫,耳根通紅。


    早已過了用飯的時間,她可憐的饅頭也成了蓮池裏的魚食,今晚上,她還不知道該怎麽熬過去。


    祁雲崢卻忽然動了,他側過身子,拉開了一旁的木抽屜,從裏麵拿出一個食盒。


    他打開食盒,甜甜的淡香味緩緩溢出,那裏頭……居然是一盒棗酥。


    他語氣淡淡,將那小盒子單指推到她的麵前,“你隨意。”


    “……”江眠月僵直在椅子上,看著那盒棗酥,完全無法把這個甜甜的小點心跟祁雲崢聯係在一起。


    祁雲崢見她不動,睫毛淺淺動了動,補充了一句,“司業大人昨日給的,我不吃這些,你拿去。”


    “……”江眠月欲言又止。


    說實話,這東西,正合江眠月的胃口……她已經快餓死了,這也算是祁雲崢今日一整天,幹的第一件人事。


    “你若是不要,便幫我拿遠點扔了。”祁雲崢冷冷道。


    “……”江眠月抓過那個小食盒,“是,祭酒大人。”


    江眠月抱著盒子,終於找到借口先行離開,明日她輪班,便不用來敬一亭,隻直接去彝倫堂便可。


    江眠月不由得鬆了口氣,她寧願多幹點別的,也不想來這兒麵對他這張臉。


    看著少女有些一瘸一拐的纖細背影,祁雲崢低頭,眼眸低沉,靜靜看向麵前的兩份文章。


    他的手指緩緩摸索著她寫過的字跡,指關節處的紅痣隨著他的手,在燭光下緩緩挪動,一筆一橫,一點一捺。


    他眼中壓抑著情緒,眸色漸深,像是想到了些什麽,過去的往事。


    今日,他記得那樹葉搖晃,風暖日麗,少女身著玉色襴衫,她燦爛的笑,如一幅畫卷……那是他從未見過的模樣。


    他手腕一動,袖中緩緩滑落一根素色的綢帶。


    綢帶纏繞上他的手指,他熟練的淺淺把玩,那綢帶便繞著他的指間,乖順的躺在他的掌心,柔和而細滑。


    ……


    江眠月抱著食盒走在路上,數十次想要將這東西扔了。


    可那棗酥的甜香味無數次的鑽進她的鼻尖,她本就餓著,又極為嗜好甜食,這棗酥是她最喜歡的點心之一,聞著就知道味道絕不會差。


    江眠月咽了口唾沫,最終還是沒有扔掉這東西,快步回到了勤耘齋的五號廂房中。


    “你可算是回來了。”蘭鈺已經爬上床鋪,正在蓋被子,她披散著頭發,露出巴掌大的小臉蛋,看著江眠月瞪圓了眼睛,“這麽晚了,祭酒大人又罰你了?你的腿怎麽了!”


    江眠月進房後,關上了廂房門,看了一眼房間另一邊正在點著蠟燭看書的尹楚楚的背影,朝蘭鈺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哎呀,快讓我看看。”蘭鈺從床鋪上下來,踩著鞋子,看著她破了個大口子的膝蓋,心疼得不行,“怎麽弄得啊,知道的說你是去了祭酒大人那兒稟報情況,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去找祭酒大人打架了呢。”


    “沒事。”江眠月打開手中的木盒子,淺淺笑著問她,“吃棗酥嗎?”


    “哇!”蘭鈺的注意力瞬間被轉移,“你怎麽弄到的,國子監可沒有棗酥賣,這個食盒……這是京城有名的劉記糕點鋪的棗酥。”


    “撿來的。”江眠月扒拉了一個塞進嘴裏,滿嘴的甜香。


    她心中帶著氣……就不扔,不吃白不吃。


    “撿來的?有沒有毒啊你可別亂吃,萬一是毒鼠用的……”蘭鈺信以為真。


    江眠月被她驚恐地模樣逗笑了,口中的棗酥差點噴出來,她使勁忍著笑,原本心中的惱怒和不忿一掃而空,抿著嘴,用完好的手掌,摸了摸蘭鈺的腦袋。


    “小可愛,多吃點。”她笑著說,“吃完我還要去再領一套外衫。”


    尹楚楚自從江眠月回到廂房之後,手中的書就再也沒有翻動過,她僵直坐著不動,耳朵卻有些微紅,聽著身後兩個人親昵的聲音。


    江眠月下意識的看了尹楚楚一眼,手中拿著棗酥,緩緩上前,將棗酥的小食盒靜靜地放在尹楚楚的手邊。


    尹楚楚的身子更加僵硬。


    “不知道你喜不喜歡這個口味,味道還不錯。”江眠月想到今日她試圖來扶起自己,知道她心地是好的,不由輕聲道,“看書辛苦了,吃點甜的吧。”


    尹楚楚猛地轉過身,把江眠月嚇了一跳。


    “我……”尹楚楚耳根泛紅,卻依舊說不出話來,半晌,她仿佛下定決心一般,忽然起身,從自己床邊的木箱裏,拿出了一套靛藍色的襴衫。


    “我之前就看到你的衣裳破了。”尹楚楚將那襴衫扔到她的麵前,語氣生硬,“我去幫你問過,已經沒有玉色的,隻有一套男監生的靛藍色衣衫,新的衣裳是冬日的外衫,要過兩日才會送來。”


    “有些大,你將就著穿吧。”


    夜深了,舉業齋中的某個廂房內,依舊燈火未熄。


    最靠房間內側的鋪上,趴著一個男子,他身上蓋著一塊棉布,上頭滲出星星點點的血跡,白日裏倒還好,一到晚上,他的傷口便疼得他根本無法入眠。


    第一日隻是疼,後來是又疼又癢,他自己還無法塗藥,全靠同舍的監生幫忙。


    之前那位劉欽章對他倒是不錯,被他的花言巧語弄得義憤填膺,勢要為他打抱不平,對付那個趨炎附勢的江眠月。


    但是今日他回來得極晚,似乎跟往常有些不同,非但沒怎麽管陸遷,還有些魂不守舍的,時不時的出神,嘴角還露出詭異的笑來。


    陸遷很是不安,卻不知道這人究竟是怎麽了。


    劉欽章不管他,另外一位舍友也不上心,隨便替他上了點藥,便有些不耐煩了,“你這傷得養到什麽時候,繼續這麽下去,豈不是天天給你換藥?”


    陸遷敢怒不敢言,嘴上還得賠著笑,到了深夜,他著實睡不著,轉過臉看向那個莫名其妙改變態度的劉欽章,卻見劉欽章也在看著自己。


    二人目光對視,劉欽章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來到陸遷的床邊,小聲道,“喂。”


    陸遷扯出一個笑,“劉監生,怎麽?”


    “你跟她真有婚約?”


    作者有話說:


    陸遷:???

    祁雲崢:???你想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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